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之后的生活

……此时，大陆已经入春，未尘看了看这颗光滑的蛋，觉得他应该先回鹤门山。
  降落在第二峰，为了抵御山顶的寒冷，未尘动用了他那尚未恢复的灵力为其保温，众弟子都很新奇地跑过来看这颗蛋。
  “长老，大师兄真能从这里孵出来吗？”“那他还能变成人吗？”“他算不算鸟人？”“需不需要找一只大鸟来孵化它？”“这鸟要孵多久啊……”
  “欸！长老！你别走啊！”
  未尘夺走自己的蛋，放入背篓，头疼地溜了。他突然开始有点担心陈扬的生命安全。不光是因为太玄派中这一群多手多脚的弟子，更是因为他感受到余雪翎对这颗蛋的敌意。他们怎么着也有点私人恩怨吧。
  可是余雪翎说：“师尊你放心，你的蛋就是我的蛋，我一定会像关照儿子一样关照大师兄的！”
  只是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啊。
  未尘满头黑线地捂住他的嘴：“嘘，辈分乱了。”
  ……其实先来鹤门山，也有一个原因是此地灵气充沛，钟灵毓秀，对恢复他的身体和催进这颗蛋的成长都很有好处。
  未尘像往常一样去吃他心心念念的食堂，教他的课，直到有一天下课，余雪翎叫住了他：“师尊，翠微回来了，他想见见你。”
  翠微……这个名字于他而言已经有几分陌生了。活了太久，记得的东西很多，忘掉的东西更多。很多他经历过的曾以为将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事物终究也被抛在了红尘之后，消失得彻彻底底。
  所幸余翠微这个名字他还能跟脸对上。
  跟着余雪翎回了第二峰，他能感觉到一股非常纯澈的灵力气息萦绕在他的山头上。
  踏进房门，一声惊呼便迎面传来：“天哪！六长老！你真的回来啦！几年不见，您更帅啦！”
  未尘不由地一笑，心想这姑娘还是这么会说话：“都长皱纹了，帅什么？”
  “那是岁月的吻痕！这块白纱，这头银发，大师兄不得爱死啊！”
  未尘愣了一下，虽然搞不懂她的逻辑，但脸上居然久违地臊了起来：“你这小姑娘真咋呼……”
  “好了好了长老快坐，快尝尝我哥新泡的茶。上次你急急忙忙地走了都没喝到……”
  余翠微一边说一边蹦过来把未尘拉到座位上。闻言，余雪翎就想去堵妹妹的嘴，结果被她挤眉弄眼地疯狂暗示了一波。
  “上次？哪次？我前两天还喝过，很不错啊。”未尘不解。
  余雪翎笑了一声：“没哪次，这家伙乱说的。”
  未尘是真的不记得了，尽管余翠微试图让他回忆起来。余雪翎记得却很清楚，关于未尘的一切他都牢牢地印在了心底，因为他们相处的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又那么温暖，那么酸涩，想忘掉都不行。
  ……余翠微的嘴巴就没停过，转眼间便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从自己拜入吕卿门下到与纪兰纪棠两姐妹下山除妖，再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情窦初开却无疾而终，再到如今法力精进在门派里混的风生水起，一幕幕太玄派弟子生活的缩影如影像一般在未尘的脑海里滚动。
  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从前清脆的嗓音愈发明媚了，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动听，说话跟唱歌似的。她还是这么会来事，爱生活，比雪翎精明，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像自己哥哥又闷又倔强。
  她在同龄人中估计混的比他哥成功多了。未尘笑着听完毫不吝啬地夸了她几句，又给了她点糖果，余翠微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临走之前，她神神秘秘地送了未尘一个礼物：“长老，等一个人的时候再看哦~”
  余雪翎身体没动，眼珠子却很诚实地往未尘手上瞟。注意到徒儿的视线，未尘唇角一勾，径直把礼物收进芥子，而后措不及防地揉了一把徒儿的脑袋：“想看？”
  余雪翎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那你就想想好了。”
  余雪翎收回视线。
  师尊还这么爱逗徒弟。
  可惜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不会被逗地满地找缝钻了。
  ……入夜，明镜高悬。四下无人时，未尘拿出了余翠微的礼物，细细感受了一番，依稀辨别出她送了几个泥人。
  通过识海，他能感觉到余翠微对这份礼物很上心。她做了五个泥人，有高有矮，有壮有瘦，有老有少，还发型不一，衣装有别。突然，未尘不小心摸到了其中一个泥人的哪里，寂静的空屋中响起分外熟悉的声音。
  “未尘！你死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啊！”
  未尘的身体一僵。这是师姐的声音！
  “未尘，这么晚才回来，你不会又去赌银子了吧？”
  他忍俊不禁。这是师弟的声音。
  “未尘，你过来，我给你看看脉。”
  这是师尊的声音。
