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说书老人

自从听完徐爷爷的讲的故事后，方羽开始关注起修道一事，白天追着徐爷爷要继续听故事，晚上入眠梦中化身修道之人，上天遁地，无所不能。

        方显也渐渐察觉到了方羽的心思，不过他看破不说破，他其实并不希望孙儿修行，但他也不反对此事。只是一旦走上了修行这条路，从此仙凡两隔，很多事情会更加身不由己，并不是修了道就会更加自由，某些时候，修士比凡人更受约束，修为越高的修士也往往意味着威胁越大，所以各个国家和宗派间都会有相关的规定用以制约强者。再者山上修行的勾心斗角比之凡俗有过之而无不及，生死一事更是寻常，老人实在不舍得孙儿走上这条路。

        他更希望方羽做一介凡人，娶妻生子，安享晚年。他知道方羽向往着世界，所以他早就预留了很多财产，待自己百年之后，这笔钱就可以支撑孙儿周游世界，有些事并不是一定要有修为才可以，足够的财富也能解决，尤其是对凡俗世界来说。

        不过，若是方羽下定决心走上修行之路，那笔财产也同样足够支撑方羽很长一段时间的修行所用，再者说自己毕竟曾经也是世间高位的那群人，为孙子谋划道路一事虽有掣肘，却也不是太大问题。

        在朝为官之时需端起架子，有些事有些脸面拉不下来，如今辞去官职，更是将入土之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不过方羽不提起，他也不会去问，虽说修行一事越早越好，但这点儿事情，老人并不在乎，弥补空白期对老人来说并无太大问题。

        方羽不知道爷爷的想法，仍是成天追着老管家跑，要听故事，再过了半个月后，老管家肚子里的墨水已经吐得一干二净了，看到方羽就连连摆手，重复着：“没了，没了，老奴没故事！”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求知未果的方羽只能悻悻然回房，默默思索着其他的方法，去了解那个浩翰的世界。

        转眼年关已过，方羽也不再宅家，又开始往聚福楼跑，说书的张先生还未回来，之前的说书先生因为反响不佳，也辞去了工作。

        现在新来的说书人是一位老先生，须发皆白，精神气色却极好，慈眉善目，只是左手拇指断去一截，据他所说是早年间闯荡江湖着了阴招，亏的当机立断，不然说不得少的一截就是项上人头了。这一说辞虽也有人质疑，不过对于更多人来说，这是真正走过江湖的证明，毕竟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嘛，要是全身上下一点儿伤痕没有的人说是个湖，那才多半是个骗子。

        老人也确实攒了一肚子故事，讲起书来，滔滔不绝，半晌不累。方羽听说这位老先生姓刘名新年，孤儿出身，曾是一位走南闯北的镖师，押镖期间也曾借着工作每到一地便寻山问水，欲觅仙踪，希望能踏上修行之路。

        如今老人年纪大了，身手退步了，便不再押镖，只是年轻时东奔西走居无定所，所以也不曾娶亲，也无个一儿半女，好在早些年的押镖生涯见惯了生死，所以性格颇为洒脱，也不在意，他自己也曾打趣过自己：“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夫连爹娘都不知道姓甚名谁，还谈个屁的不孝!”所以也未曾找人说过媒。

        只是如今老人将年轻时积攒下来的家底也都花得差不多了，人却还没死，所以才凭着早年间四处闯荡听闻过的传闻轶事，转行做了说书先生，不想还颇受欢迎。

        方羽一听，顿时兴致更浓，先前听闻老人讲书，的确别有一番滋味，现在听说老人也曾想要修行，恨不得立马去找老先生好好请教一番。只是现在酒楼太过热闹，方羽也不可能去打扰，只能盘算着老先生休息时能否靠近求教一二，于是便找了个相对不错的位置坐下来听听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不得不承认老先生的口才着实不错，酒楼的热闹程度比之张先生在时也不遑多让，客人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可老人却不见疲态，最多也就是有过几次嗓子干哑，拿起手边一碗茶水，一饮而尽，又神采飞扬地继续讲起来。就连方羽也不得不感叹，兴许真如老人所说，年轻时是个练家子，押镖走南闯北，的确练就了一副好身板能在椅子上坐那么久，四处与人打交道练就的口才也的确不俗。

        说书老人也多次注意到方羽，毕竟客人都换了好几波了，但这孩子从来了以后就没挪过地，就只是买过点儿吃食，看来也地确是个爱故事的孩子，就是这性子似乎过于冷淡了些，听到慷慨激昂处也不喝彩，听到催人泪下处也不伤感，就那么坐着吃吃零嘴，喝喝茶，活像一个看透了世间，无论看到省么听到什么都激不起一丝波澜的老者，反倒是自己在这又是拍桌子，又是吹胡子瞪眼的，更像个孩子，总让老先生感觉二者的年纪是不是该对调一下，总不会那孩子是个修道有成，返老还童的仙人，不显山露水在此隐居吧？

        方羽也不知晓台上老人丰富的心理活动，只是他听书向来如此，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不是太喜欢显露自己的情绪，所以一直以来听书都是这幅样子，总会显得格格不入，好在酒楼客人也多，各式各样，忙忙碌碌，各有自己人生要熬，又哪会去在乎别人，更何况还是个孩子，是大人眼中最没有生活叨扰的年纪。

