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即将快到年关的火车站，虽然还是清晨时分，但依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拥挤不堪。

        “喂，你真的要去么……”火车站一隅，方小嘉咬咬嘴唇，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嗯。”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神色清冷，一身墨色的风衣更显冷峻，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中，就好像一抹遗世独立的风景，让许多人都忍不住侧目。

        方小嘉有些勉强的笑笑，都怪自己的老毛病，心软又多嘴……这下好了，引狼入室不说，把狼都引到自己老家了，到时候她到底该怎么解释啊……

        “尊敬的旅客朋友，您好，由D市开往乌鲁木齐的火车即将检票进站……”

        大厅里传来通知，一时间许多人都收拾行李，纷纷朝检票处涌去，夹杂着各地方言和气味的人潮将两个人冲散了些。

        方小嘉努力回过头，想要寻找廖南正的身影，奈何自己的海拔太低，只能看到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向自己压过来，一时有些心慌。

        忽然，一双带着温热气息的手不知从哪伸过来，牢牢的抓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便将她拉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拉紧我。”廖南正在她头顶，声音低沉，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人潮涌动，却好像让彼此靠的更近了些……

        “你是，第一次坐火车么……”上了车后，方小嘉看着在对面正襟危坐的某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廖南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是吧……你，你真的第一次坐火车？”方小嘉目露难以置信。

        “怎么？”廖南正瞟她一眼，“不行？”

        “……啊，当然行，”她被他眼风扫到，忙挤出笑容，“您是大少爷嘛，出门基本靠飞，我都懂的，都懂的……”

        廖南正一脸黑线，懂什么懂，还飞什么飞……当他是超人么。

        他侧过头去，索性不理她，看向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

        南国无雪，所以窗外并没有银装素裹，只是万物略显衰败凋零，大片大片的农田相连，连接着远处的有些发灰的天际。

        原来她每年放寒假时回家，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场景么。

        她曾热切的邀请他，拜托他，去她的家乡看看，可他还是食言了。

        现在，这趟迟到了几年的旅途，却是自己侥幸得来，甚至有些厚着脸皮跟来的意味。

        火车慢慢悠悠的前进，走走停停，承载着多少人热切的归家盼望，却还是不急不缓，让你体会着等待的煎熬的同时，享受一路风景的变换。

        两人买的都是一层的卧铺，空间狭小而逼仄，廖南正的长手长腿坐在这里显得有些局促，方小嘉看看他貌似淡定，闭目养神的样子，忍不住觉得有一丝好笑。

        在他答应和她一起回家前，一定想不到，会让他这种养尊处的大少爷在火车上度过一天一夜，这经历，恐怕也算永生难忘了吧。

        因为是清晨的车，两个人俱是很早便起来赶到了火车站，所以一时放松了下来，方小嘉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慢慢模糊了起来。

        唔，好困……

        廖南正回过神来，看着窝在对面床铺的她，眉头微拢，头有点难受的歪向一旁，看起来有几分难受，却依然睡得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车厢里其实很吵，到处都充斥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旅人的交谈，或是小孩子的哭闹。

        静静的凝视着她不施粉黛的面庞，廖南正却觉得，忽然间，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整个人眼里便只有面前的她一个人，像个孩子一样，面容平和中带着纯真，合着双眼，偶尔唇角微勾，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那一瞬间，变成了永恒。

        他无声的坐到了她身边，轻轻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握住她微微蜷住的左手，静静的凝视着她。

        那天两个人从北巷子回去后，次日方小嘉便偷偷一个人去理发店，把那一头钢丝卷卷熨直，然后随着发型师自由发挥，硬生生将她将近过肩的头发剪成了花美男式小碎发……

        廖南正动作轻柔，将方小嘉有些散乱的额发拢到她耳后，忍不住苦笑一声，他是说让她把头发打理打理，她倒好，给他了个假小子……

        他收紧手臂，将她的肩膀搂紧，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火车缓缓停了下来，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均是行色匆匆，车厢里又热闹了起来。

