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迷人的体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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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十六班的学生们,私底下对班主任老林那霸道的教学风格怨声载道。
但老林有一项政策颇得民心。在其他应届班班主任心有灵犀地以各种理由霸占体育课时,老林以一己之力,说服了左手拿着保温杯、右臂夹着教案,两个小眼睛藏在镜片后闪着犀利寒光的“狮吼王”,和踩着恨天高,涂着红蔻丹,总拿鼻孔哼气的“刘英语”,保住了十六班同学一周一百分钟的体育课时间。
老林之所以为一群“不值得的小崽子”据理力争,大概因为他本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篮球发烧友”。老林本人虽然个子不高,据李飞狗眼目测,撑死170,但胜在长得虎背熊腰,膀子上的肌肉苟延残喘,肚腩还没凸出来,堪称“健美”。老林时不时和校内其他几位四五十岁的“夕阳红”约一场球,晚饭时间在学生食堂旁边的露天篮球场挥汗如雨。
老林多次利用课堂时间,假公济私,宣泄个人情绪,大骂当代小年轻忽视体育运动,身体素质低下,都瘦成“芦柴棒”了,还不以为丑,反以为美。其中咱班这群瘦伶伶的“小鸡仔”首当其冲,老林一声令下,全体流放到“西伯利亚”干苦力去。
从高二开始,十六班的体育老师姓“梁”,长得像个老鹰,眼睛圆溜溜的,但眼神犀利。梁老师和老林是住上下铺的大学同学,大概仗着这层“裙带关系”,公然玩忽职守,除了第一节课出面整理队形,带着同学们绕着操场跑两圈,然后宣布自由活动之外,第二节课索性“玩失踪”,把个全体同学晾在跑道上,跑得满头大汗的体育委员气喘吁吁地宣布老师在他办公桌上留了纸条,“开会,自由活动”,不见人影。
后来消息灵通的李飞凑过来和许云霜嘀咕,传说这梁老师最近新开了一家体育馆,已经放了好几个班的鸽子,平时在学校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肯定是忙着照顾自家小生意去了。
许云霜还记得,当时李飞举起右手,把五指摊开,怒不可遏地说,“据说他开班教小学生打篮球,一个小时五百。”随后把手攥成拳头,恶狠狠地补充,“飞哥我一般不干断人财路的缺德事,但事关十六班全体同学利益,飞哥不得不做这个出头鸟。我会尽快将此事报告给老林,让他大义灭亲,为咱讨回公道!”
但这件事最后不了之,李飞并没有如他所说的揭竿而起。大概所谓称职体育老师无情的上课方式:跑圈、球类教学和训练、做操,让跑两步喘得像个漏气的风箱,眼里只有乒乓球的李飞同学悬崖勒马,并转而恬不知耻地称赞现任梁老师是个深谙老子“无为而治”哲学的三好教师。
老林的一片苦心注定打了水漂。在十六班同学眼中,体育课等同于“休闲课”,除了两个爱打篮球的男生洒几滴热汗,其余人一节课下来,运动量无限接近于零。男生分成两拨,一拨聚在乒乓球室风风火火地打乒乓球,一拨找一块阴凉的地方玩桌游,这两波人还礼尚往来,时不时串个门。女生一部分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在教室里或操场上继续埋头苦读,还有一部分人盘踞在教室里利用多媒体看电影或听音乐。
许云霜属于“户外派”,通常夹着一本村上春树的《海上的卡夫卡》,不知为何,这本书断断续续看了一年多了,总是看不完。集合过后,许云霜大部分时间在操场跑道或校园各处瞎逛,逛累了找个座椅或者石凳坐下来看几页书。这时候她通常孤身一人,因为穆云把体育课视为她不可或缺的查漏补缺时间,不愿意陪她漫无目的地“短程旅行”。许云霜一开始有些失落,后来竟然惬意得享受起这种孤独了。
今天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午睡下课铃还没响,后排两个爱打篮球的早已抱着篮球,偷偷溜出去了。李飞被人从睡梦中推醒,迷迷糊糊地跟在一群人背后,奔向心仪的乒乓球室。
他一边使劲揉眼睛,一边捏着右半边脸,脸颊因为长久贴着上衣外套,清晰地印出一条拉链的痕迹。李飞边走边打哈欠,说话时像嘴里含着口水,有些含糊,“急什么!哪个班他妈天杀的下午最热的时候上体育课?就咱班这个冤大头!没人跟咱抢!把力气都留着,用在周五吧。”
