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退路已绝

“禀大将军！徐珞将军归营！”

        “嗯。”

        听闻三弟徐珞归来，徐焱微微点头，然而神色中仍难掩失落。

        解了甲胄的徐珞行至徐焱身前，见徐焱如同打了败仗一般，遂轻摇他肩头问道：“大哥，多日不见，你怎么如此一副颓废之相，见我归来亦不生半分喜色，莫非讨伐媚雌犬吃了苦头？”

        徐玧在一旁冷哼一声：“他岂止是吃了苦头，简直是色/欲熏心！此前口口声声欲斩杀雌兽以正义苍之道，岂料，自他斩了一个唤作郑婵的女将之后，竟比吃了败仗还要颓靡！不仅厚葬了那女将，甚至为她守了一夜的灵！且问你，此事仍不够荒唐？！我等如此崇敬的兄长，如今竟欲作媚雌之犬！”

        徐珞听至此处，不禁甚为诧异：“大哥，你此前常言‘不除女尊不为人’，我与二哥亦是钦佩你这等豪言，方才如此对你鼎力相助，你可休要吓我，莫非你企图归顺于朝廷？”

        徐焱摇头回道：“我从未对徐家大志有所动摇。”

        “既如此，大哥你究竟何意？”

        徐焱站起身来，望向徐珞问道：“依天师所言，我乃身怀神谋之人，攻无不克。可为何我能轻易屠杀媚雌男军，却须舍弃尊严方可斩杀一个女将？莫非天师自始至终皆哄骗于我？或许我仅仅是个徒有蛮勇之辈？我着实不解，她不曾借助神兵利器，却使我如此狼狈，纵然当今之世女尊男卑，女人亦不应如此……”

        徐珞不敢随意妄言韩邑，只得安抚徐焱：“大哥不必自责，新潞城虽不算大，却坐拥辽州最大粮仓，属辽州重城之一，可算得兵家必争之地，难攻不足为奇。大哥，我西征归来，有一捷报，不知你可愿听？”

        徐焱听闻“捷报”二字，神色稍有缓和：“且说来听听。”

        徐珞难掩一副得意之色：“至今为止，西方十余座城已于我猛攻之下接连沦陷，辽州如今虽仍存垂死顽抗之势，却再难成军，故此去往宣盈的路上已然畅通无阻，我等随时可率精兵前往讨伐宣盈城。”

        “如此甚好！”

        徐玧行至徐焱身旁笑道：“大哥，若你此刻无心再战，我愿替你前往宣盈城，会会那群不可一世的女军，只需予我数架崩庭弩，我定能替你破了宣盈城！”

        徐焱闻言，漠然问道：“强攻？”

        徐玧摇头一笑：“我对那群雌兽早有对策，可保万无一失。”

        听闻向来重武轻谋、喜强攻不用脑的徐玧提及“对策”二字，徐焱自是不敢贸然轻信，但如今自己仍未摆脱对郑婵的恐惧，而徐珞西征归来已是疲惫不堪，眼下仅有徐玧一人仍可堪远征，无奈之下，徐焱指向远处的韩勇对徐玧说道：“且带上你的心腹，军中有他在，方才算得万无一失。休要问我为何对你如此担忧，你武艺超群，但终究乃一人之勇。”

        徐玧不以为然，耸耸肩满口答应道：“好好好，我乃徒有蛮力之辈，远不及优柔寡断的大哥聪慧。若是我此去一役当真破了宣盈城，便劳烦大哥今后莫再对我絮聒不休。”说罢，他回身去唤韩勇，随后向仍滞留于城外的崩庭弩阵走去。

        徐珞见状，无奈叹道：“当真要二哥独自去攻宣盈城？纵有韩勇随军，我仍担忧他终将有去无回。”

        徐焱点头答道：“二弟与你不同，他甚为自负，始终与我理念相悖……故此我并不喜欢他。且随他去，此番决断虽有损兵折将之险，但他若不在女军面前吃些苦头，今后如何面对朝廷精锐？不必担忧，有韩勇随行，二弟性命无虞。”

        徐珞听罢，苦笑一声：“代价着实甚大，依我之见，大哥出此一计，是有意要二哥性命。”

        “……休得胡言。”

        正值徐焱、徐珞兄弟二人交谈之际，徐玧已然取了攻城械，决意进攻宣盈。而此刻，跋涉甚久的宋萱亦终于赶至断宦堂。然而相较于被攻占之后仍存生气的新潞城，从未沦陷的断宦堂却已是另一番景象，直至宋萱走入断宦堂，方才察觉早已人去堂空，整个断宦堂空无一人。

        “无亲无母数十载，如今我终究又将孤身独行。”久违的孤寂感不禁涌上宋萱心头，她缓缓挪动步伐，向断宦堂中央走去。

        天渐阴，似乎又要降雨，宋萱一脸失落地走入正殿，坐上殿中李鸢的交椅，追念着自己的过往。当忆起自己曾信誓旦旦地许诺定能寻回徐焱之时，她不禁自责不已：“若不出所料，那贼首徐焱即为昔日徐瑶之子，若是我当年得以寻回徐焱，此番祸乱如今或许皆不会发生，如此看来，战乱皆因我失职而起。”想至此处，宋萱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若论罪，我才是该被锁入地下的罪魁。”说罢，她起身出了正殿，向殿后走去。

