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圣佩德罗的夜晚

　　就在祖拜尔尝试拐带阿兹克的时候，东拜朗的另一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圣佩德罗，似乎出现了新的声音。

　　那是仿佛虫豸快速爬行时的窸窣声。

　　也是在这个时候，带来安宁的黑夜中，隐约出现了一抹血色，又很快消失不见。

　　只剩愈加浓重的夜色，与逐渐遮挡红月的乌云。

　　圣佩德罗、洛卜洛和乌拉兹莫克是黑夜教会在东拜朗信仰改造最成功的三座城市。

　　其中以圣佩德罗的经济最繁华。

　　有地理位置和历史底蕴优势的原因，但黑夜教会和鲁恩的多年投入才是关键。

　　理论上，这里是最难攻破的。

　　但不久前，因为受到能唤起愤怒与焦躁的狂气侵蚀，这座城的民众从内部发起了叛乱。

　　了解真相的人们不知道该不该称它为叛乱。

　　那是混乱而血腥的十一天。

　　就连有一位序列5“灵巫”坐镇的安眠教堂都被鲜血染红。

　　那位主教的头颅被钉在黑夜圣徽上，四肢被制作成烛台，心肺等脏器被制作成锁，连接着肠子锁住这间神灵的教堂。

　　为教堂重重加持的神灵赐福没有被触发。

　　守护查尼斯门的法阵没有启动。

　　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

　　当“女神之眼”伊丽娅赶回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她不知道是谁做下这种渎神恶行。

　　因为这座城里全是罪人。

　　教会数百年的辛苦付出几乎被摧毁殆尽。

　　那一瞬，她甚至想过化身最原始的恐惧，净化所有以污秽冒犯神灵威严的罪人们。

　　是随行的值夜者让她冷静了下来。

　　必须查明真相！

　　不能让亵渎神灵的罪人逃脱制裁！

　　于是，她无视教会对普通人滥用非凡能力的数条禁令，一个笼罩全城的梦境将所有人的梦境连接起来。

　　他们的记忆被随意翻阅，掩埋在心灵最深处的秘密被挖掘出来，有意无意记下的恐惧被强行拼凑成完整画面……

　　虽然手段有些粗暴，但圣佩德罗的民众确实得到了净化。

　　数量近百万，他们不得不选择宽恕。

　　可即便已经做到这种地步，关于那血腥十一天真相的线索，就像是不经意间溜走的灵感，能感觉到，却抓不住。

　　偶然找到的一小片拼图，也只会增添更多疑惑，无法加快寻找真相的进度。

　　时间被一天天拉长。

　　值夜者们每一天都穿梭在各种梦境中。

　　每过一晚，那场血腥灾难的痕迹就会消失一分，再有几天，它就会彻底从民众的记忆中消失，成为偶然的噩梦片段。

　　这是净化！

　　也是在寻找真相。

　　当净化来到最终阶段的时候，几位值夜者惯例前往一些动物的梦中寻找线索。

　　多数时候，这个目标会选择猫、狗、鸟、老鼠这种适合成为眼线，且梦境相对完整的动物，但这次调查的难度让他们放宽了选择目标的范围。

　　这次尝试是成功的。

　　他们终于在一只沙兔的简陋梦境中发现了线索。

　　两个可疑的外来者。

　　那时的它正被关在笼子里，要被买主带回家做成晚餐，只看到那两人的背影。

　　那是不同于其他梦境视角的画面。

　　他们没有处理掉这只即将成为食材的沙兔，而这只沙兔因为买家身体不适，幸运的活下来，从而目睹那场灾难。

　　这是一个全新的突破口。

　　他们把发现报告给伊丽娅大主教，她立刻发出转移调查重心的命令，让值夜者沿着那两人行动的轨迹，前往一些昆虫几乎不成型的破碎梦境中。

　　而伊丽娅亲自吞噬了那只沙兔的梦境，连同当时聚焦那里的数百个梦境一起。

　　半神层次的“梦魇”能从“食物”中获取更加完整的信息，那一瞬间，她化身梦中的恐惧，降临到梦境中沙兔看见那两人的时间，黑暗成为她身上的衣袍，推动她在这场非常规梦中行动。

