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问名

        他才没当作缓兵之计，若算计起来，应该算是处心积虑吧。

        圣人给自己定亲事无非是从公主和身边亲近的王公贵族中选。

        但这里是崇安，一旦自己接受了这样的婚约，就是将一举一动摆到圣人面前。

        崔蓁蓁原籍海右，家族内无高官，即便在崇安有亲友，也官阶不高。

        且崔氏夫妇不求名利，崔蓁蓁品性娇憨。

        说起来他还是能掌控的。

        与其在身边留一个祸害，不如娶一个门楣高贵又能控制的人。

        反正，沈家主母的位置无论是崔家的，还是别家的，他都觉得无所谓。

        海右。

        崔蓁蓁从冬儿手中接过一个柳条编织的花环，戴在头顶，纤指挑起一捧水，泼到冬儿身上。

        两人围绕着柳树转起来，窄袖在风中飘动，少女明媚的笑声和春景交融到一起。

        折转的脚步下突然踩到一个障碍物，崔蓁蓁停下脚步，面前的崔思嘉捂着脚不停地跳跳跳。

        “三小姐，没伤到吧？”

        崔蓁蓁双手交叉，一改方才的疯样，低着头道了句歉。

        “叫你少吃点儿，你这脚可真重啊！”

        说着视线朝少女脸上打，自崔蓁蓁及笄后，出落得愈发标志，两颊原有的婴儿肥还有些残影，但身量纤纤，为了出行方便，她今天穿了一条坦领半袖间色裙，更显出她腰身纤细，下摆的红白间色裙纹使得她行动处如蝶儿翩跹。

        崔思嘉撇了下嘴，脸靠近崔蓁蓁，声音提高了不少，“还在这儿乐呢，你都要大难临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海右过下一个上巳节。”

        “三小姐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啊，”崔思嘉向听夏摆了摆头，听夏接着她的话茬，“适才，从西都来了个侍从，带着媒人、通婚书和聘雁，说是要向崔家小女求婚。五小姐，你命真好，许是要跟我家二小姐一般无两，高飞崇安了。”

        崔思嘉绕着崔蓁蓁转了一圈，不怀好意地笑着。

        一听这话，崔蓁蓁眉心一跳。

        西都？

        估计是有官秩的。

        说起来，及笄前后到现在，有不少人到家里提婚，但都被拒绝了。

        至于这次的人，冬儿想也跟前面差别不大。

        “姑娘，放心吧，老爷夫人肯定会好好安排姑娘婚事的，这次应该还会婉拒的。”冬儿理了理崔蓁蓁衣服和配饰，宽心道，“说是从西都来的，说不定就是卢家公子呢，卢家公子现在也在崇安做医官，姑娘和卢家公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这不是好事儿吗？”

        “要是晔哥哥的话，三姐姐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那怎么办？该不是西都的官吧，敢到咱们家来提亲的，也不会是等闲之辈吧。老爷夫人才不会像其他氏族那样，想着靠女儿赚些荫封。”

        老爷夫人感情和睦，对待下人都极为和善，更别说娇贵的五小姐了。

        湖边的人成群结队，云髻高耸黛眉入鬓的年少女郎挽着心仪郎君的臂膀，成双结对。

        新发的杨柳抽出嫩芽，女孩们折断柳条，荡起清澈湖水，与郎君们嬉戏。

        就崔蓁蓁撑着脸颊，坐在湖岸边，“这次的人许是让阿爷阿娘觉得并不满意又无法回避。”

        若是一般人，阿爷阿娘必然直接拒绝了。

        可听三姐姐的语气，便是爷娘犹豫了。

        到底是谁？

        自是西都来的，保不齐就是命官，品阶还不小。

        可西都来的高官，怕都是能当她爹的老头子了吧。

        想她崔蓁蓁在海右一向衣食无忧备受宠爱，无法无天惯了，这好日子总算是到了尽头吗？

        崔蓁蓁碰了下身边小丫头的肩膀，闷声道，“无论怎样，先给我一块果子吧。”

