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毒发

梁妧此时在前院，江羽走上前来，将仍有余孽在外的事报知，此地非安全之所，又召了数名边军过来，玄甲重铠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听闻是一截刺穴金针杀死了屈承志，梁妧心下微凛，眼下如此大费周章，也是因无人识得南情相貌。

        萧钰这趟特意未安排左迁过来，是顾及他们份属同门，或会起心包庇。

        那么，金针淬剧毒，难道是……

        厅内，知夏依着梁妧的吩咐，特意在那碧眸女子脸上看了几眼，转而望向另外两人。

        既然身处流民中的半肃，都知晓以覃草汁染黑眸色的法子，若南情混在其中，意图接近王妃、潜伏到王爷身边，自然也会想法子掩饰引人注意的碧眼。

        实则虚之，这碧眸女子反而嫌疑最小。

        知夏点了剩下的两个异族女，示意她们上前。

        “叫什么名字？”

        其中一个年岁大些，衣着尚能看出质地精良，却早已破旧，颜色暗红，举止带了些贵气，屈膝拂了一拂。

        “贱妾名唤蛮奴儿。”

        边境这里，常有富商之家偷纳异族女子或半肃为妾，皆因她们在长相上轮廓分明，五官娇好更甚中原女子，尤其异色眸，收在后院，当作一件奇珍异宝赏玩。

        看这人衣着相貌，说不定是某个富贵人家中的小妾。

        但也正是她，不论从年纪、气质上说，都更吻合梁妧对南情的判断。

        另一个看上去年纪极小，最多十五六的样子，穿着件打了补丁、洗得发白的布衣。

        相貌上异族特征不大明显，或许是个半肃，肤质白嫩，一双大眼活灵活显眨了眨，两手背在身后，轻扭一下身子，显得娇憨可人。

        “我叫小南。”

        知夏看着两人大感头疼，只觉两个都像，又两个都不像。

        拿不定主意不要紧，反正待会儿一试便知。

        “嗯，就你二人吧，跟我进去。”

        她说着转身向小厅走去，又回头交待一句：“进去动静小点，不可直视王妃，眼睛别四处乱瞟，注意礼数分寸，知道吗？”

        两人齐声应是，规规矩矩走在知夏身后。

        小厅烛光明亮，一进门，隔着上座架了一幅纱屏，半隐半现间，能看见里面端坐的人。

        屏风正中显眼处，坠着一只药囊，顶上的囊口畅开，散发淡淡药香。

        进来的两人正悄悄抬眼，隔着屏风向内打量，视线自那药囊上掠过，知夏侧身而立，紧盯着两人脸上的表情。

        小南高挺的鼻子下意识微耸，黑眼珠微一凝滞。

        仅这一点小小的变化，知夏看在眼里，一手指住，高声喊道：

        “是她！”

        药囊中装的，是封轲配制的清神散，气味独特，南情既是封轲同门师姐，自然识得，乍一见时，定会露出破绽。

        果不其然，被王妃料中了。

        左右护卫应声而动，四柄兵刃顷刻间袭向小南，原地却已是一空。

        南情反应奇快，灵巧的身子径直前扑，指尖一柄细小利刃宛如尖而长的指甲，纱屏上传来裂帛脆声。

        她已穿过屏风，揉身袭至座上之人。

        “叮”一声清响，兰翘以短剑格住南情指尖利刃。

        “呵呵……好一招李代桃僵……”

        南情一击不中，已看清座上的，根本不是晟王妃。

        兰翘持剑的手震得发颤，自知不是对手，接下一招，当即翻身一跃，落到宽座后方。

        韩落早已等候在侧，单掌半旋，一蓬乱雨针倾巢而出，打向南情。

        她衣袖一扬，顺势凌空后翻，刹那起舞。

        虽是一身破旧布衣，此时优美至极的身姿，竟显出衣袂翩翩、仿如出尘仙子的绝代风华。

        重又顺着屏风裂口退了出去。

        一片森冷肃杀的气机正等着她，南情蓦地转身，看向面前负手而立的萧钰。

        上方横梁间，江羽身形半蹲，长弓如满月，锋利箭矢冷冷瞄准她。

        如此近的距离，重箭离弦，饶是南情武功绝世，也要瞬间被射个对穿。

        南情站定，两手指尖扭在身前，覃草汁染就的眸子漆黑如墨，比正常人的更幽暗深邃，长睫忽闪，露出羞涩的小女儿态。

        “人家听说王爷缺个人侍寝，特意自荐枕席，原来……王妃竟是诓人的！”

        萧钰面无表情，嗤地冷笑一声。

        “好嘛，既然王爷不愿意，那我走便是了。”

        她脚尖在地上轻捻了捻，面上依旧嬉笑，浑然一派天真。

        “你走得掉么？”

        “你不敢杀我。”

        南情竖起一根白嫩手指，朝他晃了晃，“若我死了，你去哪儿找舍身冥的真相呢？”

