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来人正是高队长。

        高队长从车上跳下来。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中年藏族人。

        一进门，高队长就对妈妈说：“今天晚上我们去离瀑布最近的村里住，等最后的消息。大概车程还需两个小时，去村里和你先生汇合。这位是村里的村长，你们就住在他的家。明天天气好的话，你可以去瀑布附近看看。”

        村长穿着一身深棕色的藏式短褂子，戴着一顶白色的藏式毡帽。

        “你好。欢迎你们。”这位藏族村长会讲汉语。

        莫兰和妈妈赶紧收拾了行李，和旅店的老板娘告别。

        莫兰登上车门的那一刻，正好看见今天早上在草原上遇见的那几个长头发的人。莫兰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他们也看到了莫兰，你推我挤地笑着，他们也许也正在好奇，这个穿着白袜子，黑皮鞋，格子裙子的女孩到底从哪里来？现在又到哪里去？

        车子启动，莫兰从车窗外看着这条街道，藏族孩子一团一团的高原红、藏族汉子的长头发，还有红白相间藏式房屋，通通消失在道路的两旁。

        她朝着下一个地方而去，那是她的心之所向。

        越野车马不停蹄地朝着太阳下山的方向驶去。

        翻越过几座高山、淌过一条无名的河，汽车一路颠簸着，嘶吼着。

        两个小时后，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接下来，他们要步行一个小时，到达今天住宿的地方——村长家。村长，是个鼻梁高挺、身材魁梧、慈眉善目的中年藏族汉子，名叫达瓦。高队长叮嘱达瓦村长，今晚先安顿下来，等消息。有消息了明天再做打算。

        告别了高队长，他们继续朝绿草更深处前进。此时，村长把它的藏装的袖子脱下来，系在腰间，不徐不疾地在前面带路。太阳在天空闪耀，他们一行三人从一个山丘走上另一个山丘，又从山丘上下到河谷，穿过开满山花的石头山，来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开阔地带。这里是放牧的好地方。

        村长家的房子就在半山坡上。说是房子，其实是一顶黑色的大帐篷。像这样的帐篷附近还有好几座。村长说，这是他们夏天放牧的临时居住地。离格聂雪山很近，雪山的水在夏天融化，流下来，滋养着这里的森林、河谷，滋养着丰美的水草。膘肥体壮的牛羊和山谷、山坡上的花儿一起在这广袤的草原上恣意地生长，那翠绿的颜色像一位画家泼上去似的，轻轻流入云际。一路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随处可见成群的牛羊在漫天漫地地吃草、喝水，那些牧牛人、牧羊人却不知踪影。

        莫兰和妈妈进到帐篷，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一进门，村长就给介绍：“这是李莫松的阿妈，还有他的妹妹。这是我妻子，拉姆。”

        迎接她们的是一个藏族的妇女。一条油亮的辫子环绕在头上。穿着藏族长裙，围着藏族的围裙。

        “好，好。到了就好。住我家。”村长的妻子又说了一句藏语，看来她的汉语没有她的丈夫流利。

        莫兰的妈妈不好意思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村长说：“哪里是打扰哟。先吃午饭。“接着，转过头对莫兰说，”等晚上，你爸爸就回来了。”

        村长的妻子麻利地将食材端上了小方桌，温柔地说：“这个是糌粑。做给你们吃一下。”说完，就揉了手中的青稞团子。

        莫兰和妈妈脱了鞋，也坐了过去。

        当夕阳快要下山的时候，爸爸终于拉开帐篷的布，走了进来。

        妈妈迎上去，看着几天没有见着的爸爸，看爸爸的脸色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但还是问道：“是不是没有消息？”

        “嗯。”

        “……”

        “救援队刚刚已经撤离景区了。”

        所有的人，爸爸、妈妈、莫兰，村长、村长的妻子，都沉默着。

        明明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人心总是不满足。不到最后的那一刻，心里总是强装镇定，想要抓住最后的一线希望，宁愿相信奇迹会发生。宁愿相信，只要祈祷的次数越多，梦里想要的就一定会实现。

        但，哥哥真的不在了！

        哥哥，永远也不会回家了！

        莫兰，她知道爸爸、妈妈的心情和她是一样的。

        她，觉得这里面的氛围太压抑，帐篷里太逼仄，她想出去。她面色平静地说：“爸，妈，我出去走走，就在附近。”

        莫兰掀开帐篷的帘子，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抹血色的夕阳。

        天边的云朵镶上了一层灰色的边。忽然，起风了。

        莫兰走在这片草地上，风没有方向地乱吹着，她的头发飞舞在空气中。她也不管不顾。风吹进她的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滚下来。她也不去擦。

        她一直走，一直走，沿着半山腰一直往下走，走到山脚，那里是一条几米宽的淙淙流淌的河，河水哗哗地流向远方。在这方圆数里的地方，只有这条河在唱着歌。

        莫兰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终于，她，面对哗哗远去的河水，大声地痛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哥——”

        “哥哥——”

