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院门依然紧闭，没有人把它推开。

        寒气渐渐上来了。

        莫兰瑟缩着站起身来，她抬头看看天空，又回头看看这个她曾经住过的房子，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了下来。

        五年前的珍珠，仿佛从梦中来到了她的眼前。好多忘却了的记忆一幕一幕地闪现在她的脑海。

        她这次来不就是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吗？珍珠已经变成了最好的样子，她要寻找的答案，似乎已经有了。

        但是，她还期待什么呢？

        她期待的东西突然变得好多好多。

        她突然想知道，他这五年怎么过的？他怎么去读的书？他有没有女朋友？他结婚了吗？他还记得李莫兰吗？他还记得她说过五年后要回来找他吗？

        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但是，

        珍珠没有出现，电影里的情节并没有发生。

        莫兰拂去脸上的泪水，喃喃自语：“珍珠，我已经……好久没哭了。可是，……我一来到你家，……啊，奇怪，怎么搞的？”她的声音渐渐成了抽泣。

        莫兰在夕阳下慢慢走回格桑镇。她以为她已经变得很坚强。但是，珍珠还是会让她哭啊。

        她决定，明天再去找他。

        第二天，莫兰收拾好所有的行李，从镇上租了一辆车，开往村子里。

        昨天晚上，莫兰想好了。如果今天还见不到珍珠，她就与这个地方彻底告别了。

        一会儿后，车子停在了珍珠家门口。

        大门依然紧闭。

        莫兰走下车，深吸一口气。

        她走到珍珠家的院子里，从背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挂在了他家的门上。那是珍珠五年前送给她的礼物——那串黑色的佛珠。她还记得，在幽谷寺那长长的台阶上，他们两人并肩坐着。珍珠告诉她，回去后要好好读书。莫兰，因为珍珠的话，还哭了好久。

        回到鹏城，同学们都说李莫兰变了。莫兰在最后的中考冲刺的一个月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学习。老师告诉她，鹏程中学今年的特长生招考，增加了一项法语特长生！莫兰欣喜若狂，她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她每个周末都去找机构补习。终于，她如愿以偿地迈进了鹏程中学的大门。

        珍珠是莫兰考上鹏城中学的最大动力。在高原的日子，莫兰学会了很多很多。莫兰从心底里感谢珍珠，是珍珠给她力量和勇气，让她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莫兰回头望望那串佛珠，再环视这个熟悉的地方。心里默念：珍珠，我来找过你了！听说，你现在很好。我真为你高兴。我走了，以后就不会再来了。你要好好地生活。

        忽然，院子的门开了。

        莫兰惊愕地回头。

        哦，是起风了！

        莫兰拂了拂海藻一样的长头发，低头走了出去。

        “走吧。去格聂瀑布。”莫兰跨上车，拉上车门，对司机说。

        “你不用向导吗？”司机大哥好奇地问。

        “不用。我以前去过。”

        司机大哥一踩油门，车子离开了珍珠的家。

        莫兰看着后视镜里远去的房子，心里无限感慨：

        再见！我的少年！

        再见，我的初恋！

        忽然，眼前闪过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

        “停车！”莫兰摇下车窗，朝窗外打招呼：“刘洋！”

        车子停了下来。

        “李莫兰。你又来了。你的朋友找到了吗？”刘洋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冲锋衣，头发似乎更油了。

        “没有。看来是我和他没有缘分吧。”莫兰撇撇嘴，垂下眼眸，“你在这干嘛呢？”

        “哦，我刚才去山上拍了一些素材。”刘洋手里拿着他的设备。

        “你拍的那些，能火吗？”莫兰很直接地问。

        “能不能火，靠天命！我命由天不由我。”

        又来了！

        “我后天就走了。”莫兰正经道。

        “后天？后天我刚好也要去一趟县城。”刘洋说，“我可以顺道送你去县城。”

        “真的吗？那就谢谢了。先留个联系方式吧。”莫兰也不客气，她喜欢刘洋身上的洒脱和直爽。

        汽车开了两个小时，在通往瀑布的必经之路上停了下来。莫兰和司机师傅交接了一下第二天的安排。

        她望望远处的格聂神山，用手指当梳子，把头发束在脑后，便背上装备，握紧登山杖，向瀑布进发。

        她今天要在格聂瀑布露营。一个人。

        哥哥，六年前在这里失踪了，永远地离开了她。她去陪哥哥最后一晚。

        路依然难走，她小小的身躯在荆棘和乱石中穿行。山风在她耳边呼啸，远处的老鹰在低空盘旋。太阳光正明晃晃地照着她的头顶。

        六年前，是珍珠带着她和妈妈走的这段路。今天，是她一个人去完成。她心中有一股力量。这种力量，让她在十五岁以后的日子里创造很多人生的第一次。

        四个小时后，她终于站上了那个她曾经站立过的山脊。对着渐渐西沉的太阳，莫兰笑了。汗水在她的脸上熠熠生辉。

        莫兰在山崖下一处避风的地方搭起了帐篷。整理好睡袋，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不远处，是轰鸣的水声。

