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骏马之死

(为了更好地承接上章节，本章节将以第一人称，文木长的视角叙述。）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邻居a家里养着两头大牲口，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一头膘肥身健的大黑骡子。马和骡子外形极其相似，要说不同点那就是骡子没有生育功能。现实中，马走起路来一般都是高昂着头，而骡子走起路来老是低垂着脑袋，可能是因为骡子是马和驴的杂交产物，它似马非马又不肯自降身份去当驴，所以有点纠结和自卑吧！故而看上去经常是一副低眉顺眼，无精打采的样子，只知道蒙头干活。但是马就不一样，马是一种天生就很高贵的动物，它们外形俊逸、步伐稳健、神态潇洒、风姿卓绝。

        a家的这两头牲口当时和我的年龄差不多，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吧！见笑了！不过是真的。但凡是真正了解牲口的人都懂，马和骡子这种大牲口在五六岁的时候，正逢盛年，那是它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在这些年里，它们牙口最好、毛皮光滑、体格壮实、力大无穷，很讨主人欢心。和我同龄的这两位牲口邻居也不例外，它们几乎是a家的宝贝。我经常看见a家的少主人小a在夏天的时候给他们洗澡刮毛喂最好的青草，在冬天的时候给它们铲蹄削鬃喂最好的饲料。牲口也是知道报恩的，小a对它们好，它们自然也替小a卖力的干活。小a是懂牲口的人，他对这两个家伙的工作内容做了明确的分工。这头大骡子专门负责耕田。那匹枣红马专门负责驮东西。为何要这么明确分工呢？因为骏马这种东西它天生桀骜，不擅长在田里来回折返，你若揍它，会适得其反，它们拒绝下田耕作，它们的长项是驮东西，它们很乐意驮着主人周游世界，就连堂吉诃德骑士的坐骑都是那匹名扬天下的瘦马rocinante。

        a家的枣红马就是马中的佼佼者，它特别擅长长途跋涉驮运东西，我每次看见它的时候，都觉得它精气十足，很潇洒，很骄傲。

        悲剧发生在我七岁的那年暑假。那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在离我家不远的一片麦茬地里闲逛。如果说小a家枣红马的强项是驮东西，那我的强项就是无所事事的瞎逛。那片麦茬地是小a家的，由于地里的小麦刚割掉不久，新麦茬还是很尖锐的。而我却穿着一双鞋底已经被磨破的烂布鞋，因此走起路来脚底板被新麦茬扎的格外生疼。我为什么要这么犯贱呢？告诉你吧！我要去看小a家的那头大黑骡子耕地。我小时候就喜欢和猫啊、羊羔啊、小鸡啊、小狗啊之类的动物钻到一起玩，所以我爸爸常说像我这种爱猫爱狗的家伙长大后肯定没出息，顶多能当个村副主任，连主任都当不上。可惜我至今连个村副主任的屁都没闻过（请替我默哀三分钟），我觉得很对不住我爸。好了！还是说回我为什么要去看人家的大骡子吧！由于我是个喜欢动物的人，所以我也有收集动物的爱好，怎么个收集法？就是站着观赏喽！从视觉上得到满足。我家那时养的牲口是一头大红腱牛和一只灰色驴子，看久了也就看腻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此，观赏大黑骡子耕地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

