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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沙场美人恩(三)


沈雁北仿佛没有听到,她自顾自喝了口酒。洞中安静地诡异。

        洞外雪花簌簌落下。有雪的夜晚,月光并不明亮,温吞地包裹住了苍崖山,雪色映着月色,温柔的仿佛忘了暮色里山脚下的厮杀。

        沈雁北放下酒囊,把赵子义的衣服穿好。她再抬头看他,确认这人借着这个姿势失去了意识,才终于舒了一口气,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得咳了起来。

        她一咳就停不下来,直到觉得嘴里有了血腥气,才终于渐渐平复。

        沈雁北深吸了一口气,摸着右肩,轻轻活动了下。那里有一处旧伤,每次与人动手便会受到牵制。她叹了口气,没有管肩膀的不适,而是轻轻扶着赵子义侧面躺倒,小心地不让他压到伤口,又从小包袱里取出一条羊毛毯给他盖上。

        低头的瞬间,看到赵子义脱衣服时掉落在地上的蓝色香囊。她颤抖着伸出手,沉默地将香囊拿在手心,浅蓝色的香囊上居然还绣了一只小小的梨花,那阵脚粗糙地很,一看就知道手艺生疏。

        原来这么多年,赵子义真的从未忘记过沈雁北。可是他记忆里的沈雁北,到底只是那个善良的影子,还是真的记得沈雁北其人呢?

        她心里无端地生出滔天的情绪,恨不得抱着赵子义大哭一场。可是多年孤身一人,又让她习惯性地强行将一切抚平,强行忍耐着若无其事地将香囊放回了赵子义的怀中。

        她想到在燕栖楼初次见他的时候。

        金陵城里有无数的王孙公子。在燕栖楼里,他曾见过不少让人一见惊艳的男人。也和他们拼酒猜拳,可是酒醒以后,她却觉得那些人似乎根本不曾来过,那些喧嚣热闹仿佛都入不了她的心里。

        只有赵子义,在燕栖楼里,他在楼下仰头看着她。那一瞬间,她觉得周身仿佛被上了锁,甚至连身法都慢了几分。

        “赵子义啊……”她自嘲地笑笑,眨眨眼忍住眼泪,“幸好你还活着。”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胡茬有点扎手。她在心底嘲笑自己。

        沈雁北,怎么能是她这个样子呢?

        山洞虽然背风,但是气温依然很低,沈雁北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斗篷,抱紧双臂团坐在一旁,将篝火弄得更旺一点。冬末春初的深山里,万物尚未苏醒,只有枯柴的噼啪声,合着雪落的声音,以及赵子义沉重的呼吸声。

        赵子义觉得自己仿佛被人下了咒一般地难受。身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却一动也动不了,嗓子里像是着了火,眼皮却粘在一起,鼻尖缠绕着血腥气,耳边砍杀声和求饶声混作一团。他好像又到了多年前沈家出事的那晚。

        沈家大宅里鬼影重重,他一个个确认,却都没有沈雁北。

        不。那天他根本不在,这只是梦。醒过来,快醒过来。

        突然一颗药丸被塞进口中,接着是冰凉的酒水。那药入口即化,伴着酒水,平息了胸口的燥火。一只冰手抚上前额,那杀伐声似乎也逐渐小了下去。

        山里清寒,冷气仿佛是融进了骨子里。沈雁北提起酒囊喝了一口,酒水划过的地方一路火辣辣的,这酒是她自己酿的,酒劲极大,所以她带在身上御寒。

        可是这一路颠簸,她的状况越来越差,酒囊也已经见底了。她皱了皱眉,心里有点怀念燕栖楼的温厢暖床,可以让她好好的睡一觉,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陪着一个不省人事的死鬼。她自嘲地笑笑,喝掉最后一口。

        洞外依然是漆黑一片,洞内的暖融融的火光将她的身影在山壁上拉长,显得单薄又脆弱。酒囊和药瓶都已经空了,她把药瓶收好,酒囊则随手往旁边一丢。

        沈雁北觉得头有点晕,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她觉得她酒量没有这么差,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醉了。

        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清眼前的火光。不能睡,她跟自己说道,尤素的人肯定还没放弃找他们,要留一个人守夜。

        寒气手脚俱全,从周郊慢慢爬过来,顺着她的裙角攀上肩膀。沈雁北打了个寒颤,刚刚最后那口酒带来的热量已经不够了。

        渐渐地,仿佛被丢回了冰河里,周身都是刺骨的寒冷,手脚都开始僵硬,只有眼前那一团火苗,跳跃着,带着唯一的生的希望。

        那火光是那么好看。火焰里渐渐浮现一张尚待稚气的脸,在一片火红中甜甜地笑着。“仗剑天涯不过是小时候说说而已。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就让他自己走吧。”

