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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绝对不可,若是如此一来,我宋国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一切就都晚了啊,咳咳咳咳……”

        林子濯说着就剧烈咳嗽起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手帕,死死地捂着嘴。他的手很漂亮,指尖略带些玫红色,尾指微蜷,肌肤白得近乎病态的透明。

        “林大人的身子……”白徐关切地俯身凑近了些,隔着氤氲的茶雾,看着林子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的脸。

        林子濯又咳了几声身子才渐渐平复下来,手帕移开,嘴角是一抹嫣红的血色,为清俊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妩媚。

        “林大人!”白徐惊呼一声。

        林子濯抿了抿唇角,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白徐看他这般神色,也知晓他的难处,便又无奈地坐了回去,长叹一声,道:“林大人何苦这样委屈自己呢。”

        林子濯的手死死地捏着染血的帕子,面上却淡淡地道:“本相没什么可委屈的,你我为官者,所求不过是国家强大,国民安稳。为此,你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白徐苦笑一声,“相国大人如此一心为民,王上却……”

        林子濯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白大人慎言。”

        白徐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愤愤地道:“相国大人气量大,本官却没有这气度,王上此举,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情,身为一国之君,竟糊涂至此。”

        林子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道:“王上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白徐别过脸去,“他能有什么考虑,还不是为了那个宋子……”说到这里,他敏锐地注意到了林子濯的脸色越发苍白难看了,便立刻住了嘴,改口道:“子都公子。”

        林子濯沉默了许久,指尖忽然凌空一划,按在了桌子上的地图上,掷地有声地道:“白大人可知,我为何不愿出兵助郑国御雍国。”

        白徐正了正神色,“请相国大人赐教。”

        林子濯手指着地图,他的声音清冷如山涧清泉一般,不染半分尘俗之气。

        “大国之间,当以邦交为主,兵战为辅。自古以来,国与国之间向来主张远交近攻,如今雍国与我国之间隔着一个郑国,即便是我们打赢了雍国,所得的土地也不好管理,何况雍国实力不差,作战之地又是雍国与郑国的交界处,我军远程作战,是否能胜,还未可知。”

        “可是,郑国那边答应,若是我王出兵,便将周县一百里土地割让与我国,这可是……”

        “愚蠢!”林子濯有些激动地打断了他,许是情绪波动过大,呵斥之后便又是一阵咳嗽,半晌才缓过来继续道:“此事坏就坏在一个贪字上。”

        白徐没想到他的身子已是如此衰败,忍不住心头一颤,但看林子濯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得勉强笑了一声,“下官愚钝,请大人赐教。”

        林子濯微垂了眼帘道:“如今雍国与郑国之间,也不过是几十里土地的争端,小打小闹而已,远不到灭国的程度,郑国却特意派遣使者前来夸大战况求救,为什么?”

        白徐忙问:“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想把坏事变作好事,借我宋国之国力,从雍国牟利啊。”

        “何解?”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这……那我们该怎么做?”

        “作壁上观!”林子濯一字一顿地道。

        “可是,王上今日已经答应了郑国的使者。”

        “那便反悔!”林子濯站起身,掸了掸纤尘不染的白袍,拢袖拱手,坚定地说:“为了我宋国数万士兵和百姓的生命,还请白大人助本相一臂之力,向王上进言,无论如何,一定要回绝郑国。”

        白徐也跟着起身回了一礼,却是皱了皱眉,“林大人此言,为何不亲自向王上禀明?”

        “王上啊,他何时听过本相的进言?”

        林子濯叹息一声,然后瑟缩着将双手揣进了衣袖里,推门缓缓走了出去。

        “白大人,拜托了。告辞!”

        “林大人!”白徐突然叫住了他。

        “何事?”林子濯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白徐望着他的背影,声音暗哑道:“虽已时隔五年,但下官依旧记得您当年在长安街上纵马扬鞭时的风采。”

        林子濯站在原地,沉默良久,什么也没有说,半晌抬脚离开了。

        次日早朝,谏官白徐提出远交近攻的方略,并详细解释了关于为何不能出兵援助郑国的原因,得到王上的采纳,一步登天,官升户部尚书。

        一时之间,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白徐名声鹊起,风头无二。

        下朝后,白徐奉命来到御书房。

        如今正是腊月,天气阴冷,昨日又刚下过一场大雪,天气冷得呼出的空气都能瞬间凝结成冰。白徐穿了冬日的朝服还嫌不够,又特意在里面加了一层棉袄,这才觉得不那么冷了。

        他刚走到御书房附近,就遥遥地望见一人跪在雪地里,暗红色的官服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被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单薄。