        廖南正微微皱皱眉头，看看在自己肩上睡得两腮微红的某人，正想捂住她的耳朵，谁知方小嘉却忽然微微睁开了眼。

        “嗯……？”她还有些双眼迷蒙，迷迷糊糊道，“到哪了……”

        “不知道，”他低声说道，又放缓声音，好像哄孩子一般，“再睡一会。”

        方小嘉却摇摇头，尽管还是很困，却还是努力睁开眼，嘴里絮絮叨叨，“好饿啊……”

        吃饭是大事，可不能耽误了。

        廖南正看看方小嘉，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过了这么几年，还是这么能吃。

        “我要吃泡面，放两根火腿肠……”她碎碎念念着，在一旁的包里翻翻找找，“嗯……？我的泡面呢……”

        坐在一旁的廖南正却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那种垃圾食品，他不吃，她当然也不能再吃，所以现在那堆泡面，应该已经进了千里之外的小周嘴里了吧？

        两个人，一个找的疯狂，另一个则不为所动，看起来略透出一丝诡异。

        突然，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带着明显南方口音的男人的声音，“你们好！”

        方小嘉扭过头来，只见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面上胡茬明显，一看就不拘小节，身上穿着有些破旧的工作服，身上扛着一大包行李，一看就是外出务工的农民工。

        “哦……你好！”方小嘉一愣，却还是礼貌的回应，面上带着友好的微笑。

        “那个，妹子，这个床铺是你们的吗？”男人指指廖南正的位置。

        “啊……对，没错。”

        “是这样的，我买的是两个三层的床铺，能不能和你们换一个……”那个男人有些窘迫，让了让身子，方小嘉这才看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孕妇，看起来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行动颇为不便的样子。

        “我媳妇她上不去那么高，拜托你们了……”男人上前一步，双手合十，眼里是诚恳的请求。

        她忍不住回头询问廖南正的意见，谁知他却歪过头去看向窗外，完全不想掺和进这件事的样子，拜托，好歹也是你的床铺好么……

        见方小嘉迟疑，那男人有点急，竟要摆出要上前作揖的样子，口中不断说道，“帮个忙吧，拜托了，拜托了……”

        方小嘉立刻就心软了，忙不迭说道，“额……没问题，没问题。”

        那男人眼里立刻闪出感激的光芒，不住的说，“太感谢了，现在这世道，还是好人多哪，小姐你不光人美，心灵更美啊……”

        方小嘉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摆手道，“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彼此照顾是应该的……”

        却不经意听到身后一声冷哼。

        她嘴边的笑容慢慢凝固住，然后摆出一副无公害的笑脸，凑到廖南正身边，佯装给他捶背的样子，歪着头说道，“今晚就辛苦你爬上去了，帮助别人，快乐自己嘛，对不对？”

        快乐自己？哼，他可一点没感觉到快乐。

        廖南正却毫不领情，慢慢抬起眼皮，嘴角勾起，凑近她的耳旁缓缓低语，“要爬你爬，我就睡在这里。”

        开玩笑，他堂堂廖总，为了她坐在这什么又慢又破的火车里已经是奇迹了好么，现在不经他的同意就擅自换了铺，还要他哼哧哼哧的，爬上去到三层睡觉么？下一步她方小嘉是不是就要让他耍个杂技给她玩了？！

        他闷哼一声，索性不理方小嘉，径直就将大半个身子歪在床铺上，闭目养神。

        这这这，怎么和偶像剧里演的不一样？难不成还要让她方小嘉爬上去睡觉嘛？！

        拜托，她好歹也是女生，撅着屁股爬上去也太……太不雅了吧。

        关键是……她恐高啊，没错，就这么几米也恐！

        “我恐高……”她弱弱的说。

        完全没有回应。

        方小嘉看着歪在一旁不想理她的廖南正，这才觉得自己真是骑虎难下，没事心那么软干嘛？！没事逞什么能啊？！

        这下好了吧，这才真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算了，方小嘉索性先放弃考虑睡觉的问题，眼下还是正午，还是解决温饱问题比较要紧……

