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周遭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一个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飘荡。

        “你是谁？”顾裕盯着女人的背影问。

        跪坐在地的背影缓缓转过来，刹那，黑暗从四周铺天盖地围拢过来。

        顾裕四下摸索，触手却是冰凉的砖石。

        外面的声音嘈杂混乱，像是有人在疯言疯语，又像是谁和谁在吵架。

        顾裕挪动脚步，却发现自己双脚被锁链束缚。她想要逃，锁链却变得越来越短，拖着她往无尽的黑渊下坠。

        双眼猛地睁开，顾裕茫然看着帐顶。

        又是这个梦。

        邻旁的秋画鼾声细细，顾裕已没有睡意，便起身披了衣服下床。

        火炉里炭火微红，顾裕随手添了几颗炭，随后掀帐出去。

        “赵青虎，你不是上半夜当值吗，怎么还在这儿？”

        赵青虎高胖的身躯侧过来，揉着一双青黑的眼睛回道：“回小郡主，反正我睡不着，索性来当值让兄弟们去睡。”

        顾裕指指自己的眼睛，疑道：“你眼睛都困成这副样子了怎么会睡不着？”

        “倒也不是睡不着，”赵青虎唉叹一声，“只是不知怎的，近日来一睡着就做噩梦，扰得我好痛苦。索性我就不睡了。”

        “人不睡怎么撑得下去，去全伯那儿看看，让他给你开几副安神药。”

        “多谢小郡主关心。”

        顾裕呼出一口热气，看着发青的天边，轻声道：“风雪停了。”

        “停了有一个多时辰了，”赵青虎应声，突然想起什么又道，“昨夜小郡主歇下不久，那个叫阿阳的小子说有事求见，我让他今早再来，大概一刻钟前他又来了，只是天色尚早我又让他回去了，看样子他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是么。”顾裕抿嘴笑了笑。

        她就知道他会再来找自己的。

        “既如此，天也快亮了，你就去全大夫那儿瞧瞧身体，顺便让阿阳到火帐来见我。”

        话毕，顾裕已迈腿朝火帐走去。

        “原来凉州也是太阳的。”火夫望了眼山远处一抹刺眼的光晕，喃喃开口。

        顾裕坐在高高的木柴推上，手里捧着黑色粗陶碗，舀了一勺清粥送入口中，一面顺着火夫的视线看过去，两双腿惬意又悠哉地晃来晃去。

        “白雪、初阳、烟火……”顾裕含糊道，“想不到偏僻苦寒之地的凉州，也有这样的景色。”

        “郡主。”

        忽闻有人温声唤自己，顾裕垂目，恰好撞进一双纯澈湿漉漉的星眸里。

        “你来了。”顾裕勾唇浅笑，从木柴堆上轻飘飘地跳了下来。

        阿阳怔了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缘由，片刻后才点头应声。

        “郡主今日就要走吗？”阿阳问。

        “自然。”顾裕回他，“所以你再不告诉我怎么找人，可就没机会了。”

        阿阳却从木柴上折了根短枝，在雪地上画起了画。

        顾裕不明所以，端着陶碗凑上前看。看了半会儿，才发现阿阳是在画地图。

        “小人在这里待过七年，可小人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阿阳指着地上几处地标，“这里是凉兴伯的府邸，这里是储藏粮食柴火和其他杂物的地方，这一小块是下地劳作的奴隶待的地方，这里有座高楼……”

        阿阳顿了顿，将短枝快速移开点了点另外几处地方，继续道：“这几个地方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看守很严格，只有凉兴伯和他亲近的人才能进入。每次新来一批奴隶，管家会挨个挑选，一些人会被选中送进这些地方，但他们进去后便再也没有出来的，剩下的人中，绝大部分是干下地的杂活。”

        顾裕点点头：“这些不是前几日你给外祖说的那些么，我都知道了。”

        “那郡主可知道你要进凉兴伯的地盘，只有扮作奴隶混进去这一个方法。”

        “知道。”顾裕见阿阳脸色渐渐有些焦急，恍然笑了笑，“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也以为我吃不了苦所以才劝我不要去，我武功很好的，而且秋画姑姑和六叔也会一起去……”

        “就算他们要去，郡主和他们也是分不到在一起的，”阿阳打断顾裕的话，“小人也知道郡主有功夫在身，可郡主，你在袁光的地盘上是敌不过他的。”

        顾裕盯着那双纯真质朴的眼睛，试探道：“你说来说去，是不是想告诉我，如果我去了就回不来了。”

        “是。”阿阳回她，简短而真挚。

        顾裕咧嘴一笑，忽起一阵微风，碎发在她眉宇间摇曳，“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真的，我绝对会回来。”见阿阳盯着自己不说话，顾裕又道。

        “小人和郡主一起去。”半晌，阿阳忽然开口，“郡主请放心，小人也会好好活着，不辜负郡主的救命之恩，还请郡主体谅小人对亲人的牵念允小人一同前去。”

        “可是……”

        顾裕刚一开口，阿阳急忙又道：“无论怎么说，小人对那里比较熟悉，也有法子让袁光认不出郡主。”

        “什么法子？”顾裕来了兴趣。

        阿阳却卖了个关子：“什么法子现在不能说，等郡主带上小人上路了才能说。”

        他是在害怕自己不带上他。

        顾裕看穿他的心思，却并不挑明，“好啊，那就待会儿出发见。”

