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柳岸见花明

郑司杰激动得发抖。

        男生点着拐杖朝他走近几步，嘴巴张了张，眼神茫然，小心地问：“是你吗？”

        心脏骤然紧缩，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郑司杰心里迟疑，应该……不是在叫他吧。

        下一秒，陈新洛又拄着拐杖走近两步，空洞的眼，神情却挂着微微的激动喜悦，“那天来找我，忽然跑掉的是你吧……”

        “你……”郑司杰语气发颤，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生苍白帅气的脸上滑过一抹仓惶，迟缓了一下，轻轻地道：“当然知道。”他说着，垂下头，有些沮丧地道：“只是很抱歉，让你看见的是这样的我……”

        “你为什么……”郑司杰想过很多陈新洛会说的话，甚至做好了被赶走的准备，可他偏偏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甚至还觉得抱歉。

        他努力地咽了下口水，道：“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旁边的员工笑了笑，把陈新洛带着坐到了院子里的藤椅上，又叫着郑司杰坐下，给他们倒了两杯水，道：“你们慢慢叙旧。”

        说完便笑着出去了。

        郑司杰目光一直落在对面苍白的男生身上，男生穿着白色毛衣，眼神空洞，脆弱中隐隐带着坚韧。

        那天匆忙的见面让郑司杰觉得他完全变了个人，而现在仔细观察下来，发现陈新洛从前身上的闪光点至今犹存，这个点就是坚韧。

        还好，还好。郑司杰内心升起一股悲伤的庆幸，他嗓子实在太干，一手捏住桌上的水杯子，一饮而尽，“你……还没回答我。”

        陈新洛的手在桌上摩挲着，眼眸没有聚焦，淡然地道：“可能是脸的缘故，来找我的人很多，他们对我都是小心又谨慎的态度，来了就看我，很正常。可是那天，我听见来人的呼吸很急促，然后听见来找我的人跑了。我问云姐，她说来找我的男生长得很帅，看见我很震惊地跑了，好像认识我一样。”

        云姐，应该就是卖花的员工。

        他叹了一声，身子后仰在椅背上，露出一抹轻笑，“即便过去这么久，我还是下意识就猜到那个人是你。我还猜到，你会再来的，而且是在我生日来。我告诉云姐，如果你今天来，就让她带你来找我。”

        郑司杰盯着他的脸，攥了攥手，似乎想找到什么东西，“那你……恨我吗？”

        “哈。”男生握紧手里的拐杖，不轻不重地攥了下，说得云淡风轻：“恨过。”

        郑司杰早就预料到，坦然接受。

        接着，陈新洛又道：“我失明后你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一句问候也没有……后来我才知道，是我爸妈换了电话号码，所以你才消失的。”

        “新洛，对不起。”郑司杰低着头，将心里预备了无数次的道歉郑重地说出口：“我知道一切都太晚了，可是这句对不起，我想了两年了，今天总算有机会说出口了，我没有忘记过你，真的很对不起，还有，我没有同意你不和我做朋友，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可是……”

        “谁说我不愿意的。”

        郑司杰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陈新洛淡淡摇头，“你是不是以为……那天我是因为恨你才说不跟你做朋友了。”

        “……”郑司杰沉默，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郑司杰。”陈新洛伸出手停在半空，手势是握手的意思。郑司杰顿了一下，有些欣喜地伸出手，握住了陈新洛。

        沐浴在淡阳下苍白的少年露出久违的畅意，嘴角却微垮，犹豫片刻：“我……那时候，我不是不愿意跟你做朋友，而是我觉得我不配了……我们说好要一起上西苑，可是我却没有能力跟你一起去，我很失落，因为毕业了，我们就会渐渐疏远，我没办法接受。还有，我当时的确对你有怨愤，但我没有真正怪过你，我只是怪我。后来我在想，让你亲眼看见我被撞飞，还撞得浑身是血，该给你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最后一句，竟是藏着安慰和玩笑的成分，郑司杰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陈新洛居然不怪他，他没怪过他……

        这个信息仿佛一只铁钩，勾走了郑司杰内心沉重难触的自责与痛苦，眼前柳暗花明，一片明朗。

        他开心得眼睛酸，胸口却涌上喜悦，一时悲喜交加，百感交集，陈新洛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变紧，侧耳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郑司杰笑得欢喜也哀伤，“我就是高兴，谢谢你，谢谢你原谅我。我我……”陈新洛反手握住他，宽慰道：“你哭什么，我都没哭，该哭的是我才对啊，哈哈又瞎又瘸的，很惨啊。”

        “这不是真的吧……”郑司杰仰头望天，试图让眼泪转回眼眶，“我以为，啊。你怎么，怎么不恨我啊。”

        “你这么希望我恨你吗？”

