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袁光。”

        顾裕话音刚落，半空中一波箭雨疾射而来。

        “往下跑！”

        海西格抽刀挡在最前面，掩护众人。

        顾裕立马拉上任娘，方才被任娘一推倒在雪里的阿阳也立即爬起来，抱起阿月向山下跑去。

        灯火就在咫尺之间，只要越过这座山，就能逃脱袁光的魔掌。

        顾裕一面跑一面回头望去，远远的，见袁光立在高处，身边跟了许多守卫。

        这些守卫一部分持刀一部分握弓，来势汹涌，杀气腾腾，和之前那些畏畏缩缩的守卫全然不同。

        隔得太远，顾裕看不清袁光是什么神情。无论他什么表情，顾裕现在能确定一件事。

        袁光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倘若之前在袁光的地盘上，他对自己起杀心尚可理解，可现在，自己的外祖宁国公及其几千军兵可就在眼前，纵使袁光恨自己入骨恨不能杀自己而后快，也不该如此狂妄，冒着赔上凉兴伯前途的风险追杀自己。

        众人朝山下跑了一段距离，可忽然，前方又冒出袁光的守卫。

        “放！”

        守卫中也不知是谁发号施令，随着他一声令下，又一波箭雨径直射来。

        顾裕迅速跑上前拦下几支箭矢，推着任娘和阿阳往山腰上走。

        很快，山下两拨守卫合成一拨，围着山一同朝上面追来。

        当下的局面，他们已退无可退，唯有一路上山。接下来的结局，要么是在上山路中被袁光的人追上，要么就是跑上了山顶最后被围困，最终都是在劫难逃。

        脚下的雪越来越厚，逐渐变得寸步难行，尤其是对任娘来说。

        当再一次摔倒在雪地里时，任娘终于忍不住道：“别管我了，你们走！”

        顾裕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此刻，站在远处的袁光缓缓勾起了笑。看着山腰上仓皇逃窜如过街老鼠的顾裕，心里甚是满意。

        在这样碾压式的攻势下，就算顾裕不被箭射成筛子，也会被乱刀砍死。

        “真是可惜，”袁光喃喃道，“本世子原来也不想让你这样粗暴地死去，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抓住本世子给你的福气。”

        他笑起来厚唇被拉长，高挺的大鼻头上方那双无神的三眼白眸子变得灰暗莫测。

        “世子爷！”金洪突然一声叫唤打破他欢愉的沉浸。

        金洪指着山下一排排黑点，惊道：“我们被发现了！”

        黑点越来越近，袁光顺着金洪视线看去，却没什么太大反应。

        “世子爷，我们走吧！”金洪有些谎了，“要是我们和宁国公抓个正着，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袁光淡淡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山腰上还在逃窜的顾裕等人。

        不亲眼看见这些人被杀，他是不会走的。

        山腰上的众人同样也看见了那些黑点。

        顾裕喜道：“是营地的军兵，他们来找我们了！”

        任娘踉跄着站起身，亦回头看去，绝望的心又重新照进来希望。

        军营里的士兵速度比守卫更快，眨眼间就追上他们。

        守卫们背后受敌，大部门扭头和士兵们混战起来。只有追在最前面的守卫仍旧锲而不舍。

        海西格走在最后，眼见几个守卫企图越过自己朝顾裕他们追去，不得不挥刀阻拦。

        就在此时，地面忽然震颤起来，一声巨大的轰响掩盖了刀剑相击声。

        “雪崩！是雪崩！”

        人群中一人忽然喊道，所有人仰头朝山顶上看去，一条白线正以肉眼惊惧的速度倾泻而下。

        下方正在混战的士兵和守卫迅速朝山两旁退去，正在山腰上的守卫也丢刀朝山下撤退。

        海西格看了眼那翻滚而来且变得越来越高的白线，心里霎时凉透。

        以他们现在的位置，即便插翅也难逃这劫。

        阿阳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斜斜支出来一块巨石，于是大喊道：“到那块石头上去！”

        于是大家发足狂奔，包括刚才还和海西格打斗的几个守卫。

        阿阳抱着阿月率先爬上那块巨石，任娘被顾裕拖着也爬上了巨石。

        顾裕回头，跪在石头上伸出手去，大喊道：“海西格！”

        可她的声音在响天动地的雪崩声中不值一提，海西格那高大壮硕的身躯在吞噬万物的疾滚雪流中也不堪一击。

        眨眼间，混着树枝碎石的雪流倾然而至，顾裕伸出去的手甚至都没碰到海西格，海西格就被雪流纳入腹中。

        顾裕有片刻的怔然，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活生生的人瞬间被洪流裹挟。

        形势更为险峻的是，脚下身处的这块巨石也根本抵挡不住雪流的冲击力。

        巨石松动之时，任娘抱紧了三个孩子，她瘦弱的臂膀此刻强劲有力，顾裕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她捁碎了。

