第二十节 刘旗长的秘密

张大人在卫所带了两天后走了。

        这两天时间，除了第一天刚到这里时他还询问了典型的事情，后两天时间就再也没提过李达的事情了，只是和千户他们吃酒聊天，闲了就在营区周围骑马闲逛。

        这期间，也有不少人来刘旗长这里打听，包括彭参军也专门过来询问，想弄明白刘旗长和张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二人对视一下就能泪流满面。可是不管谁来问，刘旗长都是摇头摆手，“没关系，我俩是老乡。”除此外，多一句话也不说了。就连我们，都搞不清刘旗长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在张大人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专门派人把刘旗长和我们几个叫了过去，说是要和典型一起吃个便饭，深入了解一下。

        我们到了张大人门口，千户和百户都在里面，就听张大人不停的劝到：“晚上我就和咱们的典型吃个便饭，最后再深入的了解一下，你们忙自己的军务吧，不用陪了。”就这样他们推脱了半天，千户和百户看到张大人意向已定，也不再勉强。只是出来的时候路过我们，冲行礼的刘旗长使了个眼色，走了。

        等进了张大人的屋子，里面已经摆好了酒菜，虽然谈不上丰盛，但是对于已经几个月没见荤腥的我们，这些无异于山珍海味。不过碍于张大人的身份，我们谁也不敢表现的太贪婪，否则，早就扑上去狼吞虎咽了。

        张大人见我们进来，还不等我们行礼，就一手拉住刘旗长，一手示意我们起来。二人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激动的样子，不过看的出来，还是有很多的话要讲。

        “来来来，咱们都坐下说，今天就是一顿便餐，都不要拘束。”张大人拉着刘旗长，示意我们几个都坐下来。

        “大家都不要客气，尽情吃，我和你们刘旗长是老相识了，咱们今天没有大人，都是兄弟。”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也跟着喝了一杯。酒真的是好酒，二狗喝完还吧唧了嘴，刘旗长狠狠瞪了他一眼，张大人则是哈哈大笑。

        几杯酒下肚，屋内的氛围融洽了很多，这时张大人终于进入了正题。

        “兄弟，为兄实在是没能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张大人看着刘旗长，眼角泛起了泪光。

        听了张大人的话，刘旗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张大哥，兄弟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啊。”

        我们几个也停下了筷子，看着二人，耐心听他们互相叙述着家常，这才了解到，看似每天混日子的刘旗长，原来也有着不一样的故事。

        刘旗长原名刘存，他并不是辽东人，而是浙江人，从小喜爱舞枪弄棒的他，在家里不少和人干仗，因为自己会一些武术，小小年纪就到地主家去当护院。不过刘旗长年轻时是个爱闯爱闹的性格，不习惯看家护院那种平静生活，从小听着戚家军的故事，就想参军当兵。正好后来戚家军到刘旗长家乡征兵，他也没跟家里商量，就报名参军走了。当时想的是当几年兵挣点钱就回家置地结婚，可是没想到一走就是整整三十年。那一年是万历二十年，他才15岁。

        刘旗长刚刚入伍，正好赶上壬辰倭乱，于是跟着部队去了朝鲜。到了朝鲜，刘旗长算是如鱼得水，那种刀头舔血的日子正适合他，他也因作战勇敢，很快就成了戚家军里最年轻的小旗长。

        万历二十一年，明军进攻平壤，戚家军一马当先，率先攻入平壤城，刘旗长就是首批登上平壤城头的士兵，随后在城内与倭寇展开激战。戚家军入城后，明朝另一支军队李如松率领的辽东铁骑也攻入城中。刘旗长在连续杀死3名倭寇后，恰好看到一名明军被两名倭寇围困，这名明军已经身中数刀，眼看就要丧命，于是刘旗长连忙赶去杀退倭寇救下此人，而这人正是张大人，当时张大人还仅仅只是一个总旗。

        战后，张大人专门找到刘旗长，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不过随着战事的推进，二人跟着各自的部队分赴前线。

        两年后，万历二十三年，壬辰倭乱结束，戚家军从朝鲜撤回蓟州。当时戚家军虽然战力强悍，并且在朝鲜战功卓著，但因朝中无人，且地处辽东，一直受到辽东部队的歧视，粮饷一直无法得到补充，朝廷的奖励更是没有。结果为了追讨欠饷，数千名戚家军在蓟州向总兵王保讨要欠饷，王保直接以兵变之名，下令斩杀，煌煌戚家军就此覆灭。史称“蓟州兵变”。

        蓟州兵变之时，张大人已经在王保麾下升任百户，并且亲自负责镇压戚家军，他在镇压戚家军时，从兵士中看到了救过自己的刘旗长，于是暗中下令将刘旗长救了出来，刘旗长这才逃过一劫。

        后来，刘旗长就留在张大人手下，重新从一名新兵干起，对任何人再也没提过自己在戚家军的经历。好在他口音不重，并且和张大人关系甚密，因此也没有人找他的麻烦。

        刘旗长就这样在张大人的手下干了起来，因为自己的特殊历史，所以平时在军中表现中规中矩，以往那种拼命三郎的作风荡然无存。就在刘旗长想着这样熬几年就回家的时候，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个玩笑。

        万历四十七年，朝廷决定对后金用兵，张大人的部队由总兵刘綎率领沿浑江北上进攻后金。

        出发前，因为明军与后金的兵力悬殊，明军上下都认为此役志在必得，是自己捞取战功的大好时机，上上下下都盲目乐观，一味追求速度，生怕被别的部队抢了先。但是张大人却认为后金不可小视，反对盲目冒进，可是他那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位卑言轻，根本没人听他的，他的长官还认为张大人胆小怕死，于是直接将他调入了后勤辎重部队，负责押运粮草去了。不过事后证明张大人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也因为押送粮草最终逃过一劫。

        但是刘旗长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跟随大部队刚刚前进到赫图阿拉，就遭遇后金军偷袭，明军士兵就像是地里玉米一样被镰刀割下头颅，将军刘綎战死，将士死伤无数。刘旗长眼见形势不好，连忙随着溃兵后撤，才保住了自己一名。

        后来，刘旗长隐瞒了自己的经历，在卫所中再次当了一名新兵，而张大人因为萨尔浒之战中的反对意见，在时候清算时没有受到处分，加上自己花钱疏通，调回兵部，虽然没有高升，但是也不用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二人都以为对方死在了萨尔浒，这辈子都没有再见的机会，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这里再次相遇，两人都不禁感慨命运无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二人回忆完一切，听得我们几个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刘旗长竟然有如此的境遇。

        此时，外面一声鸡叫将我们拉回现实，没想到此时已经天外放明。最后，张大人长叹一声收回我们的思绪，问刘旗长：“兄弟，愿意跟我回北京吗？”

        “大哥，不用了，我已经在这里呆习惯了，不想在折腾了。”

        “可是这里毕竟是前线，谁也不知道哪天会再起战事啊？”

        刘旗长呵呵一笑，“大哥，咱都已经活了半辈子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哈哈哈！”笑声中，带着阵阵凄楚。

        张大人紧紧握住刘旗长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等到我们离开时，张大人指指李达，对刘旗长说：“这是个好苗子，不过千万别被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弄迷糊了。”

        刘旗长点点头，“大哥，多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兄弟。”

        离开张大人住处，孔延似乎为了缓解低沉的情绪，问刘旗长：“旗长，张大人刚才说李达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一个在鬼门关来回好几次的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好了，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要再提了。”刘旗长背着手，迎着朝阳，背影拉得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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