        泡面，泡面到底在哪呢……她记得明明就是放在包里了啊……

        “我都扔了。”躺在一旁的廖南正低低开口，语气冷淡。

        她有些疑惑的望向他，只看见一双半睁的眸子，和半挑的眉头，仿佛闪烁着一抹得色，廖南正两片薄唇一开一合，无声吐出两个字，“泡面。”

        什么？！他把她泡面都扔了？！

        士可杀不可辱，头可断饭不能不吃！

        谁若扔我泡面，我必废他整个天堂！方小嘉咬咬牙齿，恨恨的看着在一旁和没事人一样的始作俑者，忍着自己胸腔的一波又一波的怒气。

        不，自己一定要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冲动是魔鬼……

        她忍不了了！

        “廖、南、正……”她从牙缝中挤出他的名字，就直直朝他扑过去，两只手毫不客气的朝他身上掐拍揉打，两只手被他控制住了，她就用头，用劲撞着他肌肉坚硬的胸膛，嘴里还不饶人的，“我要打死你……”

        一天一夜啊！难不成要让她一直饿着么？廖南正，你不知道坐火车是多么耗费体力的一件事么？！

        “你要是不想吃饭就再动一下试试。”头顶忽然传来廖南正有些沙哑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威胁中貌似怎么还带着一丝性感……

        嗯？他说什么？吃饭？方小嘉忙停下动作，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如小鹿般狡黠晶亮，那里面，尽是对食物的渴望……

        廖南正忽然觉得自己怀里的其实不是人类，其实是只上辈子饿死的兔子转世什么的……

        兔子精？廖南正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笑意。

        “别动我了。”廖南正松开她的双手，用眼神警告她，然后从一旁拿过自己的行李包，然后缓缓打开……

        方小嘉看着慢慢被堆满小桌板，忽然觉得廖南正那个行李箱，简直就是百宝箱……

        一个接一个打包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饭盒，虽然只是些家常菜，甚至有些凉了，但现在饥肠辘辘的她眼中，简直就是满、汉、全、席！

        呵呵，泡面什么的，赶紧滚一边去吧！

        什锦八宝饭，干煸豌豆，银耳莲子羹，腊味合蒸……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顾不上和他说话，吃的津津有味，见他只是看着不动筷子，忍不住说道，“你怎么不吃？快吃啊。”

        再不吃就被我吃完了，我可不会客气的……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廖南正瞥她一眼，又忍不住拍拍她的背，递过来一杯水，语气缓了缓，“慢点吃。”

        方小嘉无声笑笑，接过水喝了几口，总算顺了顺气。

        “好吃吗？”他接过水杯放到一旁。

        “嗯嗯！”她忙不迭点头，又想起刚才自己因为泡面被扔发疯的样子，忍不住摸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太丢人了……

        廖南正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额发，“以后不准再吃泡面那种垃圾食品。”

        她乖乖的点点头，嘴里还吸溜着银耳汤，心里却默默腹诽，真是暴君作风，可眼下还是别逆毛为好，不吃泡面是不可能的，不在他面前吃就好咯！

        廖南正却好像早已洞悉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在一旁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我会好好盯住你的。”

        眼睛里却是显而易见的意味深长。

        “额……呵呵，盯住我干嘛啊，你工作也挺忙的不是吗……”方小嘉有些讪讪。

        这人，也太难搞了……

        “那个，你不吃饭吗？”方小嘉转移话题，看着坐在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廖南正，有些疑惑，这人的胃是铁打的么？

        廖南正微微抬了抬眼皮，瞟了一眼桌上大大小小，有些凌乱的餐盒说道，“我不饿。”

        她忍不住又看看被自己扒拉的一片狼藉的饭菜，瞬间觉得脸红，也许不是不饿，是看到这样的残羹剩饭，没了胃口吧……

        “那个……你想吃什么，要不我去餐车给你买？”她有些讷讷的说。

        廖南正有些头痛，因为火车的颠簸和各种各样奇怪的气味，和长久不对流的空气，他确实是没什么胃口，但看眼前方小嘉一脸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怕是又以为自己惹恼了他吧。

        她一点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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