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零落成泥（四）

朦胧中听到狗叫，然后又是一片寂静。有什么撬开了她的唇齿，苦涩的液体流了进来，她下意识地抗拒，银牙一合，却咬到一块软软的物什，就像，小时候吃的蜜渍樱桃。每次喝药后，锦霞总会递给她一颗蜜渍樱桃，水润津甜，极是甘美。

        她陶醉地吮吸，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五月的阳光灿然若金，沉淀着一种闲适的安定，照得雕栏玉砌、亭台花木隐隐生出异彩。风柔柔地吹过，送来一阵温暖细腻的甜香，她和锦霞立于院中，看一群宫女采摘樱桃。

        一颗颗玛瑙般的樱桃在阳光下晶莹透亮，红意欲滴，宫女的巧手如蝴蝶一样在枝间轻快地飞舞，阵阵清脆的笑声，像玉阶上泼溅的阳光，那样欢快，那样热烈，那样无遮无拦、无拘无束……

        她不由自主地微笑，樱桃的味道甜美如初。新摘下的樱桃要浸在桂花蜜酒中，洒上玫瑰花瓣，放进铺了松针的小瓮里封存起来，数月后再打开，异香扑鼻，沁人肺腑。

        “阿霞，我还要！”恍惚又是儿时，母后不让自己吃太多甜食，自己却总是缠着锦霞，偷偷要了一颗又一颗，甜甜的樱桃，连日子也变得甜甜的，如同浸饱在蜜酒中……

        “别动、别动……”她无意识地呢喃，嘴里那颗樱桃似乎自己会动，那样调皮，引得她也孩子气地以唇舌追逐着，纠缠着，仿佛在追逐一场已经逝去的甜美记忆。

        樱桃的软、桂花的甜、玫瑰的香、松针的清……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她依然是樱桃树下那天真无忧的少女，身边有锦霞，有灿烂得近乎虚幻的金阳，有美好得令人醉倒的时光……

        阳光越来越强烈，落在身上像着了火，一切都如幻像般拂扭飘浮起来，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有什么在唇上辗转厮磨，火焰一般的热度，快要将她灼伤了。樱桃也变得不再柔软，像条放肆的小鱼，在她口中四处游走，狂野地追逐与逗引，霸道地掠夺与纠缠……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心底缭绕而起，像一根曼妙拂摇的藤，于野火中葳蕤生发，蓬勃地，爬满了四肢百骸。

        身子软得像躺在云端，却又热得似被无数烈火焚烧，灵魂也无法忍受的灼热。她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什么牢牢禁锢住，紧窒得无法呼吸，那样的感觉，就像——阳春三月，樱花丛中，他抱着她在地上翻滚，满地樱花被碾碎了香肌，粉色的汁液染上了衣襟……

        “放手……司马越……快放手！……”她似羞似恼地喊了出来。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冷却了。耳边隐隐有浊重的呼吸，由急而缓，由热而凉。窗外吹进了风，冬夜的寒意一点一点爬回肌肤，她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像只可怜而无助的小兽。

        恍惚间似听到一声叹息，如那一夜静静流走的月光，然后一阵暖意包裹住了她，依稀有残留的清香，还有药的淡淡苦涩，不再有燃烧的热度，却有令人安心的宁和。

        她不由自主地朝温暖的地方靠了靠，然后便沉沉睡去了，睡在灿阳浮金、樱花似海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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