许云霜没有午睡的习惯,一个中午都在和数学压轴题死磕,订正完最后一题,她长舒一口气,志得意满地扔下笔,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抽出压在书桌最底层的《海边的卡夫卡》,和同桌张菲阳打了声招呼,慢吞吞走向操场。
此时太阳正烈,阳光宛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万里无云,天蓝得像海。
校园里种满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树,很多古树上了年纪,被列为珍惜保护对象,公然搞特殊的树上都挂了块牌子,上面写着树的品种和年龄。
高三教学楼旁边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树干有三人合抱粗细,远远看去像一把墨绿色的大伞,一走近,树的枝干盘根错节,密密匝匝的树叶亮晶晶得闪光,像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斜斜又稳稳地站着,仿佛已经守护此地千年。
榕树底下有两排公告栏,一排用来公示各个班级在卫生、纪律、做操等方面的分数和排名,一排用来公示每次大考名列前茅的学生姓名和名次。
许云霜在榕树底下逗留了一会儿,眼睛扫过已经落了一层灰的公告栏。因为还没有举行第一次月考,公告栏的成绩还是上一级高三学生的,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从许云霜眼前滑过。
突然,一个叫“夏冬乔”的名字吸引了许云霜的注意,虽然不知道夏冬宇的名字是具体哪几个字,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猜测起这俩名字高度雷同的人有何关系。许云霜再遛了一眼,夏冬乔,理科第一名。许云霜在心中叹了口气,疑似是个网瘾少年、书包里连书都不装的夏冬宇,如果和夏冬乔真有关系,应该压力山大,日子过得颇为憋屈吧。
体育委员早已宣布以后不用再集合了,大家自觉跑两圈再自由活动。有了“自觉”就等于“非强制、无代价”,接下来变成了屁话,被默契地集体忽视。
许云霜见没人遵守,也索性不跑,省些力气,乐得自在。她懒得跑到操场,仅仅绕着高三教学楼转了一圈。一层的班级正在上课,但无一例外地窗门紧闭,挂在户外的空调紧张地转着风扇,刮出一阵阵热浪。
空气热得灼人,许云霜不停得拿书扇风,钻到一片树荫下,聚精会神地看了会儿书。
时光飞逝,天空不知何时阴下来,阳光躲到白云背后。空气送来一丝凉爽的风,头顶的树叶簌簌作响。
感受到大自然的召唤,许云霜合上书,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手表,准备利用最后十五分钟逛到操场,再绕路逛回教学楼,增加点今天的运动量。
许云霜走到操场,未曾期待过这幅光景。
近一万平方米的操场上只有一个人,草坪旁边的篮球场、跑道、四周的看台,均空无一人。独享整个操场的那个人此时正站在草坪中央,一脚把脚下的“足球”踢飞,许云霜眼睁睁看着足球朝着她所站的方向飞过来,“唰”一下宛若流星在眼前掠过,正中球框。
她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等着那人小跑过来捡球。
那人穿着红白夏季校服,裤腿挽得老高,跑得再近一些,许云霜看见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根根耷拉在额头上,他贴着汗得皮肤亮得发光,他湿漉漉的眼睛也正望向她。
许云霜51的视力不是白长的,她从大老远就认出那人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夏冬宇。夏冬宇先朝她挥了挥手,再去把缠在球网里的足球扒出来,用右手夹在腰侧,走到她面前。
许云霜心跳不由加快,心想:md,真帅。
这人对人的态度不冷不热、若即若离,话也不多,一副万事置身事外的样子。按照常理,他该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孔,但恰恰相反,他的眼神非常温和,嘴角常常挂着笑。许云霜不禁怀疑,这人对自己的长相非常自知,故意施展魅力呢,至于目的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夏冬宇笑着和她点点头,说了个“许”字,随即停顿,好像有些为难似地皱了皱眉,等了一会才再次开口,“上体育课?”