        梁妧在院子里，听见偏厅起了动静时，知道应是南情落网，在护卫围拱下，向门前走去，离得尚有几步远，正听见这句话。

        或许是南情有恃无恐的语气，令梁妧的心陡然一沉。

        便在这时，始终隐身在旁的林缺突然现身，小小的身子倏忽腾空而起，像静伏已久的青蛙终于等到猎物飞过，朝着屋檐落下的一个浅色身影掠去。

        浅影蓦地倒挂金钟，头下脚上，原本林缺袭向颈间的一击打在背心。

        那人几乎是拼着性命不要，全未躲闪，后心瞬间洇出大片血迹，扬手一扫，偏厅内数盏烛火顿时熄灭。

        梁妧已一眼瞧清，檐下那人，果然是封轲。

        厅内战斗一触即发。

        萧钰裹挟冰霜的掌风凌厉击出，借着些微亮光，看见南情不闪不躲，双手交合一错，几乎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寒劲，扑面而来。

        “王爷另辟蹊径，能达到如此境界，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呀……”

        她轻声细气，笑语盈盈，相合的双掌分开，响起一声沉闷的嗡鸣，有浓重血腥气向四周逸散开来。

        “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冥功。”

        这是西肃王帐历经数代人，苦心钻研的无上绝学，即便上代大祭祀，也仅是初窥其中奥义。

        萧钰疑她有心使诈，闪身疾掠，看清她双手间飞出的，是一只鲜红如血的蛊虫，震颤双翅发出嗡响，震得他两耳轰鸣，胸腹间陡然气血翻涌。

        心头雪亮间，闪过一个念头。

        他欲寻南情，探知舍身冥的究竟，然而她留在屈家寨，并非束手就擒。

        是专等着他，自己送上门来。

        那只血红蛊虫带起一抹黯淡红芒，转瞬化作一蓬血雾，仿佛无尽黑暗中，开出一朵妩媚的赤色妖花。

        与两年前初饮毒酒的感觉一般无二，这一次，冥蛊化雾，冰封万年的寒意侵袭入体，压制在体内的冥毒如同火山爆发，喷射的熔岩便是他的生机，蜂拥离体而去。

        萧钰脑中一片空白，却能清晰听到梁妧撕心裂肺的哭声，体内乱涌的寒意尽数逼至掌间，击向南情。

        封轲扑上来之际，在掌风前代替了南情的位置，沙哑地喊了声：“师姐……快走。”

        南情的笑声轻脆悦耳，如同风中银铃，不带半分留恋，自他身边一掠而过，穿花蝴蝶般，从刚冲进来的甘泰肋下轻盈钻过，人已出了小厅。

        江羽的箭矢紧追不舍，她在夜色中舞步轻扬，高高跃起的身子蓦地被射中，打断了银铃欢笑。

        然而，不过一两息后，那娇小的身影再次腾起，明显带着凝滞，几个起落间，消失在黑夜中。

        “追！给老子追！”甘泰大吼一声，他刚才不过是到寨口去巡视一趟，到底错过了什么？

        进到偏厅，便见梁妧席地而坐，双目空洞失神，怀中的萧钰沉沉闭目，呼吸似有若无。

        冰霜蔓延上他的脸颊，俊颜化作万古冰封的无暇白玉，梁妧的手抚上去，霜花融成雪水，与她滴落的泪凝在一处，顺着他的衣领缓缓流淌。

        甘泰大惊失色，屈膝半跪，“王妃，他这是……”

        萧钰身上逸出浓重寒气，仅在甘泰靠近的瞬间，他身上的铠甲便冻结成冰，赶忙向后挪开一步，一时间手足无措。

        厅中鸦雀无声，所有人提着一颗心，有如大难临头。

        韩落、江羽，虽说行动上时常独挡一面，但惯于听从王爷指令行事，此时群龙无首，只觉茫然无措，呆愣原地。

        半晌，韩落一把揪起半伏在地的封轲，他受了萧钰一掌，半身凝结冰晶。

        韩落又痛又恨，抬手欲一掌拍落。

        “住手。”

        梁妧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忍着剜心剧痛，视线艰难从萧钰脸上移开，转而看向封轲。

        封轲气息微弱，人却是醒着，愧疚痛楚的眼神不敢与她对视。

        梁妧脸色煞白如纸，圆亮的眼眸没有一丝神采，轻声吐出两个字：“救他。”

        心头升起一丝渴求，封轲回云莽山，或许会带来彻底治好萧钰的方法。

        兴许……还有希望！

        封轲颤着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卷书稿，气息奄奄，艰涩说道：“叫师兄来……”

        梁妧的指甲死死掐住手心，拼命让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更没有闲暇慌张失措。

        她环视四周，见到一张张悲痛的脸，想对他们大吼：

        他还有气，还没死呢。

        她的心像被撕开一个口子，四处漏风，转瞬成了千疮百孔、补都补不起来的大洞，整个人都空了。

        唯独小腹间，似有一点微弱的小火苗，风吹雨打不熄灭，坚毅地守护着。

        萧钰，你要当爹了……

        梁妧万般悔恨，没能早一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腹中那小小的人儿，连形体都未长成，却像是一粒种子，在她体内发芽、成长，就有了无与伦比的动力，支撑住娘亲、守护着爹爹。

        他不会死！

        梁妧坚定对自己说：孩子还未出世，他不会就这么丢下我们娘儿俩不管。

        韩落拿过书稿，递到梁妧手中。

        她定下心神，命令自口中冷静而出：

        “韩落，即刻派人带左先生来。”

        “备车，带齐保暖之物，回夷凉。”

        所有人行动起来，知夏和兰翘找出几床厚被，萧钰被裹了好几层，不至冻手，由甘泰等人抱到马车上。

        梁妧跟在后面向外走，停住步子回头看向封轲，“把他带上，找个人给他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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