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今时再见

午休的时候陈北夏翻来覆去睡不着，十分不争气地满脑子都是陆亦凉，一想到下午就会和陆亦凉见面，陈北夏的心里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别的。

        陈北夏实在睡不着，坐起来打开手机，在上锁的相册里翻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陆亦凉穿着短袖校服，头发有些凌乱，站在教学楼前，一只裤脚折起露出了脚脖子，神色莫辨地看着右边。照片最右边的一角有一只模糊的胳膊，能辨认出是长袖校服，胳膊的主人是陈北夏，那是她和陆亦凉唯一的一张单独的照片。

        陆亦凉不爱照相，合照的事陈北夏跟他提了好几次，都被拒绝了。每一次陈北夏都是趁着学校有大型活动的时候拿着手机去找陆亦凉，美其名曰这样特别的日子总要留些纪念，打着这样的幌子，她的底气也足些。

        软磨硬泡了好几次，陆亦凉都不为所动，陈北夏打定主意等最后一次，在高三那年的暮春，学校举办春运会的那天下午，她没有生拉硬拽，没有一哭二闹，只是平静地表达了自己的请求。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陆亦凉才打完篮球，有些疲累得头晕脑胀，他竟然同意了。陈北夏高兴地掏出手机，却发现没电了，情急之中她拉住一旁恰好走过的一位认识的邻班同学，托她帮忙照一张相，然后再发给自己。

        同学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甚至还热心地指导他们怎么照相，陈北夏很乐意听，她实在不会照相，陆亦凉对此也并无异议，任凭那位女同学笑着说，你们站近点儿啊，不然照不下。陈北夏终于鼓足勇气肩靠着肩挨着陆亦凉，手足无措，都不敢去看他。

        那个女同学不断地调整位置寻找一个适合的角度，这个漫长的过程中，陈北夏甚至感觉到陆亦凉的温度从他的肩膀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样亲近陆亦凉并没有陈北夏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是局促不安和害羞生涩占据了陈北夏的内心，一分一秒在这时对陈北夏而言都很漫长，她脸上堆起来的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因为不敢动而逐渐僵硬。

        女同学笑着开始倒数“三、二、一”，在数到“一”之前，肩膀上那灼热的感觉让陈北夏再也忍受不住，逃似的跑开了。陆亦凉反应过来去看她，却没有去拉她，与此同时女同学按下了拍照的按钮，照片里的陆亦凉还看着右边，而陈北夏只有一只胳膊入了镜。

        陈北夏尴尬地想要解释，却发现陆亦凉的脸色很难看，应该是因为明明是自己提出照相结果却临阵脱逃而生气。陈北夏想上前去解释，陆亦凉却一言不发地走了，剩下陈北夏连上去追他都不敢。帮忙的女同学也不知道这个场面怎么回事儿，只好把手机递到陈北夏跟前，问道：“北夏啊，这张照片，还要吗？”

        陈北夏看着那张照片，有些无奈：“要，当然要，发给我吧，谢谢。”

        虽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合照，但这是她能有的陆亦凉唯一的一张照片，如果不算以前的班级大合照的话。这张照片躺在陈北夏的手机相册里很多年，在没有陆亦凉的那几年，她偶尔会翻出来看看，可看过之后还是无能为力。

        陈北夏换手机的时候，不慎遗失了旧手机上所有的照片，其中就有这张照片，后来找了好久，才找回来。陈北夏当时想，如果真的找不回来了，那自己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她找回来了，却不知道还没有继续的勇气。她把这张照片存在电脑上，又传到了社交软件的相册里，上了密码，然后从手机相册里删除了这张照片。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想放下却舍不得，现在重新翻出这张照片来看，陈北夏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北夏关上手机，靠在床头，听着对面乔芷翻身的声音，真实的感觉让她清醒。陈北夏有些不争气地想，陆亦凉变了这么多，如果重新来过，大概真能成另外的光景。

