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永州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月色中天了。

        云芷低声问着身边的人到哪里了。身边的丫鬟很是机灵，轻声道：“姑娘醒啦？！这会子才刚到永州呢！姑娘可是要喝茶？”

        云芷略略点点头，便从丫鬟手里接过茶。

        她一口也没有喝，任由着茶水升腾的雾气濡湿了眼睛，细细整理着今日所发生的的事情。

        及笄，宫变。

        这样四个字，平静的在她的心口浮现。

        周仪说得对，过了今天，她便再不是云梦的长公主了。

        如今的她，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雯华宫，真的能回去吗？

        在走出皇宫的那一刻的锐气，此刻，似乎被削弱了。她内心惶恐，不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会不会，比今日情形，更加艰难呢？

        当年，眼睁睁地看着母后在宫中逝去，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看着周仪将父皇毒死，她亦是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在看着父皇倒下的那一刻，她还因为母后的死，怨着他，甚至心里还有几丝快意。那时的自己，还想着，若是没有他的宠爱，周仪那样的恶毒女子，怎么可能在宫里站稳了脚跟？

        想想自己，还真是愚蠢。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在王朝有难的时候，她最应该做的，是挺身而出，将那乱臣贼子拿下，杀之而后快，而不是像这样，仓皇出逃。

        她，会是王朝的罪人吗？

        她多想那样，逆光飞翔，即使父皇母后身在九泉之下，也为自己而骄傲。

        她是雯华宫的长公主，是王朝最受宠爱的孩子，是苍梧令的主子。

        这些都没有错。

        错就错在，她根基不稳，错在她年幼无知！！！

        区区一个苍梧令统领常何，便能使整个苍梧令，为周仪那个女人卖命。

        自小长在宫闱之中，只有熟人，没有心腹。

        甚至，若没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木家的帮助，自己，连活下来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为什么，自己活得，这么卑微？

        为什么？

        她不甘心！！！

        三千苍梧令，她不敢用。谁能够保证，不会有下一个常何出现呢？

        她自幼长在深宫，对于军中之事，毫不了解。

        就连，对人心的谋断，她亦是生疏稚嫩。

        不知不觉，手中的茶，已经凉了，她却一口都没喝。

        丫鬟见她神色阴郁，识趣地没有说话。

        她恍然回过神来，淡然开口道：“一时出神了，倒可惜了这茶，给我再添一杯吧！”

        丫鬟低声应了。

        茶香氤氲，她的目光，渐渐由迷茫，变得清冷。

        若要想重回雯华宫，最紧要的，便是保住性命。

        多年前的谶语，恍惚在她的心头浮现。

        在今天以前，谁都不知道真假。

        谶语的第一句，已经应验了。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信。

        永州，这座对自己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她内心有点儿忐忑。

        忽而，马车停下了。

        丫鬟挑了一下帘子，便欢喜道：“姑娘，到了！”

        云芷在丫鬟的服侍下，下了马车。

        只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前来迎接。丫鬟伶俐，轻声道：“林管家，姑娘到了。少爷去西府歇着了。”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便和颜悦色对云芷道：“姑娘，请跟我来。”

        云芷跟在中年男人的身后，进了一个两进两出的院落。借着月色，云芷能判断出，院落里的树木，皆是寻常见的，不似皇宫里那般的贵气逼人。院子不大，不一会儿，中年男人便带着云芷到了正厅。

        中年男人将云芷引进正厅之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正厅里，只见一个孱柳弱肩的妙龄女子，一袭如碧青衣，正背对着自己，挑着灯花。

        云芷犹豫了片刻，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青衣女子闻声而转身回眸，笑道：“公主来了。”

        云芷呆住了。那一张脸，明媚娇柔，当真是惊艳绝伦。单说那一双秋水眸，灿若星子。真如母后当年教给自己的诗句，回眸一笑百媚生。

        那样美，美得恍若天人。

        一袭出尘的青衣，仙气十足，如同跌落凡间的仙子。

        云芷忽然觉得，自惭形秽了。

        青衣女子见她呆愣，不解道：“公主怎么呢？可是我有什么不对？”

        云芷这才回过神来，略带几分局促，道：“没有没有，家主大抵是阿芷见过的最美的人了。阿芷一时失礼，还请家主多多包涵。”

        青衣女子像个孩子一样笑道：“公主和我想的不大一样呢！”

        二人方才坐定了。

        青衣女子又道：“在我这儿，公主不必拘着了。公主若是愿意，叫我一声青夕便可。青碧色的青，夕光的夕。”

        云芷低头，道：“阿芷不敢。”

        青衣女子笑道：“那我叫公主阿芷好了，这样，你总能叫我青夕了吧？！”

