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原本陈设古雅的闺房，因眼前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而显出几分诡异的气氛。

        洛子归略略睁大了眸子，盯着倏然出现的少女：一身素雅衣裳，绿鬓如云，容貌秀美。她的目光垂落在荼蘼花上，有些伤感。娇怯纤柔的气质让人经不住心生爱怜。

        尽管她就站在梳妆台前，铜镜里却没有映出她的身影。

        洛子归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建立的相对完善的世界观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可见的裂痕。

        有……有鬼！

        一瞬间，各种颜色的弹幕飞速掠过他的脑海：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南念归望向洛子归，见他还算镇定（其实是想得太多宕机了），也安下心来。随即又望向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女。她半融进空气的面庞有几分羞怯与害怕，黝黑的眸子里满是好奇。南念归问道：“你是谁，为什么逗留在这里，还不去轮回？”

        “我姓方，叫方柔。这里是我的家……”

        “你为什么要吓人？”

        “吓人？”鬼小姐颤了颤眼睫，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答道，“我没有吓人。”

        南念归正色道：“月露华韵剧组的方知璇，你为什么要跑到她的房间里去吓她？”

        这位鬼小姐看起来胆子极小，南念归的语气又有些重，她缩着肩膀，一副委屈的模样：“我没有吓她，我是想帮她。”

        “帮她？”

        这个说法不仅让南念归一愣，就连旁边的洛子归也回过神来，十分讶然：“你说的帮她就是半夜跑到她的房间去吗？”

        “那是在教她礼仪。”鬼小姐理直气壮，“她的举止实在太粗鲁了，之前我看她还翻墙进来。”

        她好像见到什么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她的身份不是尚书小姐吗？尚书小姐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我还听到她爹让她懂点礼仪。我看她有很多礼仪做得都不到位，就去帮帮她。”

        这个发展真是出乎意料。

        洛子归斟酌了一下该怎么回答：“这个……她并不是真正的尚书小姐，她只是在演戏。”

        不知道演戏这个词鬼小姐是否能听懂，她所在的时代应该有戏曲吧。

        “我知道啊。”鬼小姐继续道，“所以她更应该学习礼仪了。”

        “你知道？”

        洛子归只觉得今天晚上的惊讶真是一次比一次多：“你都知道她在演戏，那为什么还要找她？”

        “正因为知道她在演戏，我才要帮她。”鬼小姐一脸认真，“她的言谈举止跟闺门小姐差得太大了，演得一点也不像。于是我就趁晚上的时候想指点她一下。我教了她一晚上，也不知道她学会多少。我问她学会了么，她也不说话。本来我还想找个时间再去教教她的。”

        说到这里，她才像慢慢反应过来一般，害怕地望了眼前的两人，语气带了点畏缩和委屈，“结果还没去，你们就先上门了。”

        直勾勾地看，那是因为被吓傻了吧。

        没想到鬼还懂得“符合人设”这件事。本来以为会是什么麻烦的事情，这下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道该什么反应才好。

        南念归一直在听，神色不明，直到这时才问：“你说这里是你家？”

        鬼小姐点头：“没错，这里是我的闺房。我的父亲是颐思园的主人，他叫方源宗。”

        洛子归一愣，方源宗，不就是建造这座颐思园的第一任主人吗？

        他惊奇地看向鬼小姐，没想到她还是旧主人。

        打开话匣子后，鬼小姐似也没那么紧张了，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我就在这颐思园里长大。待启蒙时，家父请来闺塾师教我读书识字。平常的时候，我也会跟着母亲学习。”

        她说到母亲时，面庞多了一重敬慕的光彩，“我的母亲既会作诗又通经史，博学明理。她教了我很多，可惜我远不如她。母亲的绣工不怎么样，所以请的是附近有名的绣娘来教我。”

        随即，她的面庞又变得极为黯淡：“我是病死的，死的时候才十七岁，本来都许了人家，就等过年就能嫁到他们家了。”

        果然，刚才在走马灯上看到的就是她的一生。古时候的医疗条件不如现在，一场普通的风寒都能要了人命。

        知晓了前因后果，南念归便平静地劝她：“既然你已经离世，就该去轮回投胎，为何逗留在此，搅乱活人的安宁？”

        “都说了我只是想帮她。”她垂首，“从小家母就教育我言语须得稳重，不能高声喧哗。她既然要扮演闺门小姐，当然礼仪也要得体。”

        说到这里，她的面庞多了一丝微笑，“家父不喜看戏。不过偶尔逢年过节时，我会去和家母去亲友家看。那个小姑娘生得好看，而且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我发现自己和她居然有了莫名的联系。所以才想着能不能教教她。”