  “师尊，你怎么才回来。”
  “噗嗤……”
  未尘轻笑一声。这小徒儿的声音怎么总是委屈巴巴的。
  “长老！食堂又出新菜啦！”

  随着最后一声欢快的少女音慢慢消失，空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未尘仍旧在桌案边坐着，半天没回过神来。这些鲜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他壮丽的半生。他们好像象征着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悲，他的苦；又好像仅仅只是他们。又或许，只是一段再普通不过的温馨岁月。
  往日之事浮光掠影般从他的意识中飘忽而过，时而如云烟霞彩辉煌夺目，时而似黑云青天沉闷压抑，但都让未尘回味无穷，最终付之一笑。
  不是他放下了，而是已经过去了。
  未尘转过头去，夜风从窗外轻柔地吹拂而来，带起他的长发。恍惚间，他好像还是一千年前那个挥斥方遒的少年。那轮明月挂在了天上亿万年，目睹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它自身却也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皎洁的月光如落雪般洒在他银色的长发上，未尘好像能透过眼前的所有迷障看透光阴，再见故人。他仿佛能看见他们在向自己招手，笑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悠长的晨昏不断更迭，不长不短地，未尘带着他的蛋在鹤门山上过了一年。第二年，他告别了徐萤，欲往九重天去，当一回天官。
  临走前，未尘才发现他实在是错过了余雪翎太多成长。而余雪翎竟然在他回到太玄派的这一年里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提起过，自己将在未尘再次离去时下山。
  他早就预见到自己不会长久留于门派。
  思及此，未尘心中感慨万千。
  他已经十八岁了，身长玉立，冷剑在鞘，少年藏锋。作为一个斗争经验丰富的高阶弟子，余雪翎完全拥有了独自下山游行天下的能力。他将如当年的未尘一样，作为一个已经从泥沼中成长起来的人，去拯救更多在不公的命运里挣扎的人。
  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余雪翎虽然还是非常思念未尘，但已经不会再如此依赖师尊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把重心和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除了他自己。所以他决定离开师门，去闯荡自己的江湖，开启一段或许曲折却绝对有意义的新生。
  ……长阶上，十八岁的少年仰望着站在更高一级台阶上的师尊，白发飘飘，白衣胜雪，恍若冰雪。却见未尘突然笑了一下，拍拍余雪翎的肩膀：“加油，记得每到一个地方捎个信回来，有什么事，有太玄派给你撑腰，放手去吧，你再没有了任何顾忌。”
  余雪翎舒朗的眉目一弯：“谢谢师尊，我会的。”
  他往下踏了几级台阶，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把鹤门山和师尊又在心中描摹了一遍，不放心道：“师尊，你若有用得着徒儿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未尘欣慰地“嗯”了一声：“一定。”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余雪翎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
  ……未尘上了天宫，顺利当上了天官，还住进了昊清玄专门给他在天界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办的宅子。按照他的功绩，未尘在一个不太辛苦但却有几分重要的岗位上开始了他朝九晚五的生活。并非这老神仙想不开，他本来也没打算干多久，准备干一年就回秀水山，所以要攒点钱。之前从鹤门猎剑得来的银子，用于去救济灾情和大吃大喝买酒打点之后便所剩无几。
  知道他后台硬，朝中官员大都对他恭恭敬敬的，混熟之后便也开始称兄道弟，个别听说过他的英雄事迹又相当崇拜他的还去找他要了签名。看未尘这个老狐狸在天庭里如鱼得水，昊清玄只能无奈地笑笑，又继续回去看折子。
  ……人界新年，天庭也开宴了。他们大多都与人间来往密切，同时也很喜欢那些烟火味满满的节日，久而久之便几乎与人间习俗相近了。
  未尘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伸了个懒腰，熟练地把那个毫无动静的蛋收进芥子里，换了身衣服去参加宴会了。
  毫无新意的歌舞升平，客套的贺声敬语，连珠炮似的祝福之言，几乎就是这场无聊年宴的全部内容。
  未尘这酒蒙子待酒过三巡之后，已然半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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