        回帐，秋画已经起床不知去了哪儿，顾裕便立在帐门前向守值的士兵王山问赵青虎的情况。

        王山朝顾裕行了个礼，恭敬道：“回郡主，全大夫说他没什么毛病，许是水土不服，便给他开了安神催眠药，他喝过药后闷头就睡了。”

        “你可知道他这种情况有多久了？”顾裕与王山攀谈起来。

        “小的来凉州后才和赵青虎分到一队的。”王山回忆道，“我和他刚分到一队时，他睡眠还不错，说起来应该是从见到夏姑娘那几天开始。”

        “夏姑娘？”顾裕重复一句。

        “夏姑娘是凉州本地人，和她父亲一样是菜农，那日替她父亲送菜到火帐，不知怎的迷了路，我和赵青虎见她在附近徘徊便给她指了路。”王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本不过微不足道的事，谁知夏姑娘为此还给我们绣了平安囊。”

        “想来夏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淳朴人，”顾裕跟着笑道，“一方水土一方习俗，凉州的平安囊长什么样儿我还没见过呢，王大哥可能给我瞧瞧？”

        王山挠挠头盔，歉笑道：“家有小娘子，我哪有拿旁人平安囊的道理，郡主想瞧只有去找赵青虎了，那小子宝贝着呢，天天带在身上。”

        两人正说着，张泉绷着一张脸走过来。

        王山识相地闭嘴后退半步，顾裕倒是展颜唤他：“六叔。”

        “走了。”张泉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是，六叔。”顾裕乖巧跟在他身后。

        两人骑马出了军营，来到一处废弃小屋，阿阳和秋画早已等在此处，另有两名张泉的亲卫，一个叫田良，一个叫韦炎。

        “公子，都准备好了。”田良上前接过两人马匹的缰绳，韦炎则催促道，“请郡主和公子尽快换衣服，那边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张泉点了头，转身对顾裕道：“你可想好了，现在不想去还来得及。”

        “六叔不必再说。”顾裕率先进了屋。

        张泉便只好无奈叹了口气。

        “等等。”阿阳却突然喊道，“郡主决意要去，要确保不被袁光认出来，仅仅换件破烂衣服是不够的。”

        顾裕侧过头看他，问：“你有什么好法子？”

        “扮成男的，”阿阳顿了顿，“而且需要断发。”

        顾裕豆蔻年华，五官尚显稚嫩却已有清冷艳丽之姿，就算袁光和她没有过节，也不会放过这样容貌的女子。

        “断发？”秋画眉头微皱，“就算扮作男的也不非要断发啊。”

        张泉却看向顾裕，凝眉道：“不，对阿裕来说，非断不可。”

        小姑娘大都很爱惜自己的头发，张泉心想这下总可以有由头不让顾裕去胡闹了。

        阿裕停顿片刻，眉目耷拉下来，叹气道：“唉，好吧。”

        阿阳和张泉暗暗松了口气，以为她终于放弃了这一心血来潮的起意。

        顾裕走到韦炎身边，张泉以为她要回去，正要开口让韦炎送她。

        下一刻，顾裕握住韦炎腰间的佩刀，抬手手腕一转，在众人的惊讶中干净利落地割断了青丝。

        “好在头发断了还能长。”顾裕将佩刀送回鞘中，揉了揉齐耳短发。

        “哎呦，小毛头还挺像个小子。”秋画率先反应过来，上前捏捏顾裕的脸，笑嘻嘻道，“快去把衣服换了。”

        张泉睨了秋画一眼，秋画只当没看见，推着顾裕进了屋。

        阿阳看着雪地里散乱的黑发，愣了好半会儿。

        换好衣服出来，顾裕单薄的身子挂着破旧衣衫，短发也被她揉得毛燥燥乱糟糟的，她本就有些女生男相，这副摸样乍一看还真是个男孩。只是肌肤皎白，不像是什么小奴隶，倒像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小少爷。

        “六叔，我好了，你快进去吧。”顾裕对张泉喊道。张泉气得不想看她，和韦炎说了几句，而后进了屋。

        张泉刚进屋，远远地就有人影朝这边过来。田良和韦炎看清为首的是一个高猛彪汉，立马心领神会。

        田良立即将镣铐替阿阳、秋画和顾裕带上，韦炎则敲门催促道：“公子，人来了，请快些。”

        “喂！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把他们押来的？”彪汉还未走近就扯着嗓子喊道。

        田良立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公文，上前拦住彪汉的脚步：“我们是从蜀州来的，想必大哥你就是凉兴伯手下负责接管他们的了。”

        彪汉点点头，拿过公文揣进怀里，“行了，人就交给我吧。”

        眼见彪汉就要走到小屋前头，张泉掐着时间出了屋，衣服都没穿好，悄声对韦炎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老爷子，另外，时刻关注半月崖那边的情况。”

        “公子放心。”

        彪汉已走到跟前，他瞄了眼地上跪成一排的四个人，凛声道：“都起来跟我走。”

        张泉走在最前面，秋画第二，顾裕走在第三。

        和韦炎擦身而过时顾裕悄声说了句话，阿阳走在最后看在眼里，默默上前了两步挡住彪汉扫过来的目光。

        顾裕顶着小毛头一双杏眼朝阿阳转过来，张开嘴无声说了两个字。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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