        她哭得累了，眼里噙着泪水，喉咙仍旧不自觉地抖动，抽泣声停不下来。但心中的情绪终于得到了这些天来最大的释放。她要开始学会接受哥哥离开的事实。

        太阳早已经从地平线消失了，最后一抹云霞渐渐暗淡成灰色。风夹杂着云，卷动着河里的水汽。在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河岸变得朦胧起来。

        河水打着卷儿淙淙地流向远方，一团一团的水雾从河的岸边晕染开来。天空开始飘起了蒙蒙的雨丝，风一吹，雨丝轻轻飞舞，散开，形成薄薄的如轻烟似的雾，萦绕在空气中……她仿佛听见一首优美的歌谣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拉着悠长、婉转的的调子，唱歌的人一定是一个梳着长长的辫子的美丽姑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常的、神秘的宁静。眼前的景象就像一幅静谧的、流动的莫奈的印象派的画。

        她把两只手撑在大石头上，抬仰起头，看着天空，让雨水落在她的垂下的头发上和脸上。

        “呼——”，一声马的呼气声把莫兰的视线从天空拉了回来。

        莫兰，就是在此刻，见到他的。

        莫兰，就是在这条河边，在这个暮色沉沉的下雨的黄昏，见到那个少年的。

        他从河岸边的山坡下的草地上走来。雨雾萦绕在他的周围，也萦绕着他牵着的那匹白色的小马。

        他手里拿着一条放牧的绳子，慢慢地、慢慢地走着，朝着莫兰坐着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莫兰看清了他的脸。

        他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青色的藏式短褂，领口向上立着，领边绣着一圈黄色的花纹。衣服敞开，露出里面黑色的衬衫。他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裤，一双棕皮短靴。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男孩。电视上也没有见过，这一路上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藏族男孩。

        莫兰愣住了。她似乎忘记了刚才心里的悲伤。

        男孩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朝莫兰看过来。少年在莫兰面前停了下来。

        莫兰慌忙坐起，她不知道她究竟在慌什么。转了个身，正好面朝男孩坐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少年说话了。

        “我……”莫兰赶紧抹一抹脸上的水，往手上擦了擦。

        “下雨了！走，回家吧。”

        回家？莫兰疑惑不解。她抬头看眼前的这个男孩，目光正好和他的相对。

        啊，好清澈的一双眼睛，仿佛有河水在里面流动。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自然地打着波浪卷儿，左耳上戴着一个蓝色的耳坠。高挺的鼻梁，小麦色的皮肤，使他看起来具有异域的野性。但是，他与莫兰昨天在镇上看到的那几个藏族男孩却又不同。他要比他们更俊秀、温润。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仿佛随时都漾着笑意。

        莫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从莫奈的画里走出来的人。

        “你是今天来到我们这里的吗？”男孩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颗一颗细小的水珠附在他深棕色的长头发上。

        “你怎么知道的？”莫兰回过神来。

        “你住在上面吧？”他用拿着绳子的手示意半山腰上的那几座黑帐篷，并没有回答莫兰的问题。

        他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戴着眼镜的穿着白衬衣、灰色格子裙的女孩。

        “是的。你也住在那？”莫兰问。

        男孩笑了笑说：“快走吧。天黑了，会有狼。”

        莫兰吓得身子一缩，抬眼望了望四周，脑海中情不自禁地脑补了一声狼“嗷呜”的叫声和一张獠牙的血盆大口。她赶紧跳下那块大石头，站到了男孩的面前，比他矮了一大截。

        男孩牵了身边那匹白色的小马，径直朝山坡上走去。莫兰跟在男孩和小马的身后。

        上坡可要比下坡累多了。路是几乎没有的。下过雨的草地，湿漉漉的。不一会儿，莫兰的鞋子就沾满了泥。

        “不好意思，可以先等一下吗？”莫兰窘迫地把鞋子在草地上蹭了蹭，“我把脚上的泥去去，太重了。”

        男孩说：“去那边，那种草硬。”

        莫兰听了男孩的话，完了泥，又继续往前走。两个人不说话，气氛似乎有点奇怪。

        “你会说汉语，很厉害哦。”莫兰想打破这种异样的氛围。

        男孩笑了笑。眼睛弯了弯，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

        “这些天我几乎都没见到过几个会说汉语的藏族人，除了那位村长大叔。”莫兰停了停，接着说，“你的汉语说得很流利呢。是从学校学的吗？听说，你们这边除了学习汉语，还要学藏语，你们上的是藏汉双语学校是吗？啊，我也是上的双语学校。”莫兰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向坡上攀登，一边不着边际地说道起来。

        “是的。我阿爸也从小教我。听说你是从鹏城来的？”

        “嗯。我是和我的爸爸妈妈来找我的哥哥的。他在你们这儿的格聂山景区旅游时失踪了。但是，没有找到他。今天搜寻已经结束了。”提到哥哥，莫兰声音低沉了下来。

        男孩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这么远的高原，你都一起来了，你看上去不大。我们这里，还没有来过像你这么小的游客。”

        “无论多远，我想看看哥哥最后到过的地方。”莫兰抓着身边的长草，喘着粗气。

        男孩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她的头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皮肤白得发光。这是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

        “我叫李莫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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