　　困难而坚定的向前。

　　沙兔不曾看见的风景被强行补全。

　　等她来到两人身后，能看见他们的少许侧脸时，整个梦境都出现玻璃破碎的裂纹。

　　只需再往前一步，这个梦境就会彻底破碎、消失。

　　但已经不需要了。

　　伊丽娅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因斯·赞格威尔！

　　她看见因斯·赞格威尔时，因斯·赞格威尔也回过头看向她，神情麻木，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被自身掌控的梦境中，对方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反应。

　　还不止是这样，他身边的那位同样回过了头。

　　那是位身穿黑色丝质长裙，头戴同色宽边帽，并用黄金半脸面具遮挡面部的美丽女性。

　　她看向伊丽娅，轻笑一声说道：

　　“呵，你比计划中来得早了些，果然，有那家伙在，不会这么顺利，不过没关系，早一点、晚一点的影响不大……”

　　随着话语的说出，梦境世界快速破碎，行动本就艰难的伊丽娅直接向不可知处跌落。

　　黑暗与虚无将一切吞噬殆尽。

　　之后，伊丽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只记得，自己隐约看见了一双似乎在燃烧全世界的眼睛。

　　……

　　在距离黎明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圣佩德罗本该安眠好梦的人们不知为什么突然坐起身，然后离开床铺，熟练地穿上鞋子。

　　他们仍处于睡梦中。

　　可他们的身体仍在行动，似乎在……

　　梦游？

　　只见梦游的人们纷纷拿起能被称为武器的东西，熟练地打开家门，走上街道，目标明确的前往一个个目的地。

　　那里有被藏起来的、真正的武器；

　　有能前往其他地方的车马与船只；

　　有用来发送电报和无线电的隐蔽据点……

　　一切都在安静的夜色中进行。

　　与此同时，夜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在今天没什么存在感的红月，它倾泻着、泼洒着浓郁的血色月华，将人们的影子拉长、重叠，交织成庞大而恐怖的暗影。

　　仿佛有谁在指挥他们。

　　没有谁出来阻止这一切，安眠教堂里的灯光熄灭了，前不久才调过来的鲁恩军队驻地里，同样有一个个梦游的人在行动。

　　圣佩德罗只是一个开始。

　　夜晚还很长。

　　这场筹备许久的舞会也邀请了很多人。

　　当伊丽娅从无尽恐惧中强行挣脱入梦状态时，汹涌如同海啸的灵性预警，瞬间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几乎陷入窒息失去自己的生命。

　　可她没有时间回顾这场变故的细节。

　　教堂正在被某种超凡力量封锁。

　　大厅里的黑夜圣徽蒙上了一层血色，入梦的值夜者们全部被困在梦中无法醒来，负责值守的人员也陷入原因未知的昏迷，地底的查尼斯门也有失控迹象。

　　所有变故都在讲述一个糟糕的结局。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查尼斯门后那些最危险的封印物已经提前被转移。

　　了解眼前的大致情况后，伊丽娅脸色凝重地站起身，她没有尝试唤起被梦境困住的值夜者们，而是用灵性激活身上的封印物。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梦境。

　　继续入梦的后果她很可能无法承受。

　　随着灵性的灌入，她佩戴在脖颈处的黄铜项链亮起暗淡光芒。

　　那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出现在黑暗边缘的少许金色，凸显出一个简易的眼睛图案。

　　这就是伊丽娅尊号的来源。

　　“女神之眼”！

　　一件混合“不眠者”和“收尸人”双途径的1级封印物，黑夜教会最具代表性的三件圣物之一，由女神亲自施加祝福。

　　它能让使用者处于梦境与现实，生与死的状态夹缝，无视绝大多数障碍与威胁，可以轻松发现事物不协调的本质，是处理超凡事件最完美的辅助。

　　而副作用是不能长久使用，否则会无法摆脱那种矛盾状态，从而被虚无吞噬。

　　安全使用的极限是2分钟。

　　一旦超过这个时间，持有者就会开始虚无化，根据持有者生命层次的不同，这个时间会在1分钟到30分钟之间波动。

　　而伊丽娅是与“女神之眼”适配度最高的适格者，在度过安全使用时间后，她能继续使用16分钟左右。

　　这期间，她能使用“女神之眼”的第二种能力。

　　把目标也拖入那种矛盾状态！

　　这是一种强大而诡异的毁灭性力量。

　　不持有“女神之眼”这件封印物，其他人根本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进行对抗，更别说是逃离。

