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既然你的执念已消……”南念归道，“那我就送你入轮回吧。”

        “不，等等。”鬼小姐急急打断他，看了洛子归一眼，这才讪讪道，“我没想去投胎。”

        南念归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还有别的想法。”

        他满面严肃，尽显威严：“你现在已经因为长久逗留，魂力消散了大半，并且也对正常人造成了影响。如果再继续下去，轻则鬼力消散灰飞烟灭；若是执念太深，会化为厉鬼。那时你身不由己，想投胎也投不了了。”

        “可是……可是……”她的面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我这一生都没有踏出过颐思园，我死了，也没有人能看见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我还想跟那个小姑娘说说话……”

        她眼前一亮：“我很喜欢那个女孩，我能不能跟着她？”

        南念归摇头，泼灭了她的想法：“我想应该不行。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她也已经因为你的出现饱受惊吓。你要是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怕她会受你影响，命途也会因此走向岔路。”

        在一旁的洛子归忽然想到，鬼小姐和方知璇同姓，她俩冥冥之中还真的有点缘分。或许也是方知璇能看到她的契机之一。

        方柔絮絮叨叨，陷入了茫然的状态，不知是在说服要送她往生的南念归还是说给自己听：“这些年园中的变化很大，虽然园子还是这样的园子，可是来的人我再也不认识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样的，真想看看啊，真想出去体验一下……”

        洛子归想起之前在门口看过颐思园的介绍，颐思园的第一任主人方源宗买下园子后重修，取名“颐思园”。他去世后，园子也倾圮大半……后来，方氏后人将园子卖予一富商。

        那应是两百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富商得了颐思园也不过二十余载，又转让给了别人。颐思园的主人几经变化，二百余年匆匆而过。

        听洛子归说完，方小姐更加怅然若失：“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

        鬼没有眼泪，但她的神态仿若哀泣。

        她的一生开始于颐思园，结束于千金阁，一辈子都不曾真正离开过。她的经历没有任何记录，和后来的许多闺秀女子融在一起，没有具体的情节，只能模模糊糊借由“千金阁”这个名字，存在于后人寄托浪漫情怀的遥想里。

        洛子归望向方柔身后的梳妆镜。梳妆镜前，荼蘼花依旧繁盛似雪。镜中却没有映出方柔的影子。

        南念归望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怜悯，但依旧说：“虽然你的一生如此短暂，但你认识的故人们早已离世。世界也早就变成了你所不知道的样子。不如斩断执念，趁早轮回。也好过在这里虚耗灵气，魂飞魄散。”

        虽然按照鬼小姐现在的情况，就算轮回，也很可能下辈子会因魂力有损而让身有残缺，但总是要比魂飞魄散的结局好很多了。

        方小姐双唇颤了颤，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我不想投胎。我想留在这世上，我还没怎么出过门，我知道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我想看看，我想亲自体验一下。”

        她的表情在忧伤里多了几分执着，既有不甘心，又有哀婉的期冀：“我也不会害人，就让我留在这里。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纠缠任何人了，我只要看看，就很满足了。”

        南念归心里一沉：麻烦了，尽管方柔的鬼力薄弱，但她对自己的死有着极深的怨念，欲念太深，很可能会往厉鬼的方向发展。

        正当他在想办法时，旁边的洛子归终于得到机会插嘴问道：“如果她一直留在这里会怎么样？”

        南念归看了方柔一眼，回答他：“她因为方知璇的血得以离开颐思园，现在已经有了更深一层的执念。执念过深，一旦陷入魔障，就谁也救不得了。”

        方柔竭力解释：“我……我不会的。我真的不会害人的。”

        “这不是你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你根本不该在这里。”南念归叹了口气，“太过执着，伤人伤己。”

        他将大拇指和中指相扣，对准方柔：“你一直逗留此处也不是办法，我送你往生吧。”

        方柔向后连连倒退，甚至怕得缩在了角落。只是她本身便没有实体，又不知为何出不得房间。洛子归还没从为什么南念归会驱鬼这件事反应过来，又见到他们这样形同对峙，方柔的情况又十分危险，忍不住问：“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帮帮她了？”

        南念归回过头，眼神复杂：“你想帮她？”

        “她也不是自己想在这里徘徊的，两百多年只能在这一个地方实在很可怜，若能有办法帮她一把，也没什么。”

        这话让南念归踌躇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道：“你若真的很想帮她，也不是完全没用办法。”他一字一顿道，“但是会很麻烦。”

        洛子归隐隐听出他语气里的沉重与不赞同，试探地问：“麻烦到会要我命吗？”

        “这倒不会。但需要取你的血。”南念归见洛子归并没有因此退缩，再度劝说，“这个办法对你本人没什么好处，而且你一旦要帮，就要帮到底，后面也许会碰到更多的麻烦。”

        望向方柔又惶恐又期待的表情，洛子归明知南念归是在劝自己，还是叹了口气：“你先说说看，我尽力而为。”

        见洛子归的确想帮方柔，南念归轻喟一声：“有种方法叫养魂。也就是借用你本人的血作为媒介，然后通过你的精气来重新为她固魂塑体。如果你的力量够强，甚至能差遣你养御的鬼灵为你做事。”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

        “但这么做不仅需要消耗你本身的精气，稍有不慎，你或许会因反噬而受伤。而且你也不是修炼之人，以前的术法师若是要养灵，也会挑选非常厉害的精鬼。她生前只是一个普通人，死后两百多年也只有这等力量，甚至都没法正常现于人前。这样的话，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将她逸散的魂力恢复过来。哪怕恢复过来，她也就是一缕游魂，需要你的帮助。”