        白徐快走了两步,近了些才发现下跪的竟是林子濯。

        林子濯看着似乎已经跪了有些时候了,一双膝盖都已深深地陷进了积雪里,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显得越发没有血色了,双拳紧握,身子也摇摇欲坠。

        白徐不禁轻呼了一声:“林大人这是犯了何错,这大冷天的,如何能这般……”

        一旁侍立的太监见状厉声打断他,“尚书大人,王上口喻,请大人立刻面见王上。”

        白徐呆呆地看着林子濯,心中像被针密密麻麻地扎了一般疼。他可以说是林子濯一手提拔上来的,所提的谏言大多都是出自他之手,也深知他身子不好,这般天寒地冻的他又哪里受得了。

        正在踌躇间,却听太监高喝一声:“尚书大人,请立刻进去面见王上。”

        白徐左右环顾了一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子濯身边,压低声音,急忙说:“待下官见了王上,一定替大人求情。”

        林子濯艰难地抬起了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万万不可。”

        白徐见到他如此情状,当即心下一沉,也明白了这是王上在刻意刁难林子濯,王上和林相之间的事,不是他能随意插手的。

        他心里忑忐不安地走进门槛,在堂屋里恭敬地跪了下来,“微臣白徐参见我王。”

        透过屏风,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屋里点了火盆,一个年轻男子坐在火盆边上,身形高挑,黄袍加冠,墨色的青丝散在肩上,仅仅是一个背影便透着帝王之气。

        想来便是当今王上宋煜了。

        要说这宋煜,他登基的经历也算是一段传奇了。

        十几年前的王位之争,林家联合当时的四王子陷害太子,致使太子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惨遭屠戮,只有当时年仅六岁的太子嫡子宋煜,在太子旧部的帮助下侥幸逃脱。

        后来,他改名换姓,蛰伏在林家五年,卧薪尝胆,收集当年林家的罪证,又暗中联络朝中重臣,一番谋划下终于登上王位,也为前太子一家沉冤昭雪了。

        或许是幼年时的经历,让宋煜变得疑心颇重,他眼睛里容不得一颗沙子,刚一登基,就着手处置了当年四王子的党羽,林家更是首当其冲,全家上下皆被下狱。

        除了林子濯。

        本来,宋煜已经判决了林家全家秋后问斩,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两年过去了,他却像是已经把此事忘了一般,迟迟不再提起,甚至还让林家的后人林子濯做了相国。

        自此,林家也就成了一个无人敢提的禁忌,至今仍旧在天牢里关着。

        白徐心里清楚,升他做户部尚书不过是王上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这番叫他前来,王上心中只怕也是另有打算。

        问安后,君臣二人各自落坐,宋煜却迟迟不进入主题,而是拣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老神在在地与白徐打着太极。

        白徐心里惦记着门外跪着的林子濯,应对间有些心不在焉。

        宋煜怎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心中暗暗冷笑,状似不经意地道:“爱卿前几日的谏言,寡人回去后思量了一番,越想越觉得其中意味深远。可惜爱卿有经天纬地之才,寡人竟是今日才看出来。”

        白徐忙欠了身子道:“王上谬赞了,臣这些话皆是相国大人所教,臣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大才之名,愧不敢当啊。”

        林相有征伐天下的大才,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应当被奉为上宾,可惜却偏偏生在了林家,一身才学得不到施展。

        白徐不想抢了林子濯的功劳,他希望王上能意识到,林相大才,当担大任!

        “爱卿倒是实诚,”宋煜随手捡了块木碳到火盆里,“既然谏言不是出自爱卿所想,那爱卿不妨跟寡人谈谈自己的想法。”

        白徐低头,“微臣与相国大人所想一致。”

        “是吗?”宋煜挑了挑眉,“如此来看,这大才的不是爱卿,而是相国大人了。”

        “是。”

        “既然如此,那这户部尚书之职爱卿也就不必继续做下去了,依寡人看,爱卿你还是回去继续做你的言官吧,爱卿觉得呢?”

        白徐心下吃惊,这升官降官竟是如此随意,堂堂三品大员,说升就升说降就降,全然不顾脸面。

        不过他这官位本就来的侥幸,全凭林子濯手指缝儿里漏下来的一点儿好处,他也不贪恋,当下就领旨谢恩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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