        小丫鬟赶紧翻开食盒，将一块方形的糕点放到崔蓁蓁的手中，崔蓁蓁一分为二，里面的红豆蓉露出来，她递了一半给冬儿，细细吃起来。

        “这晒干的红豆做馅当真吃起来比新鲜红豆好多了。”

        “姑娘，要不咱回家哨探一下吧。”

        “管他的，先过节再说。”

        要是爷娘都摆平不了的人，自己就算是知道了，还不是只能徒添悲伤。

        冬儿扒拉了两下糕点，看着细柳拂到姑娘细嫩的脸颊上，伸手将柳树纸条摘开。

        指尾碰到姑娘脸上滑腻的皮肤，侧目在身旁人五官上游走了好几遍。

        自家姑娘可是一朵娇花，要是落到禽兽手中，可怎么办啊？

        余光中，瞥见问春提着盒子过来。

        脸颊上又几分凝滞，见到崔蓁蓁之后挤出个笑容，打开盒子，将炖盅端出来。

        “你看到了？”

        “什么？”

        “来提亲的人。”

        “在回廊上远远地看了一眼。”

        问春将炖盅拿了出来，打开盖，雪梨的清香溢了出来。

        近些时日正值初春，夫人身体略感不适，一早一晚咳嗽得很，五小姐便拿出了窖藏的雪梨，去掉核，加上葡萄干和枣干，一起炖上，汤香甜滋润。

        崔蓁蓁抿了一口粘稠的汤汁。

        “问春姐姐，你真没看清楚来提亲的人是谁？”

        “我……”问春嗫嚅，“我瞅着那走在前面提着聘雁的人，有点儿像沈家公子身边的长风。”

        崔蓁蓁吞了一口汤，扭过头，“沈家公子？哪个沈家公子？”

        “就是老爷施过恩的那个，之前来海右还给小姐你做过风筝……后来坏掉之后被您缝在了屏风上，还送你了一只小叭狗的那个……沈家公子。”

        “……”

        她想起来了。

        便是之前跟晔哥哥来拜访过，浑身煞气的那个男子。

        想当年，她不仅记恨他，还用红珠报复过他，后来又喂他吃虾让他难受，临走之前还收了他的小叭狗和玉坠子。

        这……

        崔蓁蓁怂胆不由得颤抖起来，连带着手也有些颤抖。

        雪梨汤不小心洒出来些，她用手绢轻轻拂去。

        “问春姐姐许是看错了吧，咱们和沈家又没什么交情，沈家公子怎么可能求婚啊？”

        “冬儿，”问春盯了她一眼，“据说沈家公子在崇安做了大官。”

        “能有多大的官，再大也不会到三品以上吧，就算是王爷皇子来求婚，咱老爷夫人都不定会答应呢！”

        问春没继续接话。

        就剩下冬儿吧吧个不停，先是将沈家公子的清冷脾性和贫寒出身说了一通，再将自家小姐的美貌和尊贵说了一堆，反正就是觉得沈家公子配不上自家小姐。

        崔蓁蓁根本没有听进去，今年新买的风筝还没来得及放，回到家里，父母和祖母正在商量婚事。

        她进去问了安，祖母冲着她伸伸手，崔蓁蓁走过去，立在祖母身边。

        老人眼神上上下下在崔蓁蓁身上逡巡了一圈，“咱家小魔王也长大成人了，也要出阁了。”

        女孩一听这话，视线不自觉地朝父母身上瞟。

        只见二老脸上愁云密布，倒是祖母眉开眼笑的。

        “以往的那些人你阿爷阿娘都看不上，这次这个人知礼数，知道你哥哥上榜了，还专门庆贺，又位居三品，想是个知道轻重的，你爷娘该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之前那么多好的郎君都回绝了，我都替你着急。”祖母伸出右手，攀上崔蓁蓁的脸，从上到下滑下来，“及笄之后就是嫁娶的最好时间了，老是挑来挑去，可就变成老姑娘了，到时候没人愿意要的。”

