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师长

“他太小气了，”在回去的路上，燕怆然和陈慧嘀咕个不停，“不就是多说了两句嘛，我还觉得我是为了他好呢，你听听他那些弟子说的，根本不像话好吧？”

        兴许是碍于杜晓的面子也兴许是从燕怆然的身上看见了自己之前大喷四方的影子，羊晨脸上挂着想把她踢河里的死亡微笑，嘴上竟然还能保持着基本的客套。

        他客客气气把燕怆然请走了，大概意思是说你可赶紧滚吧我们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幸好燕怆然对这场集会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得七七八八，她面上不情不愿，一派“好吧好吧谁让你不讲道理呢”的纵容姿态，手上的动作却生了风一般快，拉着陈慧就跑。

        陈慧噗嗤一笑，连声附和道：“是啊，太小气了。”

        她们回到凌氏的时候，西坠的斜阳染红了半边天，但从马车窗中探出头望去，平日里热热闹闹的那块空地上面竟然没有一个人。

        陈慧不禁纳闷道：“怎么回事？”

        这块被单独划分出来，类似公共广场的一块地在凌氏是很受欢迎的存在，闲来无事的小弟子们全都聚在这里，讨论诗书、切磋六艺，玩得不亦乐乎。

        “大概可能兴许应该和我有点关系吧，”燕怆然躺在垫子上咧嘴一笑，幸灾乐祸道，“好吧，我不装了，就是我干的，我前两天把珠子山的攻防图送了出去，现在凌数一绝对忙得焦头烂额了哈哈哈哈哈哈。”

        被她提到的凌兆正卷着竹简叹气，好像一口气叹不出他的郁结，他长吁短叹，来来回回吐了十几次气，愁绪冲天。

        在三天前，尚志差人前来请他去赴宴的时候，可怜的凌兆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又是个像往常那样的文友会。

        忙着打探珠子山走火的事情，凌兆这两天都没有休息，于是乎他愉快给自己放了个短假，兴冲冲穿了新做的衣袍，对着铜镜理了许久的衣冠。

        确定自己走到哪里都能成为亮眼的崽时，凌兆抱着新得的镂空镶金青玉手炉就去赴宴了。

        他要向所有人介绍他的新宝贝。

        然后在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尚志跳出来用一盆凉水浇灭了他的愉快。

        他拉着他们几个让他信任的家主去了隔壁的小房间，摸出一张麻纸，在他们眼前晃了一下之后马上又给它卷了起来，再面无表情地丢下一个惊雷：“这是珠子山的地势图，志有一事想和诸位商量。”

        再之后的事情，就成了一匹无法驾驭的疯马，每一步都走在了凌兆的意料之外。

        不管怎么样，匪营是必须清的，一是因为这宦官的地盘存在一天，周围的世家望族就睡不好一天的觉，二是因为珠子山的铁矿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财富。

        面子上的和平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面艰难行走着，指不定哪天就彻底撕破脸开打了。

        凌兆一边召集了在外的凌氏子弟，一边加紧训练族中养的兵，愁得头都秃了，随手一抓就是一把长发。

        真正把事情挑起来的燕怆然却乐得清闲，不是和陈慧讲一些见闻，就是给她分析风起云涌的局势。

        军权旁落、权臣独大、皇权不稳，这个王朝的祸根在建朝初期便埋下了，就算不搞事情，苟延残喘个七八十年也差不多就要完了。

        再加上现任皇帝的脑子不知道是什么构造，他玩起了火上浇油，颁布削弱世家的政令，一下子就把许多有钱有权有势的豪门望族点炸了，包括保皇党。

        可以说，除了几个真正的忠臣，就再也没有对这个王朝抱有忠心的人了。

        很不巧，陈慧的祖父陈致就是那最后的几位忠臣之一。

        在平溪凌氏待了有七八天，燕怆然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和陈慧说了一声，两人商量一会儿，分好了工。

        燕怆然代表她们向凌兆请离，陈慧去和祖母收拾行李。

        得知她们要走的消息，凌兆恍惚了片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燕怆然。

        好像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声音沙哑：“是你做的？”

        敏锐如燕怆然秒懂他在说什么，她故作扭捏，假意谦虚道：“哎呀，照你们的话来说，好像正是在下不才本人我。”

        一切的巧合都在此关联了起来，凌兆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向门外，从牙缝里抠出一个字：“请。”

        “哎，先别，”燕怆然这时候又看不懂人的眼神了，她张开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放到凌兆的桌子上道，“帮个忙帮个忙，你把这封信送给尚志，让他差人送给杜起山，我就不多跑了。”

