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零落成泥（五）

翌日醒来，出了一身的汗，竟觉得舒爽了许多，摸了摸额头，已不再发烫。小狗在她身边摇着尾巴，不住地叫着，像要告诉她什么。她笑着摇摇头，望着窗外发白的天光，轻轻道：“今天还有很多活儿要干，不能陪你了，你自个儿小心，看见厨娘记得躲远点儿。”

        匆匆梳洗完毕，她赶去了前院。早膳时众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张嫂更是缩着脖子不敢正视她，经过昨日之事后，大概再也无人敢向她挑衅。然而她的好心情也只维持到早膳结束，一大帮子下人聚集在院中，听完管家训话，便领了各自的活计散开。虽然早有准备，但云遥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她要干的活儿竟然是劈柴。

        劈柴？

        她几乎要疑心自己听错了，劈柴一向是男仆才干的重活，而她……

        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却感觉不到一点力度，仿佛那只手已不再是自己的。她神情茫然，不知怎样走到的柴房，望着堆积如山的木柴，愣愣地出神。

        那一根根木头又粗又硬，劈柴的斧头也大得惊人。正值隆冬，府中对木柴的需求量很大，下午就会有人来领劈好的柴禾，再分配到各房去。若不尽快干完，晚上又要饿肚子了。

        小黑滴血的后腿蓦然自眼前闪过，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试着用右手握住了斧子，使出全部力气，一点一点地往上举。手下仿佛有千斤重，斧头开始晃动，幅度越来越大，还未举过头，便从手中滑落，“哐啷”一声，在地上砸出极刺耳的声响。

        她木然僵立，脸色苍白若死，耳边只翻来覆去地响着几句话——

        “筋脉俱废……再也无法用力……”

        “简直就是个废物！”

        废物……废物……废物……

        像有无数只带翅的小虫，在耳边一刻不停地，嗡嗡地吵嚷着。身上阵阵发冷，仿佛又在发烧似的，对着窗外透进的阳光，她慢慢地，举起了右手。

        修长的手指，虎口有长年持剑磨出的薄茧，因消瘦而略略突起的指骨，柔韧匀称，即使生满了冻疮，也依然有着优美的线条。

        苍白的日光下，那只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曾经那样坚韧有力，于千军万马间挥剑从容，令敌人胆颤心惊的手，如今却像被抽走了筋骨，软得再无丝毫力气，颤抖着，似风中凄苦的苍竹，每一根骨节仿佛都已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副惨白的皮相。

        一直以来，她都在下意识地逃避。不愿面对的事实，却这样狰狞地凸现在眼前，就像有谁拿着铁钩子，钩住伤处的皮肉，猛力地拉扯——

        被刻意掩盖的伤口终于发出崩裂的声音，痛得鲜血淋漓，即使用力握紧了右手，用尽了全部力气，掐着、咬着，却依然无法抑制地颤抖。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面颊，点点滴落，她哭得跪倒在地上，身子剧烈颤抖着，却无声无息。

        最深的痛苦，原来，是没有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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