        崔蓁蓁尴尬地笑了笑，“姻缘这种事儿，靠缘分的嘛。”

        韦氏脸色不好看，只一眼不发，草草行礼后走了。

        三人前脚刚走出来，赵氏就带着崔思嘉走了进来，赵氏给老人煮茶，几句温言软语说得老人心花怒放。

        等抬上高架之后，才缓缓开口，“母亲，蓁蓁都算是找到好人家了，可咱思嘉比蓁蓁还大四岁，再这样挑下去，真的就是老姑娘了，还有哪个高门愿意要啊？”

        老人放下茶碗，目光凝重了一些。

        赵氏立马笑道，“没有责怪的意思，大娘子她虽然是当家主母，思嘉的婚事由她操办无可厚非。可大娘子连着事多，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着落，想是思嘉的婚嫁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加上思嘉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承蒙母亲关照，没怎么吃苦，我不忍心她到婆家受委屈。”

        赵氏越说越动情，竟流出两行眼泪，她本就残有几分姿色，加上泪水，楚楚可怜。

        她拢了拢手绢在脸颊上轻轻擦拭着，瞅了一眼崔思嘉。

        崔思嘉当下明白意思，拉住老人的手臂，“祖母对我最好了，我的终身大事就仰仗祖母了。”

        “你这孩子，最是个聪明伶俐的，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祖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要我说，就在大娘子的母家韦氏家族给你找一个合适的郎君，可好？”

        既然祖母这样说，必然是有相中的了。

        可大娘子的母家，自然是向着大娘子的，况韦氏家族今年可没什么英杰。

        她瞧不上。

        崔思嘉盯了赵氏一眼，赵氏立马领会到她的意思，朝她撇了一下嘴。

        “祖母偏心，蓁蓁妹妹求婚的可是三品高官，可到了我这儿，就是在韦氏随便找个郎君，祖母不心疼思嘉了吗？”

        “韦氏郎君没什么不好的，离家近，受了委屈娘家给你撑着。在崇安这种地方，要是有什么问题，只能打碎牙和着血往肚子里面吞。”

        纵使这样说，可有谁敢薄待四望家族的人，即便是庶女。

        况且她有信心将夫君和婆家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即便是找四望的，那思嘉也想见见世面，学学眉眼高低，海右是个好地方，可海右之外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的我还想看一下。

        老人笑了笑，“可不会还想着卢家七郎吧？”

        崔思嘉垂着头不答话，赵氏凑上前，“母亲有意？”

        “那小子的父母是个势利货，就蓁蓁这个嫡女都还在斟酌得失，不知道要给他家儿子挑个什么女郎呢！”

        赵氏心下有些得意。

        若论起来，崔孜和韦氏都将卢七郎视作最佳人选。

        偏这卢七郎近些年说不热忱倒也不算，可行动之上实在有些冷淡。

        光是捎些玩意儿，没有金帛之礼，也没有媒人。

        断断不能作数。

        今日这郎君虽说高位，可崔家上下并瞧不上他。

        现崔四郎位居人下，崔家二老也不敢得罪他。

        她可乐意看这两人上不去下不来的样子。

        对于崔思嘉，能够得到卢七郎便也算遂意，得不到也不至于像主母那样捶胸顿足。

        即便思嘉是庶女，可本事不见得比那整日只知道吃和玩闹的崔蓁蓁差。

        “母亲要是觉得卢七郎不合适，咱们思嘉也不敢高攀，只求母亲成全思嘉。”

        “之前明月一家去了崇安，加之二姑娘在荣国府，倒在崇安也有熟识的显贵公子，官居五品，为西县县令。”

        “啊？”

        崔思嘉一听这话，脸色便有些兜不住，五品官员，如果崔蓁蓁应下今日的婚事，自己还得在崔蓁蓁之下！

        她怎么甘心被崔蓁蓁压一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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