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杨孜

出了宫，江户跟着柳杜衡回了他的宅院。

        柳杜衡不住在渝都中心离镇抚司相近的地方，反而隔了几条繁华的街，在一条安静的胡同内，柳杜衡在那里买下了一座小府宅。

        进了门，先是一块空地，摆着刀架，想来这里被柳杜衡作成了练刀堂。再往前走则是前厅，前厅周围就是三厢厢房。整个宅子古朴素雅，没想到柳杜衡的家竟是这样，江户倒是很喜欢。

        “我这儿和将军府比肯定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江兄真的不回去住？”

        江户摇了摇头。

        他不敢轻易光明正大回定国公府与将军府。虽然有了假身份，但人多眼杂，聪明的知道是圣上授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聪明的没准就会当街大喊江户真名，明知故问，扯出旧案，将矛头指向自己。

        可柳杜衡却没想这些。回渝都的路上，江户已经把他折腾了个遍。柳杜衡对江户这个人没有偏见，甚至很喜欢他的性格，可自己潇洒惯了，着实讨厌江户那些繁冗的生活规矩。越是有钱，没用的规矩越多。看着江户对这儿挑挑拣拣，对那儿拣默默碰碰，柳杜衡内心悲凉，生怕不符合江户的意，无比希望此时有一道天雷劈了自己的小院，江户就不用同自己共住了。

        万里无云，风和日丽，柳杜衡唯一一次对老天的祷告也没成真。江户也直言这里不错，柳杜衡叹了口气，也放下心。次日，柳杜衡拿回一缇骑腰牌和一套侍卫服饰。江户换上衣物挂上腰牌，随柳杜衡一起便去了诏狱。

        ·

        诏狱两侧都点着灯，但依旧盖不住这里的阴暗之色，走至走廊处便能闻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犯人凄厉惨叫的声音连绵不绝。

        “叫的这么惨，不会屈打成招？”江户跟在柳杜衡身后，似乎也被这里的阴冷气氛影响，身上的汗毛站立起来。

        柳杜衡豪放地笑了两声，道，“招了就会死，谁会想死呢，比起这个，恐怕更愿意受几次刑。”

        两人说着走至杨孜的牢房门前，杨孜正躺在茅草上睡觉，一身衣服破烂，沾了干涸的血迹，想必是刚进来就受过刑了。柳杜衡用手掌用力敲了敲牢门，杨孜才悠悠转醒。

        半睁开眼，杨孜见又是柳杜衡，便转过身去，语气嘲讽。

        “柳大人，真的好久不见啊。怎么，又找到什么证据了。”

        柳杜衡挑挑眉，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带江户进了牢房。

        杨孜听见声音便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本还想着在胡说几句，看清江户的脸后却呆滞住，想起身凑近，却脚步虚浮，险些摔在地上。

        “你……圣上竟真的找了你来。”杨孜索性坐在地上，倚着破木板床，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越笑越大声，透着一股悲凉之气。

        “圣上竟然，如此重视我啊。”杨孜语气阴冷，说着圣上，浑浊的眼睛却眯着狠狠盯着江户，仿佛要将他拆开入腹。

        柳杜衡正侧倚着墙，怀中抱着刀，专心地扣着自己的手指，随口道，“少拿自己当盘菜了，杨大人，你在户部待了这么多年，想必这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一件件累积下来，恐怕你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杨孜“哼”了一声，闭上眼，神色悠然。

        “那就去找吧，找到一个铜板，我就立刻把头双手奉上。”

        江户沉默着看着杨孜这模样，半晌才说话。

        “杨大人如此确定我们找不到，是因为，这笔物资根本不存在吧。”

        “如柳大人所说，你这么多年没少干这种事，那库中无论银两还是粮草，数目都会与总账中大相庭径。你这次表面克扣邱城物资，其实是借着这个机会使库中物资的真实数目与账目上的平衡。户部一定有两本账吧，只要找到账本，一切自然知晓。”