　　在过去，教会对“女神之眼”进行的封印物实验中，曾有一个等同天使层次的魔物被成功转化为这种矛盾状态。

　　那时候，它足足一个小时没能逃脱，只能更加疯狂的造成破坏。

　　虽然没能伤害到那个魔物，也没有削弱多少那个魔物的力量，但确实起到了限制效果。

　　眼前的变故明显不简单。

　　她需要这种危险力量应对敌人。

　　教会的“女神之剑”、“女神之眼”和“女神之冠”三件封印物的情报是绝密，是足够成为胜利关键的底牌。

　　可不等两分钟过去，一道道皮鞋踩踏地面的脚步声就回荡在教堂中，钻入伊丽娅耳中。

　　哒，哒，哒……

　　这些声音彷佛在敲击伊丽娅的心脏。

　　让种种幻觉在她眼前，在她心中，在她脑海浮现，以安眠的力量压下内心躁动，她沿着灵性直觉来到教堂大厅，面向大门的方向。

　　门外浓郁的红色月华里，瞎了一只眼睛的因斯·赞格威尔缓步从阴影中走来。

　　他手持一支杖头镶嵌红宝石，杖身1.2米的暗红色镶银文明杖。

　　每当这根手杖点在地面上，周围的血色月华就会被斥退一些，当他来到安眠教堂门口时，血色月华已经退到方圆20米的范围之外。

　　看到那张记忆里的熟悉脸庞，现在却满是冷漠和杀意，因斯·赞格威尔露出个稍显僵硬的笑容，像是初次见面般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伊丽娅阁下，您还是这样年轻，我却已经这样苍老，曾与您共同面对邪恶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很失望吧，当初被您看好的孩子居然背弃了信仰，站在了邪恶这一边。”

　　这些话语丝毫没有触动伊丽娅，不管对方过去是什么样子，有过什么功绩，都无法抵消他身上的罪，但她不介意再拖些时间，于是她做出了回应：

　　“为什么这么做？”

　　问题很简单，但准确击中因斯·赞格威尔的倾诉欲望。

　　以她在教会的级别，能看到当初因斯·赞格威尔叛逃过程的完整档案。

　　那不是一份足够严谨的档案。

　　她还记得，那份档案最后的结语是：

　　不满教会对他和另一位大主教的区别对待，认为这是导致他后来晋升半神失败的主要原因，不得不停留在“收尸人”途径的序列5“看门人”，寿命大幅度缩减。

　　在时日无多的情况下，他受到封印物0-08的影响叛逃，并盗走封印物0-08，对教会展开一系列报复行为，评价极度危险。

　　这段书面描述里其实有很多漏洞。

　　比如那位没有写出名字的大主教是谁，所谓的区别对待是什么？

　　比如晋升半神失败还能存活下来的详细过程是什么？

　　比如这种状态的因斯·赞格威尔为什么没有受到监管，反而还能接近查尼斯门？

　　又比如作为关键的封印物0-08，是怎么骗过看守人员完成复苏，并安排这一切的？

　　这类问题其实还有，但一切都在因斯·赞格威尔制造邪神子嗣降临案时，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身份很简单。

　　罪人！

　　需要净化的罪人！

　　因斯·赞格威尔在脑海回忆了一遍过往种种，脸上的僵硬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他的视线扫过伊丽娅脖颈处的项链，也不在意对方故意拖时间的行为，目光稍显迷离地说道：

　　“因为啊，我想证明自己。

　　“呵呵，明明我更优秀，我的功绩更多，我的信仰更加虔诚，为什么把‘美梦摇篮’交给普雷斯呢，为什么把‘许愿仙女’奖励给他呢，又为什么他能被列入执掌‘女神之冠’的候选者名单呢？

