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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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虽轻,却将知夏和梁明赫唬得脸色大变,定睛细看,却是封先生。
昨天梁明赫就觉这人古怪,不过得他医治,他爹的腿伤大有好转,心下甚是感激,只是平日有些话不投机,这时却生了疑:
“你知道什么?”
封轲:“在下刚出门去药行,听人说了一句,好像是冯家丢了什么要紧的人,不会是……二姑娘吧?”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昨天小姑找他要迷药那会儿,他不可能一点没猜到。
梁明赫这会儿心急火燎,也顾不上多加隐瞒,反问:
“先生想说什么?”
封轲倒也直接,“既然外面还在找,就说明二姑娘眼下尚安,不如再等一日。”
梁明赫目光微闪盯着他,倒像第一次见似的,“先生如何知道,我和小姑约得是三日?”
封轲反倒迷茫,“出嫁的姑娘三日回门,这还用约?”
梁明赫心里呸了一声,想诈他一句,倒把自己给露馅了,带了羞恼,“那她万一落在贼子手里呢,说不定现在已经……”
他说不下去,双眼通红。
封先生淡笑摇头,“在下的确习过些卜卦相面之术,据观二姑娘面相,是个福泽深厚的,眼前不过小有坎坷,大少爷这么说,岂非咒她。”
“我……”
梁明赫怒瞪,却终是按捺下来。
他说的没错,知夏看着唐家的轿子进了门,眼下冯家派人到处找,小姑的计划至少成了一半。
若他们这时候出去,反倒表明梁家提前就知,事机就败露了。
就在无数人都想找到梁妧的时候,她安安稳稳在王府又度过一日,到了这日傍晚,刚用过晚膳,蕙娘进来。
“来是想问夫人一声,明日回门,东西已经置下了,夫人可要看一眼。”
梁妧过了这两日,已定下神,该想的也都想明白,就等着眼下这刻。
妾是不用回门的,不过也许王府规矩另算,即使蕙娘不来,她也打算今晚要去磐苑,摊一摊牌。
她很是疑惑,这两日蕙娘始终未叫破她的来历,倒知道把回门礼往哪处抬?
“我想见一见王爷,还请娘子通传一声。”
蕙娘含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可巧了,难道夫人同王爷心有灵犀,磐苑刚来话,若夫人求见,眼下就可过去。”
梁妧葡萄眼缓缓转了一圈,心下反倒升起不安,起身的时候暗自吸了口气:
“那就走吧。”
之前特意换了件桃色细罗衫,绣地百蝶裙,这身装束全没有嫁作人妇的端庄,和从前做姑娘的打扮差不多。
她便是不想跟晟王扯上太多关系,让他真把自己当冲喜娘子看。
进门还是上回那位掌苑娘子,念秋这两日已打听得,府里人称岚姑姑,原是在宫里就伺候王爷的人,也是蕙娘亲姐。
岚姑一见她便跪地伺候除鞋,梁妧身子一僵,王府这是什么怪癖?
缩了下脚,“姑姑、这是……”
岚姑温声带笑,“夫人,里面地龙太热,绣鞋下的胶脂禁不住。”
往里还隔了道门,她已觉热浪袭人,终是顺从褪了鞋子,只着罗袜迈进去。
走两步,有点想跳脚,地上烧得慌,要是穿着鞋进来,大概就给粘地上动不得,不过隔着罗袜,那热劲就更猛了。
二月天了,还烧这么旺的地龙,看来……晟王真是活不长的。
她走的不大稳,后面念秋忙扶住,她自己也是烫得快受不住。
因着这般,维持整日的镇定一旦破功,姝丽明媚的小姑娘提着裙子、踮起脚尖,好似踩了鼓点曼舞而入。
倚在软榻上的萧钰,那双寒冰似的眸里,忽闪过一丝惬意。
见人远远站着,神情带了些许畏惧,招了下手,“过来。”
梁妧站着没动,看一眼他脚下,铺了厚重地毡,不似她这处是油桐木板。
想必……,那里不烫。
她一只手背在后面,悄悄拽住念秋的衣袖,小步挪了上去,轻声道了句:
“见过王爷。”
萧钰脸上没什么表情,嗯了声,“坐。”
矮榻边上散落几个蒲团,离得都挺近,念秋瞅准一个最远的端过来,就摆在她挨毡边站的脚下,梁妧屈膝,端正跪坐。
依旧是岚姑捧着小茶台进来,搁在她面前,退出去时,屋里多出个人,三十来岁,青衫白面,自踱到屋角书案前。
萧钰的视线始终落在梁妧脸上,随口解释一句,“那是府里的幕僚,左先生。”
梁妧小声哦了一下,视线却没往那边去,她一个冲喜娘子,再叫着夫人也是侍妾,跟幕僚先生可搭不上话,不必她上赶着招呼。
就是、叫她来,让个先生在旁做甚?