许云霜点点头,用食指点了点夏冬宇夹着的足球,在草地滚过、被球鞋踢过的足球灰不溜秋的,立刻在夏冬宇雪白的校服上衣上留下一个灰印子。
夏冬宇低头看了看,不在意地把球丢到地上,用右脚固定住,再用手使劲搓了搓那灰印子,直到颜色淡了,才浑不在意地说,“小事,校服不就是用来糟蹋的吗,你还能指望它们干什么?”
许云霜笑着点点头表示支持,然后环顾四周,还是空无一人,于是问他,“我们班人都哪里去了?”
“开始有两个人在那边打篮球,后来走了。有一批人进了乒乓球馆,还没出来。原本跑道上有几个人,后来不知道哪去了,没注意。”
许云霜再次点点头,见夏冬宇前面的衣服被汗浸湿了一大块,许云霜却没有闻到刺鼻的汗味,反而嗅到一丝椰子的清香味。
“刚才阳光那么晒,你在操场正中央踢足球?不怕中暑吗?”
“刚才在室内打了会篮球,天阴了才出来的。渴了,走,请你喝饮料。”
夏冬宇弯腰把裤腿放在,捡起地上的足球,往操场外走。
许云霜在原地愣了一会,心中疑窦丛生,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夏冬宇走两步,又折返,一手托着足球在她眼前晃了晃,“没跟你客套。不用向你哥打报告吧?”
许云霜摇了摇头,跟上去,和他并排走。她偷偷摸了摸安静躺在校裤里的饭卡,打定主意等会饮料她请,权当感谢他周五晚上歪打误撞地让许云雷带她去看海,与她当时的想法不谋而合。当时看完《海边的曼彻斯特》,她心中弥漫着厚厚的、不可名状的悲伤,她急切地想听到海的呼吸,感受带着凉意和湿气的海风扑面而来,双脚踩在细软的白沙上,海水浪温柔地亲吻脚趾。这一切,因为夏冬宇一句漫不经心的提议,都变成了现实。
夏冬宇用手肘把耷拉在额头前的碎发拂到脑后,这动作和女生掀刘海是一个性质,但在他脸上就毫无违和感。许云霜飞快的扫了他一眼,心中感叹,好家伙,两种风格切换自如是吧。
夏冬宇口气带点揶揄地说,“快下课了才跑到操场,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考虑过咱没体育课上的人地感受吗?”
许云霜吃惊地瞪大眼睛,“没体育课上,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对了你怎么一个人踢球,你们班其他人呢?”
夏冬宇云淡风轻地说,“我逃了。这节课课表上标的是体育课,实际被我们班主任霸占了,缩在教室里念一些无聊的英语课文。刚我约人打了一中午篮球,突发奇想,直接没回去,接着打,几个怂货灰溜溜逃回去了。反正他很容易审出我的下落,但是没有派人来抓我回去,不就代表他同意了吗?”
许云霜有些惊愕,逃课在她心中属于遥远的大学概念,在循规蹈矩的高中时代是闻所未闻的,此人胆子大得简直非同寻常。
“你、完、了。”许云霜故意压低声音,还往里加了些微颤抖元素,听起来像给死刑犯送行。没办法,她戏瘾犯了。
夏冬宇听罢,先是一愣,随即低头闷声大笑,他笑得很无声,但是浑身乱颤,好像被电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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