        那天早上不知道小a跑到哪里去了，驱赶着大黑骡子耕田的是小a的父亲老a。老a是一位脾气异常火爆、性格偏执、喜欢发飙的老头。我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麦茬，慢慢地来到大黑骡子耕作的那块麦茬地，然后蹲在地畔，看着老a训斥大骡子：“狗日的畜生，我想一鞭子抽死你，快走！”，边说边朝大骡子的屁股狠狠的抽鞭子。大骡子在挨了几鞭子之后，埋着头一阵疾走。走到麦茬地头，要转方向的时候，大骡子出于习惯往右转，可老a不干，可能他是个左撇子，习惯往左转。就在大骡子刚转回头的时候，老a扑上去朝着大骡子的头又给了几鞭子。骡子又不懂人话，它以为老a打它是因为它转的太慢了。因此在挨了这几鞭子之后，它迅速的、用力的朝右转。老a眼见着这头懵骡子挑战了自己的权威，霎时就怒了，他抬起脚凶猛地踢向大骡子的嘴巴。大骡子这次直接被踢迷糊了，它已经不知道向右转还是向左转了，只得低垂着头呆呆的矗立在原地。老a见状扔掉了手里的鞭子，在地上捡起了一只木棍。然后他站在大骡子右边，用这支木棍使劲的捣大骡子的脸，大骡子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终于把头转向了左边。老a见有效果了便跑回去扶犁，他一手提起犁把，一手扯着缰绳，硬是把大骡子从左边活生生地拽了过去。艰难的从左边转回来走上犁道之后，大骡子可能是为表歉意，于是更加卖力的拉起犁头往前冲。冲到麦茬地的另外一头要转向的时候，不长记性的大骡子又往右边转。这着实令老a愤怒，他操着那根棍子走上前去对着大骡子的头一阵猛敲，边敲边骂：“狗日的畜生，你他妈的骚情的很呐！我想捶死你！”，大骡子被打的闭着眼睛直往后腿。就在此时，儿童时期的我那绝对堪称伟大的同情心推着我挺身而出。我走过去向老a建议暂时别打大骡子，等它在地头转向的时候，我可以帮它拉着朝左转。老a接受了我的建议。我走到大骡子跟前第一次近距离的进行了观察。它低着头，用怯生生的目光看着我，我也是平生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人力的蛮横，居然像骡子这样的庞然大物在人面前也畏惧的不成样子。

        在我帮忙拉着大骡子转了十几次方向之后，大骡子终于掌握了转向要领，于是我又退回到旁边看它拉犁耕地。虽然大骡子已经会转向了，也在卖力的拉犁，走的速度也非常快，我也只有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它的步伐，可是老a不知何故就是不满足。他扔掉棍子重新又捡起鞭子，用那条鞭子不停的驱打那头命运可悲的骡子。在大概又走了二十几个来回之后，大骡子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浑身冒着白气了。但它还是喘着粗气奋力的拉犁，丝毫不敢懈怠，它已经被老a用暴力彻底的制服了，它怕极了老a手中的鞭子，尽管看上去已经累得快要死了，大骡子还是不敢停下来休息。

        终于在走了不到八十个来回之后，大骡子乏的走不动了，它停了下来，张着嘴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早已湿透，汗水唰唰的往下流，任凭老a如何用鞭子抽打驱赶，它都只能慢腾腾地、象征性地走几步又停下。最后，暴脾气的老a狠狠的揍了大骡子一顿。大骡子的皮肉已经被打的麻木不疼了，它木愣愣地站着挨揍，不吭一声。

        老a见这头大骡子已经累垮了，不行了，他就双手叉腰大声的向他们家喊话。他家的儿媳妇，也就是小a的媳妇出来接受号令了。老a叫小a媳妇把枣红马牵过来，他要用马耕地。没出息的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兴奋的差点死掉，我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拍掉了屁股上的黄土，握着拳头，翘首以盼。本来是来观看大骡子耕地的，没想到枣红马也要出场了。

        在我焦急的等待了大约十分钟后。枣红马闪亮登场了，只见它那双黑色大眼炯炯有神、鬃毛整齐、毛皮红的发亮、肚子浑圆、脊背结实、屁股高高翘起、身体曲线优美、两条前腿又长又直、后腿的腿根部相当壮硕、走起路来蹄子抬得老高、黑色的尾巴不停的摆动着，它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精健，简直是马中尤物。那头大黑骡子在我看来就已经很大了，可是当枣红马和它并排站在一起时，身体明显比它高出一大截。大黑骡子的外形和气质简直和枣红马没法比，天地之别。说实话，当时要是把我换成那头大黑骡子，我都恨不得一头撞向犁尖自杀了呢！形象太差了。

        小a媳妇把枣红马交给老a之后就回去了。老a并未急着将枣红马套到犁具上，这个彪悍的老头先是蹲在地畔上吸了一支烟。他对我说他家这匹枣红马性子很烈，但他有办法，他今天要好好的给枣红马治一治病。我问他枣红马得了什么病。他说枣红马得了“犯狂”病。

