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锥心刺骨

大雨一直下到第二日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宿醉的姬筱还在靠软榻上未起身，她刚拿起小几上的一杯热茶，便突然察觉到殿外熟悉的气息，端着茶杯的手忍不住抖了一抖。

        自那日起，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许人下面的人在她面前提起他。今日他突然前来，想必是因为得知了魔界即将出兵玄清门的消息。

        门外的人站了许久，既没有推门进来，也没有转身离去。

        “风雨这么大，不如进来喝杯热茶吧。”

        苍旭推门而入，在软榻前的圆桌边坐下，身上还是穿着惯常的淡青色长袍。

        她斜斜靠在软榻上，穿着一件轻薄的红色外衫，黑发随意披散下来，月白色的胸衣若隐若现，一改平日里的骄横霸气，竟有几分柔媚之态。

        苍旭突然忆起自己在那个冗长的梦中看到的前尘往事，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往事不可追，但往事件件皆是因，桩桩都造就了今日的种种。

        他的脑中突然就响起那一声悠长婉转的呼唤，那一句“我不后悔”，心头一阵钝痛。

        原来他并不是一厢情愿的，可他甚至没有时间为两情相悦而欣喜。

        昨日林不错刚刚将三日后玄清即将带领人界反攻的消息递了进来，今日一早便得知魔界将大举进攻玄清门。

        他大概是没有时间等钦原鸟送来镇魂石了。他可以不在乎世俗之见，但他不能真的弃天下苍生不顾。就算他能，她也不会愿意看到因为自己导致三界动荡人间生灵涂炭。

        他已经在心里做了最坏打算，可当这一刻越来越近，他却越来越忐忑，越来越害怕。苍旭轻轻闭上眼睛，他不怕死，他只怕自己留不住她。

        她看着他，双眸古井无波，语气里满是冷漠：“你来干什么？”

        苍旭与她对视良久：“人界已经集结了所有势力，两日后便会反攻。”

        “他们大概没有两日的时间了，因为魔界的大军马上就要踏平玄清门。”

        苍旭皱眉：“你答应过我放过玄清门。”

        她别过来脸不看他：“从前不过是为了骗你就范，如今我玩腻了，懒得再敷衍你。”

        “难道你真的要亲手毁掉你用全部神力换来的太平人间吗？”

        她冷冷地望向他：“既然是我造就的，那就由我来毁掉，有始有终。”

        苍旭轻叹一口气：“别再执迷不悟了，你的人生不是只有复仇这一件事可以做。”

        她闻言狂笑不止，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怎么敢这样大放厥词。

        她从前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天生便拥有至高无上的法力和尊崇无比的地位。

        她也曾怀着一片赤子之心为了三界众生履行一个神女的职责，却因耗尽神力在一夕之间变成人间谈之色变的妖怪。

        她恨天帝骗她出战，也很人间忘恩负义，更恨句芒神君薄情心狠。

        是啊，怎么能不恨？

        被挚爱之人欺骗之恨，被神魂分离之痛，被封印万年漫长孤寂的岁月中，这恨和痛从不曾消失，反而一日比一日更加深刻和强烈。

        这些恨和痛渐渐长进了她的骨血里，皮肉里，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然后长成了她身上的刺，日日夜夜让她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她等了万年才等到了这个机会，她还没杀光负她害她之人，还没杀上九重天亲自问一问天道为何不公？

        这带给她万年痛苦与恨意的始作俑者，现在竟大言不惭地叫她放下仇恨！

        “我知你心中的怨恨，若你肯，我愿尽力去弥补。”

        她大笑：“我不肯！过了万年了，你还当我像从前一样傻吗？凭你也配跟我谈条件？”

        姬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凑近他：“你既要跟我谈条件，那我便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诚意。”

        “你既不忍看人间疾苦，那就为我取回神体，再掐了这朵花证明你的诚意，我便给你机会弥补。”

        她早就预见了他的答案，却还是不甘心，还是问出口，想要亲口听一听。

        苍旭的脸白了白：“我可以为你取回神体，但我不会枉杀无辜，这一些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何必牵连他人。”

        姬筱冷笑：“你肩负三界苍生，却连这一点小小的牺牲也不愿，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从前她总是在想，他面对这样两难的选择时，是不是也有过哪怕一丝犹豫？

        一边是人间生灵，一边是爱人，一边是作为神明的责任，一边是作为爱人的责任，他是不是也痛苦过难受过？

        她听说他后来避世在三生石畔司花养鱼，寂寥万年，是不是也后悔了万年？他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她常常恨一日，又如此替他开脱一日，这样周而复始地折磨着自己。

        可是方才她忍不住试探问出口的答案，如同一把刀深深插进她的心口，斩断了她唯一仅有的那一点点期待。

        原来他为了天下苍生可以委曲求全，可以不顾己身，但他不会牺牲自己所爱之人。

        从前的身不由己，终究是因为不够爱罢了。

        望着苍旭渐行渐远的挺直背影，她低声唤：“图楼。”

        “魔尊？”图楼瞬间出现在殿阁里。

        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大雨：“你是知道林不错给苍旭传递消息的吧。”

        “属下知道，所以属下先一步禀报魔尊了。”

        “看来你这个儿子也未必就愿意认你。”

        “认不认的，都是我儿子。”

        “如果他永远不认你呢？”

        “做父母的总是愿意原谅孩子的。”

        她将这句话反复咀嚼，心中忍不住泛起酸意：“我看未必。”

        图楼知她心中的心结，也后悔自己不该这样口无遮拦，便沉默不语。

        姬筱转过头看着他，想起从前他随着她征战，上天入地出生入死，好像从始至终对她从无二心的就只有他了。

        “你若是为他好，今日便不要带他，暂时将他拘在院子里不要让他出来走动。”

        “谢魔尊。”图楼的神情落寞，竟显出一丝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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