        “不，不是。”郑司杰摇头，“谢谢你，我只是太开心了……”

        “大男生，别哭了。”陈新洛无奈地安慰他，“可不要跟个小女生一样，多不好看，我现在好好在这里呢，因祸得福，嗅觉和触觉，还有听觉都比平常人厉害。你现在再哭，我就生气了。今天是我生日，要笑。”

        “你。你可真是。”郑司杰收回手擦着湿红的眼眶，“好，我笑，行了吧。哈哈哈。”

        两人交谈自如，就好像又回到过去一般，叙了会旧，陈新洛唤了一声云姐，云姐便把蛋糕推过来了，郑司杰一愣，想到男朋友还在外面等自己，小心地道：“我有一个朋友，在外面……等我。”

        陈新洛并无异常，轻笑道：“怎么不早说，”他轻轻挥舞了两下手，示意道：“去叫进来，人多了热闹。”

        郑司杰站起身，想起了什么，“你爸妈呢？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哦，今天有好多人订花，他们去送花了，我看店，晚上再陪我过生日。”

        “哦，这样啊。那你稍等，我去叫他。”

        停车的路边，暗色车窗微微照进几丝阳光，司机敲着方向盘，看见少爷盯着手机屏幕上一个绿信联系人发呆，手指时不时的滑动刷新一下消息界面，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他偷偷看了一眼，看见对方是个叫“杰”的人，还搭配着一颗粉色的爱心，不禁一愣：

        少爷谈恋爱了？这个字……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却见远处跑来一个身影，刚要开口，便看少爷愣了一下，随即把手机收起来，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人影。

        那人影在车前停下，敲了一下车窗，少爷立马摇下窗子，打开了车门。

        郑司杰没想到车门开得这么迅速，诧异了一下，本呈嘉淡漠的眼在他脸上观察，郑司杰开心地道：“走，去给我朋友过生日。”

        “你们。”本呈嘉停下来，显然是奇怪他的行为，郑司杰碍于是大马路上，加上车里还有个司机，否则非要狠狠抱住男朋友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他原谅……不是，他说，他没有怪过我，我，你快点跟我走，我们去给他过生日。”

        看到他这么高兴，本呈嘉也就任由他拉着自己跑。

        一口气奔进花店，满店的花香弥漫在房屋里，郑司杰拉着男朋友，来到花店的后院，后院里，陈新洛适才安静的状态在听到郑司杰的声音后有些开心，“来，坐下。”

        本呈嘉看了苍白的少年一眼，语气温和地道：“谢谢。”

        “不客气。”陈新洛说着，道：“司杰，帮我拆一下蛋糕吧。”郑司杰连忙开始动作，陈新洛的耳朵和身子侧向本呈嘉的方向，“司杰的朋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本呈嘉。你好，陈新洛。”

        “你好。”陈新洛鼻息灵敏，很快闻到一阵不属于花店里的香气，这香气是清冷的，优雅的，香气的主人似乎也是这样。

        郑司杰将盛蛋糕的纸盘子摊开，把云姐也叫来一起，“吃蛋糕啦。”

        云姐多看了本呈嘉几眼，眼底几丝惊叹一闪而过。

        陈新洛放下拐杖，十指交扣合上，象征性垂下眼帘许愿，然后努力地憋了一口气，把蜡烛吹灭了，郑司杰笑着把自己的礼物送到他手里，“生日快乐！”

        “谢谢。”陈新洛双目无神，表情却像太阳一般，他把礼物捧在手里，真挚地笑道：“谢谢你们。”

        “没事没事。”郑司杰已经乐开花了，他实在太快乐了，他做梦都没想过这个场面，他和喜欢的人，为很好的老朋友过生日。

        他要喜极而泣了。

        蛋糕上面有火龙果，黄桃，蓝莓，草莓，无花果等各种水果，郑司杰先帮陈新洛切了一块，然后又依次给云姐和本呈嘉切了，最后才给自己切。

        他笑着看了一眼本呈嘉，本呈嘉正认真地吃着蛋糕，嘴角留着一点奶油，郑司杰下意识用手去抹，笑道：“嘴角沾上啦。”

        本呈嘉怔了怔，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勾起，嗯了一声。

        郑司杰就喜欢看本呈嘉笑，一时忘了身边还有人，看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心虚地看了眼云姐，云姐边吃蛋糕边看手机，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他又看向陈新洛，发现对方有些困难地扎着蛋糕上一块水果，起身过去，用自己的叉子扎上送到陈新洛嘴边，“吃吧。”

        “谢谢你。”陈新洛感激地笑了下，张嘴吃了，郑司杰垂眼看着盘子，轻声问：“你喜欢吃什么水果，这里种类挺多。”他把水果种类念了一遍，“你吃哪个？”

