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心甘情愿

阳光透过殿阁的窗棂，透过轻薄的绡纱帐，零零星星洒在被褥上。

        喧闹了一夜的寝殿此时已经寂静无声，彻夜守在殿外的小宫娥们压抑不住心头的激动，压低嗓子兴奋地交流着八卦。

        昨夜与陆峰主在殿中饮酒欢愉，陆峰主走后来又来个俊俏小郎君，最后连玄清门那个清冷孤傲的掌门也来了，里头的动静她们在殿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真是羞煞人也。

        几个小宫娥连连感叹，魔尊大人一夜驭三男，真是令人心之向往。

        姬筱听见外头小宫娥的议论，实在是无法再继续装睡下去，睁开眼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姬筱突然发现，苍旭其实并不完全像他，但又确确实实是他。

        她把苍旭当成他，苍旭她自己当成楚朝颜。

        楚朝颜本只是一粒来自汤谷的花种，根本无法在九重天上生根发芽。

        若不是藉由她那滴泪中的一缕神魂，最后只会烂在土中。谈何长成开花，修得灵识，又如何能机缘巧合入了凡世。

        甚至可以说是她造就了她，那么现在，她收回楚朝颜的一切，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苍旭感受到她渐渐外露的杀气，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了？朝颜？”

        话一出口，他们同时变了脸色。

        他眼神中微妙地变化并没有逃过姬筱的眼睛，这一声“朝颜”彻底刺伤了她的尊严和神经，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愤怒。

        她伸手抚上苍旭的脸颊：“这一点甜头你已经尝过了，滋味如何？”

        他的心口抽痛，酒精的作用早已经消失，她是姬筱，而不是朝颜。

        “天下苍生和她，你总归只能选一个。”她用手指慢慢地划过他的唇和下巴。

        苍旭的双手在被褥里微微地颤抖着。

        若要让他为了天下苍生而死，他不会有一刻犹豫。

        可她不过是一缕偶然修得灵识的花，机缘巧合下入了凡尘，若是不能修得仙身，过完这短暂的一世，就会如云烟般消散了。

        她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他还可以和她求来生，但她只有这短短一世，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

        姬筱望着他，脸上魅惑人心的笑渐渐淡去。

        同样是他，同样是天下苍生的女人，为什么他们的选择会不一样？

        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还是因为他从前并没有那么爱她……

        她缓缓坐起身子披上外袍，冷冷地道：“苍旭，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

        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苍旭突然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人间的战火和厮杀将要重新开始，他的时间不多了。

        是的，他一直在有心拖延时间，他等待赴南海寻找镇魂石的钦原鸟归来。

        若是想要重新封印魔尊非混元石不可。

        但是玄清门禁地中的那块混元石经过万年已失去了灵性，且又已经被姬筱打破，天上地下不可能找到另一块混元石。

        所以他才想用镇魂石暂时封存朝颜魂魄，好放开手脚对付姬筱，以图后事。

        可是，恐怕现在他没有那么多事时间来等了。

        龙九走到姬筱身边，默默地看着她一杯又一杯地饮酒，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夺下了杯子。

        姬筱斜睨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龙九倒了一杯茶给她：“我来陪着你。”

        “陪着我？还是陪着她？”

        “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有趣。”姬筱久久地凝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这样也许更好……”他怅然道。

        就算朝颜还在，她的心也已经属于苍旭，他永远只能是师兄。有朝一日她记起了往事，他就会彻底失去她。

        所以就算如今面前的人已经不完全是朝颜又如何？至少他还能拥有一半的她。

        他甚至连拥有一半的她都不敢奢望，只求要能陪在她的身边，便已经足够了。

        姬筱突然笑了，冲龙九勾勾手指：“你想留在我的身边，那就要哄我开心。”

        “怎么样你才开心？”

        “我想杀人。”

        “杀谁？”

        “先去杀了段华胜。”

        “好。”龙九转身离去。

        像一个旁观者一般亲眼见证一切的朝颜，此时无声地喊着：“不要去……不要去……”

        姬筱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自说自话道：“既然他要选你，那我就让你们亲眼看着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为你们而死。”

        朝颜歇斯底里地在心中呐喊着，却无能为力。

        从这一日起，龙九每日杀一个玄清门弟子，图楼每日血洗人间一个城镇。

        姬筱斜斜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出神，龙九默默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狐裘。

        他从前更加沉默，瘦削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单薄，眼皮垂下来挡住了眸光，连嘴唇也是苍白的。

        姬筱用两根手指轻轻勾住他的手：“你不是说主要能陪在我身边就够了吗？怎么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龙九：“没有。”

        “我可没有勉强你。”

        “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是。”

        “如果我要你杀了你师父呢？”

        龙九的心抽了抽，慢慢闭上眼睛，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姬筱怔了怔。

        这片刻的失神已经让朝颜抓住了机会，她喊道：“师兄……”不等她喊出来，姬筱已经恢复了心神

        可这一声“师兄”却叫正要抬脚离开的龙九顿时僵在原地。

        他回头看着姬筱，眼中尽是惊惶，原来朝颜一直在看着他，并不是他以为的沉睡在躯壳的某一处。

        原来他做的一切，她都在看着。

        “朝颜……”

        姬筱冷哼一声：“还不快去？”

        龙九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此刻的心情，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劈头盖脸砸向他，像是在努力冲刷他满是鲜血的双手，洗去他心底卑鄙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不错站在雨幕之中，遥遥望着龙九，嗤笑道：“你也会觉得自己的手脏？”

        龙九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伸出的双手不住地互相揉搓着。

        “你今日又要去杀谁？”

        龙九被这句话刺痛了，他冷冷望着林不错：“杀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如今认了个好爹，便忘了林峰主是怎么死的了。”

        雨越下越大，林不错的手缩在衣袖里紧紧握着拳，用力压制住心头的怒火，竭尽全力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忘不了，也不会忘。

        他亲眼见到父亲的尸身，亲手替他闭上了眼睛，替他料理后事，才前往魔界寻母亲。

        就算他亲耳听到母亲告诉了他当年那些旧事，也不愿相信自己竟不是父亲的儿子。

        他怎么可能认别人做父亲？他甚至恨自己的母亲，为何当初要犯下这样的错误，还要生下自己。

        他只顾着将自己的一腔怨恨与愤慨悉数发泄出来，丝毫没有察觉到母亲不过是在等着见他一面，好亲口告诉他这些。

        直到图楼悲痛欲绝地来找他，他才知道，他连母亲也没有了。

        龙九没有再看一眼满是哀伤的林不错，转身向着苍旭的殿阁行去。

        整个弑神宫都知道他如今是魔尊大人身边的新宠，因此这一路上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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