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茶煎旧事

他神思略有迷蒙，只顾安静地吃着菜喝着酒，不时转过头应和两句同僚的醉语。
  这一群天官都吃醉了。
  宴席散去，众人纷纷被自己的侍从搀起往回走。未尘没有带贴身侍从的习惯，也并不喜欢别人服侍，便自己扶着脑袋身形不稳地往回走去。
  甫一踏出宫殿，一声响亮的爆炸声突然在他脚下响起。未尘定了定神，拂开脚下的云雾，却突然想起自己看不见这人间烟火。
  算了，听听声儿也是好的。
  在原地听了一会儿，未尘突然觉得自己呆呆站在这儿特傻，便抬脚往自己的宫里走，谁料那酒的后劲儿忽而搅的他胃里翻江倒海。未尘一下子扶住身旁的柱子干呕起来，呕了一会儿又什么都没吐出来。
  “喝点醒酒汤？”
  未尘喘了两口气直起腰，抹了把嘴：“仙尊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说完，他接过碗将醒酒汤一饮而尽，继而眉毛一皱：“天宫的醒酒汤这么甜吗？”
  “放了糖。”
  未尘笑了一下：“我又不怕苦。”
  “是吗？你刚从离白山被捡回来的那段时间，每次喝药都拖拖拉拉的，不是因为怕苦？”
  未尘顿了一下，把碗还回去：“那有一点点吧。”
  ……“在这儿干什么？吹风？”
  “还是看烟花？”
  未尘回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忽然，一抹温热覆上了自己的额头，未尘的脑袋猛地闪过一丝异样，紧接着他黑暗已久的世界涌现出一点光亮。那点光越来越大，最终化为烟花，肆意在他的黑夜里闪烁放亮，流光溢彩，五光十色。
  烟花在他的脑海中闪耀了一会儿，便慢慢消失了，额头上的那抹温热也渐渐淡去。
  未尘拉下他的手，微微一笑：“谢谢。”
  “昊哥，新年快乐。”
  ……“你也是。”
  人间忽晚，华载新程。
  ……日子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未尘再次揣着自己的蛋准备回秀水山。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包裹，盘点金银细软，递交辞呈，便打算跟这个短暂的天间富贵乡告别。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很多同僚都来送他，昊清玄站在了队伍最前面。
  “你回去之后打算干什么？”
  “除妖怕是有些费劲，还是开个茶馆吧。”
  ……“你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
  昊清玄从衣袖中掏出一根光泽莹润的蓝玉簪子，为他插到了发髻中。
  未尘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心下奇怪：“仙尊，你为什么总喜欢送我簪子。”
  两个大男人这样实在是不合常理啊。未尘并非傻子，隐隐有了些猜测。
  “没什么。”
  “那我走了，再会。”
  未尘转过身，冲着大家作了个揖，飘然离去。
  ……秀水镇的街市已然恢复了生机，那些疫情带来的阴影已经消失在了小镇头顶，青翠的山林还是那样秀丽，湛蓝的溪流依然蜿蜒流淌，镇上的人民还是热热闹闹地叫卖着。未尘从街中走过，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他又听见了嘈杂的私语声。
  “欸，这个仙君没见过欸，他看不见吗？”“之前秀水山上那个仙君都不见好久了，这又来一个呢？”
  结果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秀水山。
  ……未尘把秀水苑打扫了一下，便搭了个窝在自己床榻旁边，把蛋放了进去。他清点了一下自己现有的银两，露出会心的笑容：“应该够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未尘就开始忙着考察店面，招人，弄桌椅板凳，成功在西街上开了一家茶馆，并起名为贮月茶馆。他雇了几个伙计，教他们茶艺，然后找了个伙夫，帮着弄点小菜。未尘为了创新，还引了活水煎茶，用炭火烹茶，整个茶馆随时都洋溢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店面虽小，五脏俱全。未尘摆了几个瓷瓶插了几朵花枝，又有流水景观，茶馆内可谓简单大方又雅致了。
  开业之后，虽然他没有抢到繁华地段，但贮月茶馆独树一帜的风格仍然吸引了不少人，竟就在西街出了名，然后美名传扬到整个小镇。其实装修倒还是其次，主要是未尘店里的茶不一般的醇香，烹茶的动作又赏心悦目，再加上每天未尘就坐在柜台里用识海看个书喝个茶或者帮着伙计打打算盘收收银子，不少人为了一睹仙君芳容都慕名而来。
  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这里的茶花样多，好喝，还不贵，也不太讲究。神仙开的店来头大，但没有一点神仙的高高在上，那些干重活的短衣汉子也喜欢在结束了劳累的一天之后来贮月茶馆喝上两口，再吹吹水顺便回忆一下当年，待到月挂柳梢茶馆打烊才会踏着月光回家。
