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回

皇帝命首辅林相及常远将军亲自教导宗室子弟，传授君子六艺，以及日常讲学。

        林相终日扼腕叹息说道，这群宗室子长了一颗孺子不可教也的榆木脑袋。

        常远将军更是三番五次向皇帝抱怨道这群小公子们娘娘唧唧，每次在军营中训练到一半就喊‘好饿，好饿’，活似饿死鬼投胎。

        在这样的日子里，萧衍一刻不敢停息。上午温习林相讲学内容，到了下午便主动去军营里学习排兵布阵，磨练体魄。

        他比所有人都要刻苦，流更多的汗，吃更多的苦，几乎是无时无刻地在学习。他哪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如若不这样，他会死去。

        无声无息地，一个，两个，不断有宗室子弟被遣送回家。

        至此，仅余十二人。

        时间转眼便到了第二年开春，宫内上下在准备皇帝春猎事宜。

        剩下的这群年轻的宗室子弟将在春猎中，跟随皇帝于皇家猎场狩猎，优异者则更有可能赢得皇帝青睐。

        皇帝偏爱幸阳，将她也带来了皇家围场，当皇帝私下问道，有什么想要时。

        小公主那会儿正温顺地枕在皇帝膝头，眼睛眨了眨，便有了几分少女娇憨的姿态，她说，“阿吟想要只小兔。”

        皇帝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按照礼制，帝王狩猎时，女眷们得皆留在御营之中。皇帝轻抚她的发顶，这孩子长于大兴宫廷中，身边不曾有与其年岁相仿的玩伴，想来是寂寞的。

        “好好，阿翁让那些年轻的儿郎们给你抓几只小兔来。”皇帝将大氅披在她身上，“阿吟也一同前去。”

        末了，皇帝不放心地又嘱咐道，“猎场中有不少猛禽凶兽，阿吟需得待在车驾附近，切勿随意走动，乖乖等阿翁回来。”

        于是乎，在春猎当日，时隔一年，身着戎装的萧衍看到了迎着微风暖阳缓慢行来的公主车驾。

        春日转暖，宫婢将保暖的帷幔换成了更透气的竹帘，几丝日光透过竹帘照进车舆中，少女的面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目光再往下，他便看到了一小截雪白色的锦绣裙摆被竹帘轻轻压住，露在外头。

        他没来由的呼吸轻滞，偏过头去时，清冷眼底闪过一霎那异色。

        以猎场中心的御驾为主，宗室子四散开来狩猎，日落之前谁猎得的猎物越多，则能获得皇帝赐下的头彩。所有人都暗暗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使出浑身解数。

        当萧衍在浓密树丛中发现一具尚未冷透的年轻宗室子尸体时，他意识到事情开始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他被盯上了。

        追踪他的刺客足有十五人，若只是冲着宗室子弟而来，那意图便已昭然若揭。有人试图以斩杀多余的皇位候选人的方式来使得自己更有胜算。

        萧衍冷笑一声，暗骂愚蠢。转头策马朝着围场中心的御驾方向跑去。

        精锐御林军随皇帝狩猎，但皇帝的位置无法确认。敌众我寡，目前最理想的办法是回到御驾的集合点，等待日落前大军的归拢，以确保安全。

        当刺客追踪着萧衍来到御驾处时，他们停止了追击。于暗处隐匿，改用□□连射。

        “有刺客——”上一秒大喊示警的小内监，下一秒却被一箭射穿钉死在车辙旁。此处留下的多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官，内监和宫婢，敌人隐匿于暗处，想来埋伏的人远远不止。

        到处都是宫婢的惊恐惨叫，鲜活的生命被无情剥夺，流下滚烫的血液，留下一具具尸体。

        “快！保护公主殿下——”留守的御林军无法抵御如此之多的乱箭，派出求援的士兵策马还未跑远出五十步便被射死。

        那一道脆弱的竹帘外，隔绝的是世俗贪欲下的鲜血淋漓。

        她恐怕被吓哭了吧，那位小公主只怕是从没见过这般场面。

        萧衍眯起眼，大步冲向公主车驾，莫名的冒出这个念头。

        当竹帘被他蓦地扬起时，萧衍折腰朝里望去，彼时有红霞满天，洋洋洒进车舆里，便看到女孩美丽的面容顺着竹帘仰起时，脸上染上鲜红一片。

        血溅杀伐，尸横遍野，雪白的少女于血海中盛放。

        他以为她哭了。

        却只见少女手握一把镶嵌红玛瑙的匕首，直指他的胸口，“你是何人？”

        他一低头便看到了，她清澈双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以及她眼里的决绝，像只受惊的会咬人的小兔，弱质芊芊。纤细的身形被尽数笼在他的影子之下，明明害怕到连握匕首的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萧衍自嘲地笑了，原来如此。

        她没认出他。

        之前对他的出手相助不过是那位纯善的小公主看到他人之苦时的举手之劳罢了。

        她哪里会记得他这个人是何模样，她恐怕连他的名字都不得而知。

        心里有短暂的落空，最后竟慢慢地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和无声无息的怨恨。

        那一瞬间，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日月星辰，山河流转，无边旷野皆化作虚无，她的眼里只有他。

        在此刻杀了她最好不过了，他怨恨地想。

        这样，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便只有他，直至死去，都只能看着他。

        心里流转着这样疯狂的念头，萧衍面色如常地朝她慢慢倾身，他用少年独有的温和声音说道，“殿下，恕萧衍失礼。”

        那样近，萧吟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血腥和少年人说话时喷薄的微热的气息。他笑起时有秾丽颜色，忽然间就带了些优雅蛊惑的意味。

        于鲜血染就的漫天霞光中，他向她伸出了一只修长的骨肉均匀的手。

        说道，别害怕，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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