她悄悄抬眼,面前之人比那晚见时不大一样,没了惨白的脸和腥红的唇,少了几分艳光四射,然那眉眼和五官轮廓,生得是真好。
想起书上一句话,“玉色頩以脕颜兮……”
大抵谪仙就长这般模样。
这会儿他又似上回半阖双目,不知睡没睡着,也不开腔,梁妧思量再三,轻咳一声:
“王爷,明日……妾身回门……”
她费了老大的劲,才把“我”改成妾身,便见对面那双凤目缓缓启开,阴冷眸光慑得她立时顿口。
“你要回将军府了?”
只一句话,梁妧在这蒸笼般的屋子里,全身寒毛倒竖,如置身冰窖。
“王、王爷,原来……您知道。”
这两日藏在心底的疑惑,一时间全涌上来。
萧钰却不再看她,只往左迁那边挑了挑下巴。
左迁一直没敢抬头,耳朵却支椤着,这会儿如额顶长眼,起了身,心不甘情不愿,替王爷背起黑锅。
“夫人,前夜风势太大,迎亲队在送子祠那边出了点岔子,……此事是属下办事不利,还请责罚。”
要搁从前,迎亲抬错人就这么一句“请责罚”便能了,梁妧必定要直呼岂有此理。
然而她被“送子祠”三字搞得一阵心虚气短,眼下恼也不是怒也不是,因失了气势,软软的声调就提不起来:
“王爷为何现在才说?”
仍是左迁接话:“属下也是刚才知晓,还是蕙娘来说送回门礼的时候……”
萧钰抬眼,冷冷的目光止住他继续聒噪,说多错多,越描越黑。
“……”左迁讷讷失声,锅不好背。
两方沉默,梁妧心里却又明白了点,若说误抬她的花轿入府,何须打晕念秋?
她一直就不信这说辞,只是看着蕙娘等人的行事,不似深怀恶意。
她不知晟王为何要这么做,若单纯只是一场乌龙,其实她也愿将错就错。
倒不是贪图王府的富贵,只是脱离冯家,也并非就能高枕无忧,有那句传闻在,她的婚事稍有不慎,仍会将一家子带上歧路。
要说真图晟王点啥,也有,图他短命。
说不定只消几月,晟王一死,她作为府里人,有兄长在总能替她脱身,之后回了家,再嫁便可由己。
到那时她大可不嫁人,这样便能保兄长和梁家无虞。
可眼下,她却疑他另有目的。
对面的人突然一阵咳嗽,接着咳声愈紧,好似肺都要咳出来。
那人伏在迎枕上,倚着宝蓝色锦绸的半张脸,映衬下白得几乎刺目,那样憔悴不堪,甚至在梁妧看来,有几分惹人怜惜。
那边的幕僚偏生一动不动,倒拿眼看她,这意思分明是,照料王爷不是他这先生该干的活儿。
屋外静悄悄的,岚姑也没了影子。
梁妧看了眼念秋,后者会意,刚走上去,却见王爷倏地挥了下手,接着咳得更凶了。
梁妧看着他脸上泛起异样潮红,生怕就这么断过气去,踌躇再三,终是自己走上去。
诶,那人倒不动了,任由她靠近。
她半蹲在旁,没奈何,终是抬手,在他后肩拂了几拂。
指尖触及,一阵冷嗖嗖的寒意袭来,然在这间屋子里,却觉凉爽宜人。
咳声渐缓。
“要不要紧?”
声音软得像三月里街边卖的云锦糖,甜甜的,闻着都香。
萧钰恍了神,除此之外,有温暖的气息自她身上逸至鼻间,竟盖过了屋里旺火烧灼的地龙。
“喝点水。”
梁妧从一旁拿过茶碗,奉到他面前。
那双凤眸此时泛着浅浅水光,眼角殷红,似有媚|惑人心的力量,自濛濛水气的幽邃瞳仁间透出。
与他视线相触,梁妧心下一颤,连忙移开,又把茶往前凑了凑。
萧钰不抬手,染了血色的薄唇微启,梁妧也不知怎地,真就将盏挨上去,喂着他喝了两口。
收回手时才反应过来,她这真是上赶着给他做冲喜娘子。
“听说你本是嫁到冯相家里。”
晟王咳过一阵,精神不见萎靡,反倒更旺健了似的,见她复退回去,半坐起些,一臂撑头。
这副姿态慵懒闲散,这人似乎一瞬由病入膏肓,变成个风流浪荡子,梁妧恍了下神,忆起梁明赫曾说过些这人的荒唐事。
她轻轻颔首,“是。”
“那如今……你有何打算?”
梁妧张了张口,她当然是想回家,却也知自己这个念头太过天真任性,道不出口。
便听他清声淙淙,“是我府上人出错,本王愿负责。”
梁妧轻蹙了眉,低头不语。
见她这样,萧钰又道:“你不愿?”
梁妧抬眼,乌眸圆而黑亮,就那么一眨不眨看着他。
她猜到了。
一瞬间,萧钰脑海中浮起往昔。
那时,她明明已落入那般凄惨境地,人也狼狈极了,却始终目光平静,深藏看破世情的通透,以及……了无生机。
如今,她还是这样,看破却不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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