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温池

季莲青只是想力所能及地让章思风过新岁，毕竟不知道两人时候就要分开。他有时候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从没让他去见过人心的复杂，也没让他见过他的同类——妖的残忍。倘若有一天不能再护着他了，那自己现在就是在害他。

        他几次想过该把章思风带下山了，只是每每事到临头都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其实是舍不得吧。章思风给他带来烦恼的同时也给他带来很多快乐了。他也感觉到了章思风的心智在一步步成长，从气人的懵懂少年，到现在已经会猜他的心思，和那似乎情窦初开的样子。不过季莲青认为那只是章思风对自己的依赖，就像孩童渴求大人的关心。

        由于职责所在，季莲青见多了利益相争和人心薄凉，他喜欢章思风身上那种不染世俗的干净，和少年人才有的毫无保留的真情。他只愿章思风永远都是这样一个干净的少年，不要沾染世俗的污。

        积雪拥上小屋的台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窗外，几杆竹子在呼呼冷风中摇曳，窗内有满室茶香。

        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1】

        季莲青正坐在窗边的坐塌上，喝他那仙泉泡的紫叶银针。“我晚上去参加除夕夜宴，想吃什么我给你带点。”他抿了口茶，顿了顿说道：“今天就不要求你用功了，自己玩吧，等我回来。”

        章思风正翘着腿坐在书案边的椅子上看闲书，随口问道：“我就不能去吗？”其实他心里也没抱有多大希望，他看出来季莲青很担心他被别人发现。

        他还没有离开过云涧，每天季莲青处理公务，他就看书，不忙时季莲青就教他仙术。一个妖能在仙境学仙术，也就他了。

        季莲青想到章思风已经在这里“囚禁”了小半年了，也是该让他出去看看，只是宴会上都是各路神仙，他一个妖若是被发现了这麻烦不小。

        觊觎季莲青位置的人可不少，毕竟只有他走了，后面的人才能往上升。到时候定会有人借章思风告他一状，那季莲青这几年可就白干了。

        他又喝几杯茶，想了想，尽管风险不小，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他好一会儿才回答道：“行吧，那你跟我过去。”继而认真叮嘱，“不过你不能乱说话，也不能让其他人对视你的眼睛，更不能使法力，一点点也不行。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身后，吃吃喝喝看表演就好了。”

        季莲青想着到时候早点过去，找个偏一点的位置，让文曲和春风长乐坐自己两边，不和其他人挨着。最好远离萝月那只野兔子，还有嫉妖如仇的炎礼。

        他斟了最后两杯茶，对章思风问道：“还喝吗？”

        “不喝了。”

        还有一个时辰宴会才开始，季莲青打算沐浴过后再去。

        除夕夜宴说白了就是吃个饭，不算什么隆重仪式，他挑了一套形式飘逸的苍灰色便服，这衣服的左肩上还有几点墨水，那是章思风的杰作。他拿着衣服往后院去，绕过一排竹子，把换洗的衣裳挂在温池边的木架上，这时章思风也抱着他的新衣来了。

        季莲青问道：“你干什么？”见到章思风来了，他停下正要脱里衣的动作。

        “沐浴，今天除夕，我们一起洗吧，云儿。”自从修成真身出现在季莲青床上之后。章思风就再也没在季莲青沐浴之时来过温池了，因为季莲青坚决不同意。

        他有点听不懂章离的意思，问道：“除夕我们就得一起沐浴吗？”

        章思风也不遮遮掩掩，迅速脱去外衣，“没有，是我想和你一起，让你……让你给我搓背，过年了，洗干净些。”他急中生智，编了个自己觉得还过得去的理由。

        季莲青冷冷道，“你又不是猪，洗这么干净赶着过年上供吗？”季莲青不入套也不拒绝他的请求，“你等我洗完了，我给你搓。”

        “不，就要一起洗，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女儿家，我又不是没瞧过。”他全然不顾这句话劈到了季莲青，继续说：“你还没妖爷我的威风呢，跟我一起洗那是你占便宜了，知道吗？”

        季莲青一时进退两难，不说话等于承认自己“不威风”，说话了又得就“威风”这个让他说不出口的话题展开。他只好重新披上外衣，“我不洗了，你威风，你先洗！”便要离开温池。

        不料经过章思风身边时，被他长臂一伸一把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带着跳进温池中。落下瞬间，激起的水花溅得两人睁不开眼，里衣外衣全浸透了。

        “哈哈哈……”章思风似乎玩得开心。

        季莲青站稳之后猛地推开他，骂道：“章离你这混蛋！你疯了？”季莲青料想不到他胆敢以下犯上。抹去脸上的水，进水而泛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落水的季莲青多了几分狼狈，毫无平日里的神气。章思风高兴地笑了起来，全然不管季莲青的怒骂，用手掬水朝季莲青泼去。

        “你衣裳都泡水了，拿掉吧。”章思风说着就要拉扯季莲青的衣物。

        季莲青只当是章思风爱玩，“走开，你弄你自己的，我自己来。”两人便退下衣袍，放在池边。

        季莲青一直背对着章思风，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养了匹狼，一不小心就会被反扑。

        “你不是给我搓背吗，你这样背对着我怎么搓啊？”季莲青背后传来章思风不满的声音。

        “脸皮真厚……你转过去。”季莲青下蹲，尽量让水没过自己肩膀。

        只听见一阵水声，章思风就已趴在温池边，静待季莲青的服侍了。

        季莲青在后面仔细地帮他搓着背。章思风宽肩阔背，手臂和背上的肌肉很是紧实，季莲青能感觉得到他年轻活力的身体下隐藏着的力量。

        他已不再是个小少年了，俨然是个成熟的男子，只是季莲青每天都看着他，没感觉到变化而已。

        章思风享受了起来，还要季莲青陪聊：“你说，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发现我啊？你是怕有人来跟你抢吗？”