        江户定定地看着杨孜，企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丝许破绽。

        可杨孜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满脸轻蔑。

        “江大人真是异想天开，可惜我没江大人这么聪慧，想不出来这么好的法子。”

        江户闻言一笑，走近蹲下，视线与杨孜平齐。伸手将他眼前的乱发拨到耳后。

        “杨孜，你不肯说，那你为何要我来。”

        杨孜勾起一边嘴角，头往后仰着，似不愿与江户有肢体接触。

        “拖延时间啊。江户。这三年你毫无踪迹，人人都以为你死了。我用你做借口就是最保险的。可真没想到啊，柳大人真是神通广大，还真把你找到了，呵。”

        杨孜自嘲一笑，随手捡过一根草把玩，“不过既然你回来了，我也该信守承诺。我可以告诉你，这银子和粮草确实存在着，就被我藏在渝都某一处。”

        柳杜衡闻言正起身，眼神凌厉。

        “在哪。”

        杨孜不屑地哼了一声。

        “无可奉告。二位大人慢慢找吧，慢走不送。”

        见杨孜闭上眼不再说话，江户慢慢起身。

        “杨孜，还一直未同你说。”

        杨孜挑了挑眉，表示自己在听。

        “好久不见。”

        “江户！”杨孜忽地起身大喊。

        “帝心难测，你好自珍重。”

        杨孜望着江户的背影，熟悉又陌生，最后只喃喃说出这一句话。

        他看见江户点了点头，决然地转身离去。

        ·

        “去查，不论怎么样，户部一定有两本账。”江户放下茶杯，语气低沉。

        柳杜衡垂下眼眸，思考了片刻，问，“依杨孜所言，他此次并不是为了账目找补，而是真的将银两和粮草藏到了我们找不到的地方。这怎么可能。”

        搜集情报是锦衣卫的专长。不论杨孜哪处府宅有暗室锦衣卫都会知晓。可找了一个月，还是连个稻壳也找不到。

        几千两银子，几千石粮草，足有一座小山高，藏在哪里才能让人毫无发觉。柳杜衡冥思苦想而不得。

        “你信杨孜的话吗。”柳杜衡问江户。

        江户笃定地点点头。“你若是了解他，便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真话。”

        ·

        杨孜为官近十年，算是江户的长辈。

        记得那年江户刚被授了官，大多官员都来溜须拍马，只有杨孜从未登门，在朝堂上见了面也只是淡淡的点点头。许是这样淡泊的性子与江户太过相似，虽然年龄差了十岁，两人还是慢慢熟络起来。

        江户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弹琴舞剑，畅说天地的知己，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一日两人在亭中饮酒，许是杨孜有什么喜事，他竟罕见的喝多了。而人一喝多，就会将从不言说的真心话放肆讲出来。

        “呵，他郭蔼算什么东西，敢给我脸色看，现在老子官大他一级，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跟条狗一样！”

        江户面色平静，坐在桌前，淡声道。

        “要升官了？恭喜恭喜。”

        杨孜仰天大笑，拿着酒杯，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搂住江户的肩。

        “江户，我真不明白你，好好的官不想做，居然想去山林里当农夫，哈哈哈哈哈。”

        江户跟着浅笑，眼中却越发冰冷，“人各有志而已。”

        杨孜傲慢地摇摇头，“你知道我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花了多少年，”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十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才是个区区七品的小官，我永远忘不了当时受的欺辱。”

        杨孜的眼中闪过狠戾，“现在，我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了，哈哈。十年啊，江户，你呢，你命好，一做官就是从三品，看着那些人巴结你的样子，呵，我真是又不耻又嫉妒。不就是有个好家世吗，呵，不然，你到底算什么，哈哈哈哈哈。”

        杨孜胡言乱语地喊了几声，倒在地上便睡着了。

        江户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起身抚平衣摆，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原来，他压根没瞧得起我。江户心里悲痛，只觉得自己竟付出了真心，真是好笑极了。他趁着酒劲砸了杨孜送他的琴，从此再不与杨孜联系。

        想到此，江户暗中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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