        天已将晚，方羽没记着回家，不得不说打张先生归乡后，方羽不来听书，整日窝在家里做足了乖宝宝的戏份，方显老爷子很是满意，加之年关已过，方羽又涨一岁，老爷子认为孙儿是真的长大了，所以对方羽比以前放心了很多。方羽看刘老先生收拾完东西，正准备去跟掌柜告辞，便下了椅子，在酒楼门口等候。

        老人不知道和掌柜说些什么，东拉西扯了半天后，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还边掂量口袋，脸上风轻云淡，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还真不错，动动嘴皮子，说说押镖那些年所见所闻，就能赚钱，都不用把脑袋别裤腰上。

        正想着今天赚的还不少，待会儿回家可以顺道去买壶酒犒劳自己下，小曲都快到嘴边了，正美着，就听见一句“烦请老先生留步！”老人吓了一跳，手迅速放开口袋并习惯性的伸向腰间，摸不到那口陪了他大半生的那口刀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不配刀了，那位老朋友也早被自己留给了镖局中一位自己看好的后起之秀。

        老人寻声望去，看到了白天那个听书的孩子，才放下心来，想到自己刚才有些过激了，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问道：“这位小少爷，都这个点了，不回家吃饭，留在这酒楼门口等老夫作甚，莫不是看中了老夫刚刚放进兜里还没捂热乎的赏钱？”

        看到刚刚老人的反应再听到老人这话，方羽知道自己刚刚的确是吓到这老人了。虽然心里想的是明明自己早就在这等候了，是你自己没留神，不过毕竟对方是长者且自己有求于人，只得赔罪道：“小子不是有意要惊吓老先生，在这向您赔罪了。”

        老人看这孩子虽然年纪不算大，但礼数不错，且看白天这孩子桌上茶水零食就没断过，料想应是富裕人家的孩子，自己好歹也是长辈，也就没再追究，拿出了老前辈的架势说道：“罢了，罢了，老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提醒你一句，以后再有这种事，切记方法。这次幸亏是我早年见惯了生死打杀，胆子够大，不然换个寻常老人不被吓死，也得被吓出一身子病，那你小子可就缺大德了。”

        方羽只得乖巧点头称是，老人问道：“言归正传，小少爷寻老夫有何事？”

        方羽如实回答：“晚辈斗胆打听了老先生的生平，在听过老先生讲的书，对老先生的经历十分向往，想再向老先生了解一二。”

        老人觉得少年回答有趣，反问道：“哦？是对老夫那段刀口舔血的生活感兴趣，还是对老夫听闻的那些故事感兴趣？”

        方羽回答道：“两者皆有。”

        老人笑道：“那你明天再继续来听书便可，何必还要等我，再者，你可知对于说书人来说泄露说书内容可是大忌，要是透露给了你，你再一个顺嘴把它说与旁人听，一传十，十传百，我这书可就没法说了，没人来听书，我怎么养活自己？不行，不行！”

        方羽知道老人的顾虑，自己不会泄密这种事空口无凭，老人如何相信，只能先不提此事，摸了摸口袋，兜里钱还剩不少，便话锋一转，抱拳笑道：“老先生说的有理，是小子唐突了，小子给老先生赔不是，见老先生还未吃饭，不如晚辈做东，给老先生赔个不是。”

        老人一听方羽要请客，眼睛一亮：“年纪不大，做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罢了罢了，老夫可以给你透露些，也算对得起你的心意，再说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就让老夫倚老卖老一次。”

        方羽一听知道有门，毕竟这种阳谋一般的小心思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只是看对方愿不愿意配合而已。抬手请到：“那请前辈移步酒楼!”

        老人却不挪步，看了方羽笑着摇了摇头：“就不回聚福楼了，毕竟这里一顿饭可不便宜，老夫好歹是长辈，又怎会坑你一个孩子。另外再送你一个不花钱道理，酒菜并不一定是越大的酒楼越好，有些小店的家常菜才是一绝，随老夫来吧，老夫带你去一家味美价廉的小店，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去过了。”

        说完也不等方羽回复，老人转身便走，方羽也不多言，追上了老人，落后半个身位，也不言语。

        刘老先生见气氛有些安静，有些不自在，毕竟是个嘴皮子利索说书人，最喜欢热闹的气氛，便主动开口：“小少爷怎么称呼？”

        “回老先生，小子方羽。”

        “方小少爷，老夫观你也是礼数如此周全，不说是官宦子弟，也起码是个书香门第富裕之家，怎会对这些江湖往事如此感兴趣，要知道很多读书人对这些江湖之事最不入眼，认为是鲁莽之举，听到看到都避之不及，怎么你还上赶着凑？”这也是老人的疑问，在这些偏远小国中，走江湖一直被认为是不入流之举，只有考取功名才是正道，很少会有富裕人家希望自己的家中晚辈踏入江湖，唯恐被他人视为不务正业。

        方羽想了想，店小二好像之前也曾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只是自己当时回答的不是那么认真，所以他确定这次回答也不会认真：“也没什么，我就想到处看看，去见识那些没见过的景色，我喜欢这样，让您老见笑了。”

        老人听了也知道少年没有说真心话，甚至可能少年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或许不单单是因为喜欢，有些喜欢不是平白无故的，而是有什么人或事，潜意识在影响着你，让你不自觉去追寻它的痕迹，让你感觉是自己喜欢某种东西，然后急需追寻下去。

        在老人自己一生中其实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自己意识不到，就这样一直在追寻，最后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不过这又不关自己什么事，毕竟自己活得也不明白啊，不过好在自己如今也都这般年纪，自己的人生无论有没有遗憾，都快画上句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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