        “因为你是妖。”季莲青毫不遮掩。

        “那为什么我是妖？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妖？为什么妖就不能出现在这儿？”章思风的语气带着疑惑和无辜，一下子问出了他心底的许多疑问。

        “因为你不是凡人，也不是仙，我可没见过由灵气聚集成形的神仙。”季莲青接着说道：“他们觉得妖，贪婪、狡诈、无情，所以不喜欢妖。至于你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季莲青叹了口气，“这个呢，是乌龟的屁股。”

        “什么？”

        “规定。”季莲青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那你觉得我贪婪、狡诈、无情吗？”章思风侧过脸认真地问季莲青，他在心里期待着季莲青的态度，他在意季莲青对他的看法。

        季莲青在脑海里回想了与章思风相处的桩桩件件，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看着章思风英气的侧脸说道：“你不会，章离，你纯净、真诚。不用担心，有我在没有谁会伤害到你的。”

        季莲青知道，评判善恶不应看出身和身份，而要看所作所为。当上司律神官多年，他见过许许多多道貌岸然，也见过很多看上去吊儿郎当实则安分守己。

        章思风没有出声，季莲青的话触到了他的内心深处。在这个妖即是罪孽的环境中听到这番话，让他眼眶酸胀，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回想起自己从上来灵岫山开始就没有出过云涧一步，那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唯有季莲青陪伴左右。他也曾觉得委屈，也曾怨恨自己生来就是妖，要承受这些偏见。但此刻，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因为他知道身后这个好看的神仙永远不会敌视他。

        其实章思风并没有像看上去那样没心没肺，他能看出来自己待在这山上对他自己，对季莲青都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他甚至做好哪天季莲青藏不住他了，就独自下山的准备。每次季莲青给他看书他都是下了决心地在学，只为哪天有意外发生了不至于要连累他。

        “好了，你上去穿衣吧。”季莲青见章思风许久不说话，以为他舒服得睡着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你给我搓了，我也得给你搓。大过年的来都来了，洗洗能怎样。”章思风抓着季莲青肩膀，从他手里拿过澡巾就要帮他搓背。

        章思风又再次近距离看到季莲青的身体，而且这次还触碰上了。季莲青身上不似章思风那般结实，但也线条利落。皮肤在温水中泡得有些发红，章思风竟一时看得心痒，手也忍不住轻抚上去。

        季莲青感受到章思风这比温池水还热的手掌，被烫得呼吸一窒。

        他沉重地呼了口气，压着声音提醒道，“好好搓，别乱摸。”就知道你小子要搞小动作。

        “我这不叫摸，叫舒筋活络。”

        季莲青懒得跟他斗嘴。

        章思风察觉到水面下的变化，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着他的背了。他胡乱搓两下就把澡巾放到池边，对季莲青说：“好了好了。”

        季莲青转过身微微抬头，看到章思风的眉眼被水汽染得颜色更重了些，平添了几分蛊惑。心道，妖都是这么勾人的吗？

        章思风只看到季莲青左肩那个绯色印记此时好像更明艳了。他不想压抑自己了，上前两步低头用唇碰上那个印记。

        可能是被骚扰太多次，已经形成免疫了。不知怎么，季莲青这次没有推开他，只是挑着眉揶揄道：“怎么？想喝啊，我可不当你娘。”

        季莲青说着话，章思风看到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讥笑着，棱角分明的薄唇翕动。想象着这张好看的嘴平时是怎么训他的，还有在神殿上如何唇枪舌剑地周旋于各利益方之间。

        章思风很清楚自己对季莲青是什么感觉，他不是放纵而不自控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近水楼台住了大半年，还没得月。只是这一次，实在太近了……这一次，他忍了太久了。

        季莲青已经嗅到了危险。他被这眼神看得心脏猛跳，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池，不然只怕晚节难保。

        不等他退后，章思风已抬手摩挲着他的唇，手上的水把这片淡红染得艳丽。就在季莲青要掰开他的手时，章思风猛一低头两人便碰到一起，任季莲青怎么推也推不开他。章思风嘴不老实，手也没停，背上不够还要往下。

        踏踏实实地过了把瘾。

        这让季莲青浑身汗毛倒竖，他挣扎着要推开，却被死死禁锢住。

        对此刻的章离来说，季莲青就是这欲海里的浮木，就是这□□中的冷泉，唯有紧紧抓住他才能活命，唯有纵身越入，才能不被烧成灰烬。

        季莲青心中还是留有一丝清明。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也不该是这种关系。我是神他是妖，道不同，不相倾慕，不管是灵欲还是肉|欲！仙规天道常在，万不可以身试法。

        良久，章思风平了内心的欲壑才舍得放开他，只是放开瞬间脸上挨了一巴掌。季莲青手上带着水，打起来格外地响。

        章思风挨了一耳光，却还是笑，他邪笑道：“一耳光换一个吻，值了。”

        “混账东西！你又发什么疯？”季莲青已憋红了脸，气息不稳地骂道。

        妖性贪婪，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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