        她还在想，寝室里便陆陆续续响起了闹钟的铃声，包括她自己的手机在内，她们一寝室是时常叫不醒的，一个闹钟远远不够，于是每人都设下闹钟，避免迟到。陈北夏摁掉闹钟，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鞋子，依次叫醒室友，她们多少有些赖床的习惯，但今天是俞老的课，不仅不能迟到，还必须早到。

        苏沉沉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陈北夏，嘟囔道：“可以啊，你今天竟然没赖着不起，怎么，俞老的课你还是怕了吧。”

        “话多。”陈北夏收拾着书柜上的课本，“还不下来，我们早点儿出门买个奶茶。”

        一听到奶茶，苏沉沉麻溜儿地就滚了下来：“马上就好。”说着三下五除二地穿好鞋子，“夏夏你帮我收拾一下包，我画个眉毛。”陈北夏心里翻了个白眼，转头就去收拾苏沉沉的包。

        闻声也跟着起来的乔芷和安一宁也跟着下床，听着陈北夏她们要去奶茶店，便托她们帮忙带上两杯。陈北夏应下，苏沉沉抹了口红，两个人便出了门。

        到奶茶店的时候时间还很早，陈北夏点好她们各自要的奶茶后顿了顿，在服务生再一次问“是否点好了”的时候，多要了一杯自己平时爱喝的茶。苏沉沉站在一旁玩手机，没有注意陈北夏，直到奶茶都做好后拿出来，她才发现竟然有五杯。

        “怎么有五杯？”苏沉沉问。

        陈北夏一面分了一个袋子给苏沉沉提着，一面说：“是我点的，多要了一杯。”

        “你点的？”苏沉沉拿起手里的袋子看了看，“喝两杯，你这么渴？”

        “嗯。”陈北夏并没有多说什么，就算是默认，可苏沉沉隐隐瞧出些许不对劲来，陈北夏说不上哪里怪怪的。

        两人到教室的时候还没有多少人，按照惯例，她们选了后排角落的位子，然后在旁边留了两个座。陈北夏向外挪了一下，多空出来一个位子。苏沉沉歪着头，一面喝着奶茶，一面打量陈北夏，太不对劲了，可要是问她，她肯定也不会说。苏沉沉心里有疑惑，摸出手机来，给乔芷发了消息，表达了自己对陈北夏诡异行为的担忧。

        另一边的乔芷和安一宁已经出门了，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掏出手机看着苏沉沉发来的消息，眉头越皱越紧，拿给安一宁看，安一宁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一面讨论分析，一面往教室赶，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被一个人给拦住。

        拦住她们的是一个清俊的男孩子，穿着白t恤，眉宇间带着几分清冷，说话却稍显温和：“请问，六教是在这里吗？”

        乔芷有点儿懵，她粗浅的时候喜欢长得好看的所有人，不论男女，就比如眼前这个人，所以有一瞬的愣神。安一宁一把掐在她的腰上，让她恢复理智，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容：“是啊，这就是六教。”

        乔芷回过神来，憨憨地也笑起来：“是啊是啊，同学，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不然怎么能连我们大名鼎鼎的六教都不知道呢。”

        男孩子点点头：“嗯，我来旁听。谢谢。”说着就要往前走，乔芷出于欣赏的本能使得她牵着安一宁跟了上去：“同学，蹭我们哪个院的课啊，几楼啊，我们路熟，需要帮忙吗？”

        那个男孩子停下来，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人生地不熟容易迷路，于是说道：“703，应该从哪边走？”

        乔芷和安一宁原本堆在脸上的笑，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没听错吧，703，这个时候的六教703，不就是她们班的课吗，俞老的课也敢来听，胆子可真大。乔芷用佩服的眼神看着那个男孩子，问道：“实在佩服啊，咱们偌大一个文学院，别的不说，俞老的课您也敢听，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男孩子皱了皱眉，显然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安一宁看在眼里，拉过乔芷，冲男孩子抱歉笑笑：“我们就是703的课，一起吧，我们带你去。”男孩子点点头，跟在她们身后。