　　“就因为……他是圣赛琳娜大人的亲属吗？

　　“就因为我只是个孤儿？

　　“我不甘心，女神明明平等爱着每一位信徒，他们为什么能这样偏心？

　　“我不甘心……

　　“我要证明自己！”

　　说到最后一句时，因斯·赞格威尔的情绪骤变，仿佛是野兽的怒吼，气息变得阴冷，神色变得狰狞，浓郁的黑暗从他脚下的阴影中涌出，手杖上的红宝石绽放粘稠血光，化作一尊手持双刃的血色巨人笼罩着他。

　　而这时候，才过去1分19秒。

　　……

　　圣佩德罗东边的一座庄园里，红月似乎遗忘了这里，让黑暗将这里淹没。

　　位于庄园边角处的书房里，区别于外界的黑暗，一面穿衣镜中的书房明亮而温暖，却又没能照亮外界一丝一毫。

　　在镜中的明亮书房里，一位身穿黑色丝质长裙，头戴同色宽边帽，并用黄金半脸面具遮挡面部的美丽女性正坐在书桌前，手持一只羽毛笔，时而歪头思考，时而落笔书写。

　　那是……

　　封印物0-08！

　　在已经写满小半本的笔记本上，最新一页这样写着：

　　“……圣佩德罗的民众身上，有着太过明显的超凡痕迹，伊丽娅感觉到这不是结束，一定还会发生更加麻烦的事情。

　　“通过祈祷得到了封锁城市的命令，但她觉得这样还不够，应该先试解决这场灾难，最少也要掌握足够的情报应对下一次危险，这是符合她性格的行为。

　　“黑夜教会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最擅长的梦境领域居然会隐藏着陷阱，他们每一次入梦圣佩德罗的民众，都会被隐秘的污染一点，然后让梦游症的瘟疫种子茁壮成长，然后开花、结果，这是合理的发展。

　　“很快，南大陆就会陷入永不停止的灾难循环，直到一切都被毁灭。

　　“清醒时他们被战争席卷，入睡时他们化身强大的刺客与杀手，因蒂斯、鲁恩还有各国准备的武器都会被完美使用，这是一个完美的、符合逻辑的故事结局。

　　“……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伊丽娅提前发现了我们，不过没关系，时间已经来到了复活节这一天，祂们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来阻止我们。

　　“该是梦游症瘟疫开花结果的时候了，人，动物，植物都无法逃过，名为‘征服’的舞会已经开始，让我们先来点餐前甜点……”

　　写到这里，女人的嘴角微微勾起，继续用封印物0-08写道：

　　“因斯·赞格威尔开始了他的复仇，他要用伊丽娅的非凡特性走向更高层次，证明黑夜教会那些家伙就是无可救药的蠢货。

　　“而伊丽娅忽视了这段时间入梦对自己的影响，她孤立无援，吞噬那些梦境的后果也开始爆发，她安全使用‘女神之眼’的时间减少到了56秒，可她的注意力全在因斯·赞格威尔身上，没能及时发现，这是符合逻辑的发展。

　　“因斯·赞格威尔很熟悉伊丽娅，伊丽娅对现在的因斯·赞格威尔却很陌生，他们之间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接下来，在‘血腥欢宴之杖’的持续侵蚀下，当伊丽娅使用‘女神之眼’超过3分钟时，她的身体就开始被虚无吞噬，这是她落败的开始，更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现在，这场助兴表演即将迎来尾声，‘女神之眼’阁下……”

　　就在女人要写下伊丽娅陨落的结局时，羽毛笔突然挣脱了祂的手掌，以不可思议的形式虚化、旋转，然后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的颤抖着，快速写下一段段文字：

　　“他来了！

　　“她来了！！

　　“它来了！！！

　　“祂来了！！！！”

　　当女人重新抓住它时，这些文字已经清晰呈现在祂眼前，这一段段力透纸背的扭曲文字让祂嘴边的笑容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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