        杜起山？

        这下喊停的是凌兆了：“稍等一下，可是那个曾任正一品太傅的杜起山杜老先生？”

        正一品太傅？

        他？

        燕怆然茫然眨眨眼，和同样茫然的凌兆对视了片刻，两人在这一刻达成了前无所有的共识，是那个人吗？

        听完凌兆随手挑着讲的几件事情，燕怆然颇为感慨。

        没想到那个老头子竟然有着如此辉煌的过去。

        什么一介白身官拜太子少傅，紧接着一路加官进爵，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巅峰时期更是连皇帝都礼让三分。

        杜晓对于这些之口不提，就好像把回忆丢进湖里，任由它们沉底，再也不想捞出来一样。

        因为他不追问燕怆然的过去，燕怆然自然也投桃报李，尊重他的过去，两人相处的时候，都心照不宣的只论前路。

        真没想到这一点事情还是从一个陌生人口中掏出来的。

        她可没忘记，初见杜晓的时候，他是一心寻死的。

        凌兆的表情转换了许多种，在脸快成为调色盘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向燕怆然行了个大礼，神色肃然：“兆妻早逝，儿余二，大儿不明事理，小儿惹是生非，都是被兆宠坏了，恳请阁下将小儿凌珏一起带去新柳郡，教会他为人的道理。”

        燕怆然惊讶道：“啊？你还知道你把你儿子宠坏了啊？”

        怎么不知道，可是，这是他和亡妻的骨肉，再怎么胡闹上天，也下不去狠心管教。

        明明是个没有几面之缘的年轻人，甚至比凌珏还小一点，却懂是非、明道理，对局势看得透彻，有帝师的教导，还有搅动风云的行动力。

        金鳞岂非池中物？

        他这样做，一来是真心想让燕怆然教导凌珏，学她个三分卓识就够他安稳一辈子，二来是想为凌氏上一层保险，他认定燕怆然可以在未来成为腾跃而上的龙。

        当然，不行的话，凌氏也能赶紧抽身，毕竟只送了一个小儿子出去。

        这是老狐狸的隐晦站队。

        燕怆然才不接带孩子的活儿，她挑了挑眉，语气恶劣道：“那我可不行，我只会带人吃苦，说不定吃着吃着，他就入土为安了。”

        “无碍，随便怎么待他，只要还剩一条命还在就好，”凌兆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兆愿意奉上凌氏可以得到的所有珠子山铁矿！”

        嚯，出现了，白嫖怪！拿她送的矿送她！

        迎着燕怆然戏谑的目光，凌兆脸皮够厚，没露出半分异样，甚至笑着问道：“如何？”

        “不如何。”

        “这样吧，你给我黄金百两就行，我先带走十两，剩下的寄存在你们这里了，”凌兆的失望还没来得及漫上来，就听见燕怆然接下来的话，“我带他去真正的人间走一遭，会保证他不死，其它的就不关我事了。”

        燕怆然来了几天，凌珏就被罚了几天的禁闭，他整日里闷在房间中无所事事，椅子上面都快被他坐出俩臀印了。

        乍一看见凌兆差过来喊他的人，他一双眼睛“唰”的一下就冒出了明亮的光，抱起胡乱写的认错书拔腿就跑，恨不得在脚底装俩风火轮。

        这种飞扬的喜悦在看见书房中的燕怆然时，“啪叽”一下摔到泥地里，碎得彻底。

        “阿父！”

        他又是委屈又是恼怒，刚喊了一声，就听见凌兆满是惆怅地打断了他的话：“过来，让阿父好好看看你。”

        这二傻子还没听出来什么，以为凌兆在担心在愧疚，觉得不该因为一个外人把自己的亲亲儿子关这么久，于是骄傲的小尾巴又扬了上来，不屑地瞥了燕怆然一眼。

        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喝茶的燕怆然但笑不语。

        向来疼爱他的阿父快步走近他，拉着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全方位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哽咽。

        凌珏心里一惊，斜过身子看见在他心里顶天立地的阿父竟然红了眼眶，当场就慌得不知所措：“阿父，你，你怎么了，我，我这几天都有很乖，也，也没惹什么事情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凌兆一抹脸，尽力遮掩自己的失态，轻轻笑了笑，“阿珏，我向来是不指望你成才的，但是这世道却不允许，所以你跟着燕小郎君一起去新柳郡吧，我希望你可以和他学到为人处世的道理。”

        掐着点起身，故意在凌珏眼前晃了一圈的燕怆然笑眯眯打了个招呼：“嗨~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师长了，不管你有没有意见都没有用~”

        凌珏瞠目结舌，下意识看向了凌兆，得到了他温和的点头：“嗯，去叫声老师。”

        凌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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