        自年少时尚未被遣至新潞城担任斥奸使之前，宋萱即已是断宦堂家将之一，仅论辈分，她甚至可算得李鸢的前辈，故此断宦堂内各类机关虽杂，宋萱所知却并不比李鸢少上几分。

        行至殿后，望向空地上那口又深又宽的古井，宋萱走上近前，抓住垂于井口外的铁索，狠狠一拉，骤然间井口微震，井口旁一道巨大的石门伴随隆隆之声缓缓而开。

        走入断宦堂地下，宋萱轻触壁上五道机关，待石门缓缓闭合之后，石壁上的烛台顿时接连亮起。

        这偌大的地下密室乃断宦堂用以关押贼奸的地牢，但备置的牢房却仅占地下密室一半有余，而通往密室尽头之地，历来不向外人示之。

        一脸黯然的宋萱不断走向密室深处，心中仍是对自己的过往自责不已，直至她在一扇石门前止了脚步。石门上刻有一只黑色雌隼，雌隼静立无神，好似陷入沉睡一般。

        “久违了，并巽阁。”

        宋萱轻触机关打开石门，走入空旷黑暗又充盈血腥气息的并巽阁，随后坐至一方石凳上，放下佩剑，索性容自己静上一静。

        “斥奸使大人为何如此颓靡？”

        “何人？！”突如其来之发问骤然响彻寂静无比的并巽阁，甚至令宋萱感到些许震耳。

        待宋萱定睛一看，却见一名刺客正悄无声息地自暗处向她走来，宋萱甚至几乎察觉不到他的脚步声。

        刺客行至宋萱面前，屈膝作礼道：“并巽阁刃主施韫拜见斥奸使。”

        直至宋萱完全看清来者正是施韫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埋怨道：“来无影去无踪，成何体统？你们虽是男人，却如此令人心生畏惧，我着实担忧文骞终有一日会被你暗中斩杀。”

        施韫听得此言，赶忙摇头回道：“斥奸使大人说笑了，若无李司捕知遇之恩，怎有施韫今日，并巽阁从不敢对自己的主人有任何异心，更不敢对自己的主人刀刃相向。”

        宋萱无心调侃施韫，索性开门见山问道：“是李司捕遣你候于此处等我？”

        “非也，并非如斥奸使大人所想。”施韫抬手轻触壁上机关，骤然间灯火齐燃，昏暗的并巽阁顿时四处通明。而直至此刻，宋萱方才看清，并巽阁内四散的血腥气息是由墙角处堆放的尸体所发。

        施韫指了指堆于墙角的尸体，向宋萱解道：“李司捕此前已率断宦堂众人分兵游击反贼，而施韫则奉司捕之命留守于此地，将所有擒捕至此的反贼将领关入并巽阁加以审问……最终不论他们开口与否，皆会被施韫斩下头颅。”

        宋萱沉默片刻，望向那堆尸体问道：“可曾有人开口招供？”

        施韫摇头答道：“甚为遗憾，愿开口的反贼所知甚少，知晓贼首底细的反贼又不肯开口。施韫此前曾斩杀甚多反贼，多是毫无血气之辈，而眼前此群反贼却多半不惧极刑，令人无可奈何。尤其是此人……”话至此处，施韫行至尸堆前，提起一具无头尸体继续说道：“此人双目被施韫所剜，指骨寸断，肚肠亦被掏尽，却仍不肯松口，直至临死前，始终不断高喊‘太/祖不朽’。”

        “呕……”宋萱听至此处，不禁一阵干呕，她虽见惯死人，却从不曾见如此多的人被斩首弃于墙角，亦从不曾见死状如此惨的尸体，而愈发浓烈的血腥气息更是令她难忍至极。

        施韫放下尸体，拭了拭手上血污，又向宋萱道：“斥奸使大人今日亲临断宦堂，莫非为宋少主而来？若是如此，大可不必担忧，此刻宋少主仍有家将随同，正不断北上，暂且毫无性命之忧。”

        宋萱听得此言，不禁一愣：“你为何对凝儿的去向如此明了？”

        施韫淡然答道：“并风而迅与隼争捷，放眼辽州，没有并巽阁寻不得的线索，司捕对并巽阁所栽培的不仅仅是冷血与死忠。”

        见宋萱转为沉默不语，施韫又问道：“当下之际，辽州各地守军已尽数溃散，难以聚兵，故此斥奸使大人怕是无处可去，不知斥奸使大人可愿留于并巽阁避乱？”

        “不必。”宋萱摆手拒绝了施韫，随后拾剑起身，走出并巽阁：“是我一时糊涂，自以为囚禁自己即可赎罪……凝儿无恙，我不畏死。凝儿若亡，何以苟活。”

        注视宋萱背影，施韫不禁喃喃自语：“有娘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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