        莫兰吃了点东西，拿出手电，钻出帐篷。

        哗——一股冷气倏地钻进她的衣领，她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墨黑的天空下，隐隐约约的山丘平整地延伸，一直到消失在目光的尽头，尽头……

        那是一个遥远的、不知道山的尽头是什么的世界。

        啊，天空有无数颗星星在闪烁。那是银河啊！无数颗耀眼的星星眨着眼睛，仿佛要汇聚成一束光向同一个地方奔涌而去，又好像有一条时间的河流在里面流动。

        哥哥曾经也看到过这么奇美的景色。二十岁的莫兰，也看到了。

        她的童年。仿佛又回来了。

        哥哥，曾经在莫兰睡前，给她念过一首诗叫：《从未实现的旅行》。

        当我想去旅行时，

        我会准备很多东西；

        一把椅子——方便我累了可以休息；

        一个大大的午餐箱——如果饿了可以有食物充饥；

        一件厚衣服——防止气温突然降低；

        一把雨伞——也许路上会下雨；

        ……

        当我把这些东西全部塞满了我的行囊，

        ——天黑了，

        于是，我上床睡觉，一次也没有去成。

        诗念完了，莫兰问：“哥哥，你去旅行你会准备带什么东西？”

        “我会带上一个人，她的名字叫李莫兰！我把你像哈里一样背在我的背包里，带你去旅行。”哈里是莫兰家的阿拉斯加狗。

        “啊！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小小的莫兰惊坐起来。

        “等你再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哥哥思考了一下说。

        “爸爸妈妈不会让我们去的。”莫兰撅着嘴。

        “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哥哥笑起来，眼里闪动着柔和的光。

        “好啊！”莫兰鼓着掌，小声欢呼着。

        可是，哥哥和莫兰的这个秘密再也不会实现了……

        她对哥哥的记忆，在她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她依稀记得，那个流光溢彩的下午。

        莫兰正对着窗外的一片大草坪发呆。

        “时间到，停止答题！”

        莫兰回过神来，将试卷抹平，轻轻呼了一口气。这是她参加的本学期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场。再过几天，暑假就要到了。

        “李莫兰，你出来一下。”班主任刘老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哦。”莫兰不知道刘老师找她有什么事，将文具快速收拾进笔袋，起身走出去。

        刘老师将莫兰拉到走廊拐角处，说：“你爸爸打电话来了，叫你快点回去。你哥哥出事了！”

        什么？

        “你哥哥在川西格聂雪山景区，不慎掉入了冰瀑。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你爸爸说今晚得坐飞机去川西。”

        哥哥出事了？！

        “别等放学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刘老师催促道。

        ——莫兰已经回忆不起、也不愿意回忆她是怎么回到教室，怎么收拾好书包，又是怎么坐车回到家的了。

        当她跌跌撞撞地推开家门，妈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女儿进来，抽泣声代替了哽咽：“莫兰，……孩子，哥哥……可能找不到了……”

        “妈妈，不会的。”莫兰的眼泪早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但她还是不肯往最坏的地方想。

        “妈妈，不会的。哥哥一定会回来的。”莫兰搂住妈妈的肩膀，声音变得颤抖。她要去找哥哥，无论有多远，她都要去！

        爸爸从房间里走出来，手边是收拾好的行李箱。

        “爸爸，让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我们一定会把哥哥找回来。我不添乱，我想和他一起回来。”莫兰哀求着。

        爸爸疲惫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眉间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他们几天前就知道了哥哥出事的消息，这几天一直焦虑得睡不着觉。他每天都在与当地的救援队保持着联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希望一点一点变小。最初的担忧一点一点地变成了疼痛，扎进心里，像一颗钉子一样越扎越深。

        难道自己的儿子真的就这样没了？

        “爸爸，妈妈，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找哥哥，和他一起回来。……如果……如果找不到他……我也要知道……知道……哥哥是在哪里不见的。……”

        莫兰，早已泣不成声。悲伤如同洪水漫过心脏，哽在喉咙里，使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世界上最难的事莫过于此了。

        她最爱的哥哥，最爱他的哥哥，永远离开了。

        ……

        时间，真的会带走思念吗？

        为什么“小白鱼”的故事、哥哥和莫兰的秘密，在莫兰二十岁的脑海里，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哥哥，我很想你。

        哥哥，莫兰已经长大了。我变得很勇敢，很坚强。没有人欺负我。我很快乐！我考上了鹏城最好的大学，我还到法国尼斯去演讲。世界好大啊，就像你说的那样。

        我看到了你旅行中看到过的风景。

        哥哥，我们的秘密实现了。

        头顶上，有无数颗星星在闪烁着它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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