        云芷心下暗惊。木家家主，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她如何不知？！王朝三分之二的财富，都是木家的。可，这木家家主，为何看起来，却如同幼齿的孩童一样呢？就如同，年幼天真的，多年前的自己。

        云芷看着木家家主清澈而纯净的目光，心里，却如同被人敲打着的鼓。

        天真烂漫的自己，早已经在五年前，母后逝去的那一刻，迅速地消亡了。

        她今日才及笄，按说，比眼前的木家家主，不知道小了多少岁。

        而眼下的情形，她和木家家主的身份，却好像对调了一番。

        真的很难想象，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一手打造了木家不可撼动的地位的家主，竟有着孩童一般清澈的目光！

        就仿佛，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东西，被人告知，其实，那早已经是自己的东西了的惊惶和错愕。

        木家家主，看来深不可测。

        她强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故作镇定道：“家主欢喜这样叫阿芷，阿芷心里高兴。”

        青衣女子嗔道：“阿芷，我就是叫你一声姐姐也是叫的的。干嘛非要叫我家主呢？听着别扭死了，你还是唤我青夕吧！”

        云芷看着青衣女子澄澈的目光，心念微动，定定神，轻声唤道：“青夕。”

        青衣女子柔柔一笑，道：“阿芷，往后在这永州，你可要多受些委屈了。”

        云芷起身，跪在青衣女子脚边，定定道：“家主对阿芷有大恩，阿芷会终生铭记的。阿芷受得住委屈，青夕，你不必担心的。”

        青衣女子起身，将她扶起，温声道：“阿芷，你跪我做什么？！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或者问青松要就是了。”

        云芷起身，眼里盈盈有闪烁的泪光。

        青衣女子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道：“阿芷，我知道，你定然疑惑，我为什么帮你。”

        云芷点点头。

        青衣女子粲然一笑，仿若繁花盛开，朱唇轻启，道：“因为你我本是有缘人。”

        云芷呆住了。

        什么？！

        有缘人？！

        这，算是什么理由？！

        商人重利，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能使商人为之效力的，无非是更多的更大的利益了。

        什么情分，缘分，这样玄乎的东西，从一个商人口中说出来，更是玄之又玄了，更没什么真实性可言了。

        青衣女子的目光，仍旧是清澈如水。

        云芷心中的疑虑，更是无处安放。

        她想问，是什么缘分。她犹犹豫豫地，准备开口。

        青衣少女盈盈一笑，道：“阿芷，至于这缘分是什么，日后，你便会知道了。”

        云芷将满腹的疑问，收进腹中，只矜持地点头微笑。

        木青夕见她拘谨，温声道：“阿芷，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做不利于你的事情的。苏皇后在时，想必也对你说过的。”

        经木青夕这样一提醒，云芷慢慢想起来了。母后除了要自己小心周贵妃以外，还要求自己，无条件相信木家。

        母后从未对自己解释过为什么。不管自己怎么问，母后始终都不说。

        恐怕，这其中的缘由，不是那么简单。

        一个人，有了惊人的财富，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有了一个庞大的家族，在这之后，还会缺什么呢？

        莫非，是爱情？

        或者，是与她不为人知的身世有关？

        云芷的思维，飞速地运转着。

        忽而，木青夕取出了一支碧色的笛子，面色稍稍显得有几分凝重。

        云芷就那样看着她，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

        木青夕随口问道：“阿芷可会吹笛？”

        云芷答道：“母后曾经教过我，我大略会吹几个曲儿。”

        木青夕点点头，便将笛子递与云芷，道：“吹一曲给我听听。”

        云芷接过笛子，叙叙吹了起来。

        她不知道该吹什么曲子，便随意地吹着。

        今日，本是她行及笄礼的日子，不想内廷生变，父皇横死，贵妃谋逆，自己，险些丧命。她想到这里，心下酸涩。她的情绪，在笛声之中，悄然流露。

        青夕听着，眉间微蹙。

        前十五年，都是顺遂的平和安宁的日子，陡然生变，阿芷心中的悲戚，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当年，还有人护着不是？

        可是今日，她竟是险些丧命。

        这样朝夕之间的凶险的变故，这个十五岁的少女，能否承受得住呢？

        青夕澄澈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阴郁，旋即，又恢复如常。

        幽泣的笛声，终于戛然而止。

        青夕松了一口气，定定看着阿芷的眼睛。

        阿芷迎上她的目光，有几分赧颜，道：“今日心绪不佳，笛声也是不佳，扰着青夕了吧！”

        青夕眸光沉静，道：“阿芷不必忧心。虽说过了今日，你便不是雯华宫的长公主，但你的身后，还有木家。云衡我会好生照顾的，你不必忧心。”

        阿芷哽咽道：“多谢青夕。”

        事已至此，阿芷只得将心中的疑虑收起，听凭青衣女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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