        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句“好”。

        赵子义在洞中迷糊地睡着,觉得燥热难耐,接下来被人喂了冷酒,又服了药,便已算是恢复了一丝灵台清明。当他开始有了意识,便本能地想要从昏沉中挣扎出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沈雁北缩成一团,一只手竟伸向火堆。他顾不得身上伤痛,伸手将她往反方向拉。

        赵子义情急之下力气不小,可是她还是维持着之前蜷缩的姿势,浑身打着寒颤,脸上是不正常的苍白。赵子义握了一下她的手,那温度低的让赵子义几乎以为是死人。

        “怎么会这样?”没人回答赵子义的问题。他顾不得避嫌,赶紧将她裹在毛毯中,一手从后面环抱着她,一手握住她几乎已经僵硬的手。

        低头细细地打量她每一寸面容,赵子义试图在自己心中找出与这张冷漠的面孔相似的线索,可是搜索了半天,却只剩一片空白。

        十一年过去,即便还留着沈雁北相关的吉光片羽的记忆,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沈雁北当年的相貌在他记忆中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沈雁北眼前的场景一会儿一变,刚刚还看到当年救她的女孩就在眼前,这会又退回了受伤的场景里。寒意充斥着每一条筋脉,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着寒颤。

        她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山崖顶上呼啸的狂风,她一步步艰难的走向崖边,心中是一片茫然的绝望。

        赵子义怀中的人突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他以为沈雁北醒了,慌张地低头查看。却发现她依然是牙关咬紧,眉头紧皱,显然并不好过。

        沈雁北的梦中山风呼啸,大雪纷飞。她看见自己从山崖上一跃而下,失重和寒冷两相侵袭,永远都到不了底。可是下一秒,她却突然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耳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听了让人心生喜悦。“你身上好凉,险些连我都要着凉了。”

        眼睛累得睁不开,身体却能感觉到肌肤相亲带来的温暖。

        “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在昏迷中呢喃了一声。“仗剑天涯,不是假的”

        赵子义与她离得极近,这句话几乎在他耳边炸开。他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但还是强行稳住了心神唤她:“雁北,真的是你吗?”

        沈雁北身后传来让人安心的温度,可是这声音跟记忆中天差地别。

        他在叫谁?

        “谁?”她在半梦半醒间不安的挣扎,呼吸越发急促。“放开我。”

        “雁北,是我,你跟了我一路,现在已经安全了,别怕。”赵子义臂上微微用力将人禁锢在怀间,一边不断安抚。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不安和紧张。

        愧疚和心疼像一根针在他心底来回地扎,他无计可施,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将人往怀里再收紧一寸,下巴贴着她冷汗涔涔的额角,试图靠紧贴的肌肤来分担她的痛苦。

        苦缠她良久的寒冷终于渐渐平息,因寒冷而僵硬的身子总算是渐渐放软,只是眉头却依然紧皱不肯松开,呼吸也依然沉重。赵子义让她靠在他颈间,一手替她擦去脸侧的血污。

        “赵子义……放开我……咳咳……”沈雁北恢复了一丝意识,这些日子的奔波和焦虑便排山倒海一般出现在脑海中。她想要推开身后的人,却发现自己连抬手都觉得费力。

        “别动,嘶……”听到赵子义呼痛,沈雁北果然就停下了手。

        赵子义继续道:“山洞里太冷了,你先休息,不必担心,什么都别管。”说完,他又将人往怀中紧了一紧。

        沈雁北无力地半靠在他怀中,虚弱又带着嘲讽地问到:“你这就确认了我是沈雁北?”

        “除了沈雁北,还有谁会不顾一身伤病,奔波千里救我?”

        “也许我有所图呢?”

        赵子义在她耳边轻轻笑了。“赵子义的命,一头压着北境局势,一连着金陵安危,整个大梁,再也没有比这条命更值钱的了。”

        沈雁北看着眼前的火光,沉默着一言不发。

        过了良久,赵子义又道:“小时候说仗剑天涯,是真的想带你出去,不是骗你。”

        说的时候真情实意,没有半分虚假,可是命运弄人,竟生生变成了一句谎话。

        她如何能不知道呢?

        沈雁北心中酸涩,忍不住轻轻阖上了眼,把眼中的痛苦藏起来。“赵子义,这么多年,你可找过沈雁北?”

