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识

　　随着天色渐暗，外头的婢子便进来点灯，结果恰好撞见正在窗边趴着数星星的程郁离。

　　子鸾走后，程郁离虽心中仍是不安不解，尤其是担心她阿爹的安危，但也只能安分些呆在此处弄清原委。

　　她心想，反正都是得待在这儿，何必一直愁眉苦脸的呢？

　　心想至此，程郁离便开始百无聊赖地在屋内散步，这间屋子很宽敞，有三个她原先的房间那么大，屋内的装饰也很是精巧。

　　虽说人妖有别，不过眼光似乎没什么不同，用的也是人类所织的布缎，也是珠玉琳琅摆满整桌。

　　这些都不大能吸引程郁离，她看了许久，最后在离门不远处发现了一道小窗。

　　她试着推开小窗，迎目而入的是满天的星辰，抬眼远望，是一片极盛的红色林子。

　　她有些感激子鸾送她来这样一间屋子，推开窗便是这样一片林，抬头便是无垠的夜空，底下连着高高的城墙，望不见一只妖的踪影，这样她便能惬意松心地趴在窗边。

　　妖界的星空好像也与北荒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美，一样的夺人心魄。

　　妖界的空气好像闻着也是平常的味儿，不过没有北荒那般冻人，掺着风便刮得鼻子里疼疼的。

　　妖界的人长得好像也和北荒之人没什么大区别，就是眼神凶了些冷了些，那个黑衫男子也是，白鬼也是，一路上见到的人也是，除了子鸾，她的眼神是温柔的。

　　这么一比较下来，似乎妖界与人界没什么不同。

　　究竟为何要将界限分得如此清楚呢？程郁离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明心中的疑问，她便一跃坐到了窗沿上，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抬起去数星星，从左边的天空一直数到右边的天空，若是一不小心数乱了，便气鼓鼓地重新再数一遍。

　　听见推门声，她有些惊异地别过头。

　　进来的婢子穿着白色的薄衫，脸有些圆，头虽抬着，眼神却怯怯地，她手中握着一支烛，程郁离一看就明白她是要进来点灯。

　　要不是星光洒进来，屋里委实是有些黑了。

　　程郁离不怕黑，但还是暗暗对婢子的贴心有了些许好感。

　　虽她未曾将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但程郁离却一直盯着她，看着她将屋子里的烛火都点了起来，看着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那婢子又吹灭了自己手中的烛，转身便要出屋。

　　“等等！”程郁离出口拦住了她。

　　那婢子竟吓得浑身一抖，慢慢转过身来。

　　程郁离觉得这婢子甚是羞怯，羞怯得有些好玩了，她从窗沿跳下，跑到那婢子面前道:

　　“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轻声道:“奴婢安儿。”

　　程郁离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又将她吓了一跳。

　　她抬眼有些惊诧地看着程郁离，程郁离便开口道:

　　“虽说我方才摸你的脸觉着热热的，不过你不冷吗？这般的冬日你穿的这样薄。”

　　安儿抿唇笑了，道:“奴婢是狐妖，狐妖是不畏冷的。”

　　程郁离似也地点点头，点头叹道:“狐狸不畏冷吗？我在北荒的时候也养过一只狐狸，但它很是怕冷。”

　　安儿道:“依照姑娘所说，那应是受伤了才会如此。”

　　程郁离一怔，想起红红头上那个窟窿，忍不住干笑了两声。

　　在这之后，她的面容便滞住了。

　　一想到红红她便想起北荒，一想到北荒便会想起阿爹，她离开北荒的时辰这样短，却是时时刻刻都放不下。

　　她略怔了怔，听见安儿在唤她。

　　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听得安儿有几分踌躇地问道:“姑娘不怕我吗？”

　　程郁离又咧嘴笑了，道:“不怕，你脸圆圆的，很是可爱，眼神也不似外头的那些妖怪那般凶。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真的快闷死了，顶想找个能听我说话的人，多亏你进来了。”

　　安儿道:“姑娘抬爱了。”

　　程郁离喃喃道:“就是你总是这般客气到教我有些不习惯……”

　　安儿垂眼道:“姑娘是客，奴婢是仆，理当如此。”

　　程郁离有几分涩涩道:“我是客吗？我还以为我是囚犯呢……”

　　安儿道:“姑娘说笑了，子鸾姑娘已经吩咐过我们，您是主上的贵客，我等自然不敢轻慢。”

　　程郁离道:“那个黑衫男子，是你们的主上？”

　　安儿点点头。

　　程郁离道:“那他……是什么身份啊？”

　　安儿道:“主上乃是妖界之王。”

　　程郁离虽说心中有数，自然知道这黑衫男子是个不凡的人物，却未曾想到竟是妖界之王！

　　处群妖之巅，会是何等的强大，怪不得他的眸中那般孤寒。

　　程郁离道:“那他，叫什么名字啊？我总不能和你们一样，唤他主上吧？”

　　安儿面露难色道:“……吾等为婢，绝不可直呼主上名讳。”

　　程郁离道:“那你写给我看，写下来就算不得直呼了。”

　　安儿却道:“奴婢……奴婢不识字……”

　　程郁离正想开口，屋内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让我来告诉她吧。”

　　安儿神色一僵，即刻低着头急急退到了一边。

　　一团烟雾在屋内凭空而生，程郁离直勾勾盯着那团烟雾，咬着唇咽了咽口水。

　　那人从烟雾中缓缓走出，穿的仍旧是一身的黑，只是衣上的纹饰变了变。

　　他挥了挥袖子，安儿便匆匆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与程郁离两个人。

　　之前不知道他的身份，如今知道了他是妖王，程郁离竟有些不敢直视他。

　　而那人似乎发现了她有些惧意，便出言安抚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你。”

　　程郁离本是有些害怕的，但每每这人一开口心中的惧意便登时烟消云散了，可见声音好听之人是可以以此持刀行凶的。

　　程郁离将眼睛抬得极大，对着他道:“你不是说……替安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愣了愣，眉眼像是有了些笑意，又像是没有似的。只见他手中凭空变化出一张纸来，又有点点墨迹慢慢渗出来，片刻后，这张纸飘然落到了程郁离手中。

　　程郁离盯着上面的字，喃喃道:“鸿……上……”

　　好奇怪的名字。

　　程郁离将纸递还给他，鼓着勇气道:“你为什么掳我到这儿？”

　　鸿上道:“报恩。”

　　程郁离不解道:“我何时有恩于你了……我都不认识你。”

　　鸿上的神色无甚变化，而身子却在下一秒，兀地散为云烟。

　　云烟渐渐散尽，程郁离望着地面上的娇小身影，不由得瞠目结舌道:

　　“红……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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