        南念归看向洛子归，双眸幽晦如海：“这样，还想帮她吗？”

        洛子归认真地听完南念归的警告，虽然大部分内容他根本就没听懂，但也知道自己要承担很大一部分后果。仔细思考一会儿后，他抬起头：“虽然我没想差遣她为我做事，但如果一点精气就能帮她的话，也可以。”

        南念归没想到在需要本人牺牲的情况下，洛子归仍然愿意，一时竟不知该接什么话。倒是方柔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欣喜若狂：“谢谢谢谢，你的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我不会白受你的恩情，我也会回报你的。”

        南念归重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

        洛子归点头：“嗯。可我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可真是……”南念归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沉默了一瞬后，他又转向方柔：“你也确定吗？若是一旦你变成他的御灵，从此他只要召唤你，你要随时出现，你的一切行为也会受到他的制约，他也可以命令你去做一些事。”他的语气忽而变得说不出的低沉，甚至带点威吓，“甚至有些事并非你的本意，这样也愿意吗？”

        方柔沉默了许久。

        她虽不能踏出园子，却也能看到时代早就不再像她记忆里那样。不管是男女衣着，还是生活习惯。她好奇又向往，只是没有人能看到她，她也无法跨出园子，只能日复一日在向往和无奈中等待下去。

        比起类似禁锢一般的生活，哪怕前路充满未知，她也愿意试探着踏出一步。

        “我愿意。”

        她像是花了所有的力气，才吐出这三个字。

        “我已经在这里呆得够久了，我想出去。”

        “我不会白白让你受累的，我会报答你。”说到这里她突然一愣，又害羞地缩回身子，“但是杀人放火这些是不行的。”

        “呃，我也没打算这么做。”洛子归叹口气，“你也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只是你也得记住，现代社会是有法律的，你不能做偷窃伤人的事，也不能随便去吓别人。”

        双方似都有很高的道德标准，尽管一方是人一方是鬼，他俩倒谈得很是愉快。

        既然这俩的想法达成一致，南念归也不再坚持：“既然如此，我帮你们俩制定契约。”

        转向方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她扫了一眼眼前的洛子归和南念归，半透明的脸上竟显得有些嫣红，“方柔。”

        很多古代女子只有姓没有名，她因为家中算是书香门第，所以有名字。

        南念归示意双方面对面站着：“需要取你的一点血。”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非常小的便携式水果刀。洛子归第一个想法是不知会不会感染，幸亏包里还有酒精棉花片和创可贴。

        南念归先用酒精棉片擦了一下刀片，然后轻轻在他的右手食指尖割出一条小道子。洛子归的指尖渗出一点朱砂般的鲜红，而方柔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半透明的指尖与他相碰。恰在那时，洛子归感觉有什么力量从心口向手指方向延伸，霎时从伤口处冲出，而对面的方柔也像收到一股非常清醇舒服的力量，霎时间原本沉郁在心的难过也一扫而空。

        南念归一边为洛子归包扎指尖，一边补充说：“现在你们之间有了血做牵绊，从此以后，方柔你可以依凭洛子归的力量而行动，但同时，当他感召你时，你也必须要出现。”

        “你以后要多行善事，多行善事可以助你修炼功德，这样等你的执念消除，也能顺利轮回，有很大概率可以再重投为人的。”

        “好的好的。”方柔已经是满脸喜色，“放心，我懂的。”

        “就这么简单？”

        “以血为引是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一种方式。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最好的方法了。”

        他扫了一眼洛子归：“倒是你。你以后可就得跟她联系在一起了。她的行为你可要负责。”

        到现在他还没搞懂洛子归的想法，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接受了一个鬼魂的存在，而且这个鬼魂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她之所以徘徊不去，是因为对自己的夭折过于遗憾。她的遗憾散在她生前的房间里，到了两百多年都只有这样的力量，她没什么术法，也无法给你提供什么帮助。”

        洛子归倒没什么想法，毕竟方小姐到去世时都只是个深闺小姐。但方柔却为自己发声：“谁说我没什么用。虽然我没什么法术，但我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可以，我还会绣花，会好几种绣法。”

        洛子归看她满脸写着骄傲，想想她去世时也才是十七岁，放到现在还算是个孩子，不由心下大软。

        终于将事情顺利解决了。不过很快洛子归想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话说，接下来你住哪儿？”

        他家比较小，只有两间住房，已经被他和南念归住了。再者，两个年轻男子和一个百年女鬼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看都是营销号最喜欢写的内容。

        好在南念归的话让他轻松不少：“她是鬼魂，不需要住房，一个物件就行。而且千金阁毕竟是她曾经居住的地方，她对这里有某种联系，只要她想，还是能回来的。”

        这倒极大程度上解决了“住房问题”。南念归拿出一枚在古镇景区买的木梳，“就用这个吧。你只需要用东西做凭寄就行。那么这把梳子也是一样的。”

        他将梳子放到桌上：“你进来吧，养一会儿魂，你的魂魄太弱了，我再把这房间里有关你的气息收一收。”

        方柔一叠声答应，随后化为一股气息，附在了这把梳子上，不知是否因为她的存在，梳子闪了闪，泛出柔亮的光泽。

        折腾了一晚上，这场惊动了不少人的“闹鬼风云”就此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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