        她的话语中都是对生前之事的眷恋，南念归蹙起眉头。洛子归却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与她有了联系？”

        “说也奇怪。我死去后，飘飘悠悠，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是想着此生竟这般匆匆，不由伤感。只记得自己一直都在流泪，不知岁月。等到终于清醒过来时，发现父母都已不在，屋里也来了新人。我试着和他们说话，他们也看不见我。后来，陆陆续续走了很多人，又来了很多人。他们的穿着也都不同，有时候我甚至能看到外男入房，初时吓我一跳，后来见得多了，发现他们也看不见我，这才好些。”

        “昨日那个小姑娘，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二个能感受到我的人。”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里有些雀跃，“虽然来这里的人很多，但所有人都对我视若无睹。上一次倒是有个穿着红衣裳的女子，披头散发，她好像也能看见我，哪知我刚想跟她说话，她自己先吓晕了。然后我……我也吓晕了。”

        洛子归一时有些被哽住：“你都是……你都不是世俗之人了，也能被吓晕吗？”

        他本来是想说“鬼”，但话到嘴边觉得太不礼貌，就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她不是被吓晕了，而是因为她的魂力散弱，根本经不起人身上的阳气所冲。当对方受到惊吓时，她被对方产生的感情影响，连自己的魂魄也稳不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识。”

        南念归的解释让一人一鬼茅塞顿开。他走到梳妆台前，指着妆奁盒，“你因为深深的遗憾而逗留在人间，可你本是凡人，长久不去轮回只会让自己的魂魄消散。这个妆奁盒是你的旧物，它回到了这里，也引动了你的执念，你才会清醒过来。”

        “你怎么知道？”鬼小姐非常惊讶，“没错，看到它回来时，我很高兴。平常我也就住在这里。”

        南念归低头端详妆奁盒：妆奁盒是木制的，最外面上了一层明丽的颜色，过于鲜亮，颜色应该是后来的人补上的。

        “之前看到方知璇的手上受了伤，应该是她在拍戏的时候不小心把血蹭到了这里。而这里又是你寄魂的地方，精血同源，才会直接把你招到她那里去。”

        还有一个原因，方知璇作为女主角，这些日子十分辛苦，导致疲累不堪，阳气也下降不少。若非如此，鬼小姐是无法在她面前现形的。

        鬼小姐讷讷地说：“怪不得。其实在遇到她之前，我甚至无法离开千金阁。我有试着想出门，都会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挡回来。”

        洛子归反应过来：“等等，那齐征豁是怎么回事？”

        鬼小姐摇摇头：“不知道，从昨天开始千金阁里的人变多了，我一直躲在盒子里，没有出去过。”

        “你没有吓过他吗？”

        “我没法在普通人面前显形的。”

        洛子归注意到了一点细节问题，齐征豁说的鬼是披头散发的白衣人，但方柔明明梳着发髻，穿着的衣裳也是有颜色的。

        这是怎么回事。

        在洛子归困惑的时候，南念归并拢双指，轻轻划过空气：“好了。我把你们之间的联系斩断了。”

        哪知鬼小姐却一脸震惊：“你这样，我不就不能再去找她了吗？”

        “你还想去找她？”南念归严肃道，“方知璇本身气场极好，气运顺遂，被你这么一缠，她的面庞都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青气。她因为多日的劳累，精气衰退，你若再这么缠着她，她必大病一场。”

        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鬼小姐讷讷：“我……我只是想帮她。”

        见她耷拉着脑袋，洛子归犹豫着开口：“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方知璇的表演并没有问题。”

        他拉开身后的包，取出从方知璇助理小胡那里借来的剧本：“你看，她演的女主角的人设就是，虽然是闺门小姐，却因为体弱从小被养在山里。被师父传授武艺，因此不像普通的大家闺秀。所以她蹦蹦跳跳，乃至翻墙动武都是人物需求。”

        鬼小姐穿过去，她本身就轻盈，这么做的时候，宛如凌波踏烟。

        随后，她露出尴尬的表情：

        “呃，有些看不懂。”

        哦，简体字。

        洛子归拿起来念给她听：“你看这一场，她翻墙出去是为了救人。而这一场，是因为她的继母跟她的父亲搬弄是非，她才会气得跟继母对峙。”

        这旁边还密密麻麻记录着方知璇对这个角色的体会，想法，以及她跟剧组其他人员讨论下来的心得。看来她虽然现在还是个新晋小花，人却很努力。

        南念归不失时机地说：“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个努力向上的好演员。假以时日，一定会有所增进。你的执念已消，可以重入轮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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