        老a吸完一支烟，缓足了力气。他提起鞭子，走到枣红马面前，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朝枣红马打去。大概抽了七八鞭子，老a可能想要给枣红马一个下马威。枣红马在充分领略了老a的鞭子滋味之后，并无惧色，也没有发怒，它还是仰着头站在那里。老a见状，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他认为他已经降服了枣红马。接着他上前去拉住马缰绳栓在了他的犁把上，枣红马这时还并未发现自己已经被栓住了。栓好缰绳之后，老a从大骡子身上卸下牲口拥脖，转过身就想往枣红马身上按装。枣红马这才识破了老a的阴谋，它快速地把身子往相反的方向扭了过去，眼睛却一直盯着老a手上的那条牲口拥脖。老a第一次没能按上，他并不气馁，进行了第二次按装试验，可是又失败了。看得出来，他已经开始恼火了，但他并未出手揍枣红马，他暂时忍下心头怒火，进行了第三次按装试验。幸运的是枣红马的警觉性非常高，它一直在走动躲避，无论老a怎么折腾就是按不上。在第三次失手之后，老a的怒火一涌而出，他撇下牲口拥脖，从地上拾起鞭子，扯住枣红马的笼头，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他这次骂都懒得骂，直接使出鞭子向枣红马的脸抽去，鞭子打在枣红马的皮肉上，噼里啪啦的乱响。老a的这次“揍马行动”大约持续了15分钟，期间枣红马被打的叫了好几声，但也并未表现出反抗的举动。然而，老a却把自己搞累了，他又蹲在地畔吸了一支烟，又一次缓足了力气。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搞不定，于是他喊来了在不远处耕田的我的另外一个邻居小b，要求帮忙。

        小b过来之后，老a叫他牵制住枣红马，以便进行第四次按装试验。小b果然不负老a所望，他凭着一股子蛮力狠狠的掣住了枣红马的头部，老a终于顺利的将牲口拥脖给枣红马戴上了。那条黑色的牲口拥脖戴在大骡子身上显得相当合适，可是戴在俊美的枣红马身上，看上去就像枣红马的脖子长了肿瘤一样难看。枣红马在被戴上拥脖之后，开始通过嘶鸣表达自己的不满，它不停的甩脖子，以为能够甩掉那条令它不舒服的东西，可惜徒劳无功，后面还有一整套的绳索械具要给它按上。在给枣红马戴上牲口拥脖之后，老a从大骡子身上卸下绳索耕具，拿到枣红马的屁股后面，准备给它按上去。虽然马头是由小b牢牢控制住的，可惜马屁股却处于无人看管的情况，因此枣红马的屁股一直在不停的扭动，它不想让老a的阴谋得逞。老a在给按了几次都没按上之后，又一次大发雷霆，他这次换用那根棍子，对着枣红马的屁股和后腿一顿狂打，棍子一会儿就被折断了。枣红马疼的不堪忍受了，它突然撅起屁股跳了起来，两只后蹄子用力向后弹了出去，老a差点中招。要是被马蹄子踢到头，重则当场挂掉，轻则弄个脑震荡。枣红马的这一举动无疑就是耗子惹了凶恶的猫，老a的愤怒之火在这一刻燃烧到了最旺值，他大骂道：“狗日的畜生，我今个要了你的命。”，说着他就扔掉了手里剩下的半截棍子，跑到了地畔的一颗大柳树下，然后爬了上去，折下一根足有我当时的大腿那么粗的柳树棒子。一场真正的人畜大战即将上演。

        枣红马一直睁大眼睛盯着老a，包括老a上树折棒这一明显针对它的举动，它也已经发怒了，眼睛里泛着血红的光，只等着老a提着柳树棒子向它扑来。邻居小b见老a铁定要和枣红马战斗，他也放弃了自己的职责，跑到一旁坐下，和我一起观看老a收拾那不听话的枣红马。我当时十分震惊，刚刚对大黑骡子的同情心已经被老a的气势给吓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没有敢起来再劝说老a。据说老a年轻的时候护送过商队，骑着马走南闯北，胆子也很大，也算是混过江湖的人，而今天他更不可能忍受一匹马敢对他的号令不从。只见他卷起裤管，脱去上衣，□□着上身，双手抡着柳树棒子，冲上前去使出浑身力气将第一棒重重的打在了枣红马的胸膛上，枣红马长嘶一声，被打的退后了好几步。待枣红马还未站稳，老a抡出的第二棒就狠狠地砸在了枣红马的肚子上，我觉得那一棒至少打断了三根以上的马肋骨，枣红马疼的不停地嘶鸣。老a还嫌不够解气，他又使出一招类似于“当头一棒”的招数，跳了起来，用整根棒子向枣红马的头部劈了过去。“哐当”一声，那根新折的柳树棒子在和枣红马的脑袋猛烈撞击之后，折成了两半，枣红马的血从鼻孔里往外喷了出来。