        但也正是这样的痛意将她从怔然中拉回清醒，她也死死抱紧任娘和阿阳，三人用身躯围成一个圈，将最年幼的阿月护在中间。

        被夹挤在中间的阿月亦紧紧抓住不知道是谁的身体，天地颠倒，她害怕得将眼睛紧闭。

        她感受到冷雪灌入口鼻被呛得难受，也感受到碎石或者其他什么硬物刮得肌肤生疼，还感受到自己正以如狂风般的速度在天旋地转。

        她听见树干断裂的声音，也听见石头滚落的声音，还听见身边人细小的闷哼声。

        忽然，阿月感觉道身体一阵悬空。

        雪流如浪，四人被裹挟拍打，最终，他们和雪浪一起停息了下来。

        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思绪，全都停了下来。

        阿月再醒过来时，四周一片漆黑，有稀稀疏疏的声音回荡。

        “任娘？”她喊道，没人回答。

        “哥？”她又喊道，仍是没有回答。

        细琐的声音忽然停下，寂静寒冷中忽然响起一句声音：“别怕，他们只是暂时晕过了。”

        话音一落，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响起来。

        阿月惊吓在原地，想了半会儿才听出这是顾裕的声音。

        “郡主姐姐，是你吗？”阿月吞咽一下，询问道。

        “是我。”

        阿月便寻着声音找去，摸索到顾裕身边，靠近才发现刚刚她听到的声音是顾裕在用双手刨雪。

        “我们，是在一个洞里？”

        阿月摸了摸身侧的岩壁，问道。

        “别动太厉害，我们脚下是冰，我们应该是被冲进了雪山地下的水道。”

        经顾裕这一提醒，阿月摸向地面，果然是冷硬硬的冰面。

        “我来帮你。”阿月又小心翼翼摸到顾裕另一旁，和她一起刨堵在洞口的雪。

        “你不怕？”顾裕没停下手中动作，却问。

        “怕，”阿月回道，“但是怕是没用的。”

        阿月听到顾裕笑了，问她：“你真不像是个小孩子。”

        “郡主姐姐为何笑我，我才九岁，难道长得不像孩子吗？”阿月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质问起来也显得可爱。

        “当然不是说你的容貌不像。”

        “那是什么？”

        “别的小孩被困在黑洞里，早就吓得啼哭不止了，你说你害怕，可我听你的声音倒是镇静得很。”

        阿月听得出来顾裕的语气是在夸她，便道：“他们说，当我觉得害怕的时候，不要只想着哭，要勇敢去面对，最好把让自己害怕的事情打倒，光哭鼻子可没有用。”

        “他们是谁？”

        “阿纳尔和海西格都是这样说的，还有布勒和仁拉夫。”说到这儿，阿月忽然想起来，问，“对了，海西格呢？”

        顾裕顿了顿，半晌，开口道：“海西格他，和我们走散了。不过别怕，他那么强壮勇猛不会有事的，说不定现在正到处找我们呢。”

        刚说完，一堆积雪塌进洞里，阿月被雪浇了个满身。

        “阿月？”顾裕急忙摸索过去。

        阿月摇摇头，又想到黑暗中顾裕根本看不到，于是答道：“我没事。”

        接着，阿月便被人一把搂进怀中。那人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把自己抱得紧紧的，用力到那人自己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顾裕的脸埋在阿月脖颈间，闷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几点冷意沁入肌肤，阿月只当是冷雪滑进了衣服，没有在意。

        她顺势抱住顾裕，拍拍顾裕的后背，动作像极了一个老成的大人。

        “阿玛神保佑，我不会有事的。”

        顾裕终于松开她，问：“你的阿玛神真有这么灵？”

        “当然。”阿月答道，随后取出一直挂在脖上的东西，放在顾裕手心，另一只手搭在上面继续道，“现在，阿玛神也会保佑你。”

        阿月的双手冰冷，可她放在顾裕手心里的那块物什却带着微温。

        “谢谢你，阿月。”

        “哥哥说是你救了他，也是你帮哥哥来找我们，是我该谢谢你，”阿月顿了顿，有些顾虑道，“而且，我们有些事没有告诉你，海西格昨晚也不是故意要怀疑你的。”

        “我知道，刚刚任娘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黑暗中，阿月沉默良久，随后闷闷地试探道：“那你会保密吗？”

        顾裕简短道：“嗯，我会保密。”

        “真的？”

        “真的。”

        “如果你说谎是会被阿玛神惩罚的。”

        顾裕含糊不清道：“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的……”

        “什么？”阿月并没有听清，重复道，“我是说如果你说谎是会被阿玛神惩罚的噢。”

        没有回应。

        “郡主姐姐？”

        仍旧没有回应。

        阿月伸手去摸，却摸到顾裕下颌一片湿润。

        血腥味钻进鼻孔，阿月颤抖着再往上摸去，发现顾裕腮帮咬紧，嘴角却不住的往外冒血。

        她猛地一哆嗦往后退开。

        “任娘，哥哥……”她连滚带爬向四周摸去，却摸到一截冷硬的手臂。

        “任娘？任娘？”

        声音在黑漆漆的雪洞里回荡着，再也叫不醒已经凉透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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