  贮月茶馆每天都会接待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慢慢的未尘又在秀水镇找回了归属感。大家伙也喜欢来找他搭话，听他讲那些在平常人眼里波澜起伏的故事。
  其实世人惊羡的桥段，不过寻常。
  未尘每日背着他的蛋来往，也有不少人问过，他每次都回答：“这是我的神兽。”

  ……开业没两个月，有一天，快歇业时一位熟人走进了他的茶馆。彼时未尘正帮着收银子，算盘打地啪啪响，然后一笔一笔往他的账本上记账。
  “仙君！月里清香茶售罄了！”
  “知道了！”
  未尘应了一声，继续飞快地往帐簿上写着，直至落下最后一笔，才笑着搁下毛笔：“今天盈利了不少，明天大家早些来，请各位喝酒！”
  “谢谢仙君！”
  “欸，仙君，我想喝那个三里香！”
  “美死你小子了，那个几十两银子一坛……”
  未尘笑了一声：“好，就喝三里香！”
  “安陆，你是不是准备成亲了？”
  小伙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是啊，下周。”
  “给你批一周假，跟你娘子热乎热乎。”
  安陆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冲上来攥住未尘的手：“啊！真的？！仙君你真是太好了！我改天携娘子过来拜会你！”
  未尘摆摆手与众人笑作一团。
  “今天售罄的茶要补货，我后天要出去一趟，三才，你后日早些过来开门……阿山，那个青瓜明日你去东街王大娘铺子那里补货……”
  “王大娘明日去南市抓药，赵伯的菜不错，明儿去他那儿补货吧。”
  一个悦耳温婉的女声突然响起，未尘循声看去：“谢谢姑娘提醒。”
  “姑娘，我们准备打烊了，今儿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吧。”
  “仙君，我已嫁做人妻，早就不是姑娘了。”话音刚落，未尘琢磨出一点熟悉的味道出来。
  他恍然大悟：“你是许阿灵。”
  许阿灵挽着成熟的发髻，体态丰腴，莞尔一笑：“是，仙君。”
  未尘让伙计们先走，掩上窗，坐下来和许阿灵话旧。
  “姑娘嫁与谁了？”
  “孙大丰，当年住我对面的，就几年前的事儿。我们生了个儿子了，叫孙显，现在还小，我这个月又把出喜脉，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
  “恭喜恭喜，想来你们夫妻二人也是琴瑟和鸣。”
  “害，什么和鸣不和鸣的，就那么过呗。他在南街那边打铁，天天都出好几身汗，衣服都洗不赢。幸好我婆婆疼我，什么都帮我做，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就安心养胎。”
  “那不是很好。”
  “是啊。”
  空气中安静了两秒，许阿灵又斟酌着开口：“仙君，当年那个你座下的小仙君去哪儿了？”
  “他啊，出去游历了，过几年也该回来了。呐，这颗蛋就是他给我的，说蛋壳破碎之时，便是他归来之日。”
  许阿灵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全镇子的人都以为您二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呸！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没事，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些事情，不好处理。”
  “那可不嘛！大街小巷都在传颂你们杀妖的英雄事迹呢！那个大妖，叫什么墨……什么百春还是千冬来着，听说你一柄飞雪剑杀的他毫无还手之力魂飞魄散啊……”
  “现在书店里你们的话本子都卖脱销了！还有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大厅里座无虚席，都是来听他讲你们的故事的。还有很多外地人就是为了来看看你们生活过的地方才来秀水镇，所以我们这边最近日子过得很滋润呢！”
  未尘一愣，笑道：“这么有名么？”
  “是啊！就是那个……仙君……话本子里说你和陈扬仙君是那个……”
  未尘喝了口茶，笑意不变：“嗯，是的，我们是。”
  许阿灵一顿，眼里放出光来：“啊！真的！仙君你能不能出一本书啊我们都很想知道你们的仙缘绝恋呐——”
  未尘差点把茶水喷出来：“咳咳咳现在大家都这么包容的吗……”
  ……原来他们的故事远远不止他一个人记得。哪怕在很多年后他们也许不在这里，他们也还会在这里，在那里，无所不在，代代相传。也好，他不再是孤胆英雄。
  ……这一年过得很快，未尘每天都忙忙碌碌，过得非常充实。那些投入的银子也都赚回来了，他现在可以想来就来，想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反正茶馆里有伙计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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