        陈新洛道：“黄桃。”

        郑司杰看了一眼，发现黄桃是自己碗里的，便扎到小叉上，喂到陈新洛嘴边：“给。”

        就这样，陈新洛说，郑司杰喂，一问一答，衔接自然。

        不多时，陈新洛就吃不下了，不好意思地摆手道：“好了。”

        “噢。”郑司杰收回继续要扎水果的手回到本呈嘉旁边，他手里还是喂过水果的叉子，却朝自己盘子里扎去，本呈嘉拦住，把他手里的叉子换成自己的，“这个。”

        郑司杰愣了下，本呈嘉眼镜下的眼睛盯着郑司杰，脸色有点暗，“用我的。”

        “……”郑司杰照做了。

        对面的云姐在刚才就察觉眼前戴眼镜的男生似乎有点不太高兴，看着郑司杰给老板儿子喂蛋糕，一双眼睛跟结了冰似的渗人。

        她却也没深想，笑着收拾了残局，又去前面看店了。

        陈新洛摸索到郑司杰的礼物，是个正方形盒子，他有些期望道：“是什么啊？”

        郑司杰卖关子：“你猜猜。”

        “猜不到。”陈新洛努力了半天才解开彩带，“你告诉我吧，顺便帮我拆一拆。”

        郑司杰不忍心欺负他，于是走过去拆开，把一副炫酷的蓝牙耳麦戴在他头上，“我考虑到你一个人可能孤独，就给你买了副耳麦。”

        陈新洛抬手顺着摸探一会，道：“谢谢你，我能感觉到这个耳麦很贵重，谢谢司杰，跑这么远，还送这么好的礼物。”

        “这有什么，”郑司杰扳住陈新洛的肩膀，认真道：“我是你好兄弟，一副耳机而已，不要这么客气。”

        “好，不客气。”陈新洛笑了。

        两人又一起说起以前的事，关于第一次认识，郑司杰因为陈新洛打篮球很好，跟陈新洛在柳絮飞舞的操场比试，最终两人平分秋色。

        后来一起经常去一片废弃操场玩，操场上有梨树，每年都会结果，他们打篮球打累了会摘上面的果子解渴。

        郑司杰说说笑笑，时不时瞥本呈嘉一眼，看到对方认真地地听着。

        终于，在下午两点，郑司杰加上陈新洛的电话号码后起身告辞，云姐搀着老板儿子送他朋友。

        陈新洛苍白的脸上挂着由衷的笑意：“再见。郑司杰，要常来玩啊，你朋友也是。”

        “嗯。”本呈嘉经过他时面色淡然，微微露出一丝温和，顿了顿，应了一声。陈新洛愣了下，他感觉周围忽然很冷。

        坐到车上，郑司杰困得靠在本呈嘉身上睡着了，一双清澈的眼眸盯着他熟睡的脸，颇为幽怨。

        睁开眼就到楼下了，郑司杰下车，本呈嘉也跟着一起，郑司杰问：“你不回家？”

        本呈嘉点点头，“去你家玩会。

        “噢。”郑司杰迟疑一声，边走边觉得本呈嘉有点不对劲。坐电梯上楼，他打开房门带着本呈嘉进来。

        爸妈都不在，郑司杰知道他们最近忙着各种交际聚餐，于是让本呈嘉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房间找了些零食。

        他拿了两盒抹茶味的曲奇拆开放到本呈嘉面前，笑眯眯道：“小羊饿了吗？”

        “……”本呈嘉紧紧看着他，郑司杰笑着坐到了他旁边，捏起一块曲奇送到男朋友嘴边，“给，你不是爱吃这个吗？”

        男朋友只微收下巴看了一眼，并不吃，郑司杰奇怪：“怎么了？”

        “不用。”本呈嘉抿嘴，有些别扭地偏过头，“你给他也喂。”

        啊？郑司杰愣了下，恍然大悟，原来是他的小羊吃醋了。心里头瞬间甜蜜蜜的，他解释道：“他看不到，不方便嘛。”

        本呈嘉下颌线绷紧，垂着眼：“我知道。”

        但还是忍不住失落。

        郑司杰道：“那你还吃醋？”本呈嘉的眼神瞬间瞥向他，郑司杰讷讷地摸鼻子，捉住他的手亲了一口，“小羊，别生气了。”

        “小羊”似乎没想到会被突然调戏，羞恼地看了他一眼，扭头不看他，一副“你自己想办法来哄我”的架势。

        “别生气了，小羊，小羊……”郑司杰放软了语气，“你让我怎么办嘛……我再亲你几口吧。”他说着便又去捉本呈嘉的手，却被飞快躲过，紧接着他被一把摁在沙发上，两手桎梏架在头顶，本呈嘉的眼睛有些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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