        跨进教学楼的时候安一宁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于是催道：“我们得快些，不然北夏和沉沉该催了。”乔芷应声加快脚步，身后的男孩子却忽然开口：“抱歉，请问你们刚刚是在说陈北夏吗？”

        乔芷转过头：“是啊，我们是室友啊，怎么你认识她吗？”

        男孩子默了默，然后说道：“嗯，我叫陆亦凉。”

        乔芷转过身和安一宁继续走，心里还寻思，这人也是，刚刚还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倒还自我介绍起来了。再一想，陆亦凉，这名字听着还挺耳熟，不对啊，那天晚上夏夏骂了大半天的人，不就是叫陆亦凉吗？意识到这一点，乔芷和安一宁都猛地转过身，惊呼出来：“你是陆亦凉！”

        陆亦凉点点头，乔芷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靠”，这又是唱哪出啊。

        乔芷她们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同学已经陆陆续续到的差不多了，她们照常在最后一排搜寻着陈北夏她们的身影，然后在角落里看见了。

        苏沉沉听见脚步声转过去，正要挥手，却发现安一宁身后跟着个男孩子，看着还有点儿眼熟，下一秒她就低声叫出来：“白衬衣！”这声音不算大，却足以吸引到前面几排的同学回头看，他们纷纷打量着陆亦凉这个不速之客，一面感叹着陆亦凉的这副皮囊，一面猜测着他会怎么被俞老刁难。

        苏沉沉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很是自豪，仅凭着那晚的一瞥，那模模糊糊的一个身影，自己还能认出这个白衬衣来。

        陈北夏也跟着转过头，在看见陆亦凉的时候，刻意克制住的情绪里还是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只是她脸上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情。陈北夏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来了就坐吧。”

        几个人挨个坐好，她们还特意将陈北夏身边的位子留个了陆亦凉，然后就缩在一旁窃窃私语，再看着陈北夏拿出奶茶递给陆亦凉，苏沉沉终于露出了原来如此的了然神情。

        这不是有些反常，这是铁树它要开花呀。

        陈北夏被前面同学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笑着让他们别看了，然后将课本分给陆亦凉，做好旁听的样子。陈北夏人缘好，同学们瞧她那个样子都默认是男朋友来陪她，也就笑笑转过头，不再说什么。

        陈北夏将笔记本打开，侧过头对陆亦凉道：“我有言在先，别怪我没提醒你，俞老的课，你要自求多福。”

        陆亦凉看着陈北夏放到他面前的课本，的确不是自己所擅长的，但他面色如常：“嗯，我会的。”

        陈北夏低头看着上节课的笔记，思忖着俞老会提什么问题，一面没好气地说：“你倒是何时何地都很自信，俞老刁难人可不轻松。”

        陆亦凉大约知道陈北夏突如其来的脾气是为什么，他习惯了做什么说什么都有把握，哪怕自己紧张也不能外露，可在现在的陈北夏眼里，却显得自负。陆亦凉看着陈北夏，她的短发因为低头的缘故而遮挡着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小小的鼻尖。陆亦凉问：“如果真的被教授难倒，你会帮我吗？”

        陈北夏头也不抬：“不会啊，你想什么呢。”

        “嗯，我知道了。”陆亦凉说着，还带着笑意，不知不觉中他与陈北夏好像角色互换了一般，从前自己爱对陈北夏说的不冷不热的话，现在是陈北夏对自己说。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陆亦凉拿起手边那杯刚刚陈北夏递给他的蜂蜜柚子茶喝了一口，天气还有些凉，茶的温热让陆亦凉窝心不少。他记得，陈北夏以前好像就喜欢喝这个，陈北夏总说请自己喝奶茶，问自己喜欢喝什么，可是陆亦凉不爱喝这些，陈北夏没办法，只好按照自己的喜好买给陆亦凉。

        那杯柚子茶陆亦凉是有些被逼无奈地接受的，陈北夏想，管他喝了还是扔了，他接受了比什么都好。只有陆亦凉自己知道，那天下午他把那杯茶喝了个干净，惹得傅舟泽问了他好久什么时候转了性。

        几年过去，陈北夏其实没怎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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