        赵子义没料到她会如此问,愣了一下,还是答道:“难道你不见了,我竟然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我遍寻金陵不得,便疑心你来了北境,可是那时我力弱,只知道是你娘带走了你,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沈雁北几乎要笑出来了,“一个无人庇护的孤女,四周豺狼环伺,能去哪里?”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望向洞外,语气轻缓,仿佛是走进了一个陈年的噩梦里。“熔江山药谷……一步未出过。后来……有人误入药谷,才得以重见天日。”

        沈雁北靠在他怀中,慢慢放松了身子,呼吸也渐渐平稳。她的精神还是十分不好,可是却挣扎着不愿意睡去。“这么多年,你可找过药谷?”

        “找过,无果。”赵子义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烫的如烙铁一般。“你发烧了,休息一会儿。”

        沈雁北声音十分虚弱,却挣扎着不愿意睡去。“尤素……可能还没走……”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赵子义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却轻柔得近乎温柔。“这个山洞没那么好找,而且尤素那么笨,肯定更找不到,对吧?”

        沈雁北听了这个不算笑话的笑话,无奈地笑了一声,紧接着她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突出瘦骨嶙峋的后背。

        紧贴着她的赵子义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突出的骨头。他左手扶着她后背,右手环过来握着她的右手,一股暖流传来,微微平息了胸腔中翻滚的痛苦,连带着右肩的伤都好了几分。

        终于,她将压在胸腔的一口血吐出,才算是终于平静下来。

        赵子义心中酸涩苦楚,直接用毛毯将两个人裹在一起,紧紧抱住她。却听她突然吸了一口气,身子也跟着一颤。

        “你身上还有伤?”

        怀中人嗤笑一声。“赵子义,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本事大到……能毫发无损地撑到现在吧……”她还是很虚弱,一句话都要分几口气说。“没事,旧伤。”

        赵子义眉头又紧了几分。他刚想撩开毯子查看,却明显感受到怀中的沈雁北被冷气撞地一抖。他只能再将人抱回去,小心避开她的伤口,轻轻抱住她,下巴贴在她额角,轻轻地说:“先休息吧。”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示警……非要走这条路……”她浅浅地咳了几声。“还非要……一个人跑出来……”

        赵子义只是抱着她,心里一片酸楚。“我必须把对我,对赵家有敌意的人挖出来,越早越好。”

        沈雁北听了这个答案,无奈的笑了笑。“这样也好,要不是这样,大概我一辈子也没有勇气来见你。”她在他怀里笑笑,意识渐渐有些涣散。“赵子义……”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

        “要是尤素真的找来了,我拦住他们,你自己走吧。”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反正是活不久了……”

        “别胡说,天一亮我就带你去滦城大营,那里有最好的大夫。”

        沈雁北脸上泛起一个奇异的笑。“十一年前……他们是挂在梁上死的……我要是能死在你怀里……可就比沈家那群讨厌鬼强太多了……”这是沈雁北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轻地几乎听不见,但是赵子义整个人却被这句话震得一抖,连呼吸都忘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终于在这种茫然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带血的往事纷至沓来。当年他长姐还只是三皇子妃,却比其他几个皇子妃先诞下了皇子。赵子义还记得,当时因为这个孩子,素来不受宠的三皇子在朝堂上微微冒出了头。可是好景不长,刚刚六个月的皇长孙说没就没了。

        沈家老太爷作为太医,被指控谋害皇孙。太医沈家一夕之间被抄没,年逾花甲的太医院首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子女亲族皆被牵连。

        抄家当日,所有家仆沦为奴隶。本家三十九人,尽数自缢于祠堂。

        他接到消息时连夜返回金陵,可是看到的只有一院的荒芜和死寂。

        没有人能找到沈雁北。

        赵子义偷偷去看长姐。后来艳冠后宫的长姐在那时却脸色苍白如纸,带着绝望问他:“他们说是沈太医害我,还是受人指使,你信吗?”

        那时赵子义整个人都在震惊中,一方面是因为沈雁北生死不明,但是另一方面,尚且稚嫩的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由野心推起的巨大阴谋在眼前展开,这个无辜孩子的夭折也许只是个序幕。

        自此开始,一向并不受人重视屡遭打压的三皇子居然博得了不少同情。他主查此案,竟然又牵连出了不少太医院和内廷的猫腻,满朝上下一时间有不少人称赞三皇子才干不输其兄长。

        这个案子最后都没有查实。可是这背后指使之人,不知怎得,竟然隐隐指向了当朝太子。

        渐渐的,好像整个金陵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是太子见不得皇长孙好。

        可是若说当年的三皇子为了上位,竟然以亲子的命为饵,也未免太过于耸人听闻。

        他低头看看怀中的沈雁北,她的手终于有了温度,但是脸色依然苍白,带着不堪一折的脆弱。赵子义无法将她与夺人性命的强悍联系在一起。

        如果沈家还在,她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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