        接着最为惨烈的一幕终于上演了，只见枣红马怒吼一声，提起前腿将整个身子直立了起来，然后将双蹄对准老a的身体猛地踏了下去。老a来不及闪躲，被踏到在地。而枣红马的蹄子正好落在了老a的肚子上，于是他的肚皮瞬间就爆裂了，changdu混着血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的天呐！你见过一个大活人的changedu瞬间撞破肚皮往外冲的恐怖场面吗？当时数学成绩还没考到39分的我直接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叫都叫不出声了，更是数不清老a到底有几根chang子流了出来，反正看上去是血糊糊的一大片。邻居小b大叫一声，然后迅速扑到了老a身边把他抱了起来。老a马上就要不行了，他弥留之际最后的一句话是叫小b转告小a宰了枣红马。再看那头大骡子，它和我一样也是吓魂飞魄散，像块石头一样定定的立在原地，眼神贼贼地看着这个刚才还虐待它而此时已经毙命的老a。枣红马在制造了这一惨案之后，揪断缰绳，早已逃之夭夭，此刻不见了踪影。这是我童年见过的最惨烈的一件事，我至今还记得枣红马在扬蹄踏向老a的一刻那恐怖的眼睛，寒气逼人，以及老a那可怕的肠肚，血光闪闪。

        由于闲来无事，所以我当年对这件惨案进行了全程的跟踪。“老a被自家的马踏死了”，很快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方圆三十里之内。中午的时候，老a的亲戚、邻居（包括我）、当年一起闯江湖的老朋友等等各色人物共计40多位齐聚a家，我们共同商讨如何处置这匹枣红马。但在我今天看来，其实绝大多数人是去凑热闹的，没有几个人会因为老a惨遭不幸而有所悲伤。在我们大伙热烈地讨论的时候，还是没有人发现枣红马的行踪。枣红马真正的主人小a出去办事还未回家，那时候我们那里还没有电话，所以小a根本不可能知道家里发生的悲惨事件。几位老一点的爷爷早已将老a的尸体进行了简单处理，将露在外面的肠肚重新填回了肚子，把破裂开的肚皮用针线缝合在了一起，并且给他换上了新衣服，然后将老a的尸体蒙上白布，停放在他自己住的屋里。a家失去了老主人，而年轻主人又不在家。小a媳妇和老a老婆，两个女人没有主见，只能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我们众人都只是上前象征性的安慰了几句，大家更关心的是枣红马的命运。最后，由老a生前的几位老朋友一致商讨决定：遵照老a的遗愿，立刻找到枣红马将其带回来，在老a尸骨面前将它枪毙。只是小a不在家，这事只能由杀猪的屠夫老c代劳了。而后，我们40多人分成8个小组分头去找枣红马。

        我们八个小组在历经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搜索之后，最终小b所在的那个组传来了捷报，他们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了枣红马。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小b所在的组能找到枣红马。但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就在“马踏老a事件”发生的那五六分钟之内，虽然年幼的我已被吓得神智不清，根本没注意到枣红马的去向，但是作为成年人的小b他清醒的很，他肯定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枣红马逃跑的方向，顺着他看到的方向很自然就能找到枣红马。今天看来，枣红马之后遭遇悲惨命运的其中一个罪魁祸首就是小b。如果他不带人去找回枣红马，它很有可能会被路人拾得而逃过一劫。当然我们谁也不能谴责小b，在当时那种场合下，谁都想找到枣红马，我承认我也一样，而且比谁都更加急迫，如果我早上没被吓傻，那我很有可能最先找到枣红马。虽然我也很喜欢那匹枣红马，但是我当时早已经被大人们的偏激言论和莫名奇妙的愤怒给彻底的挟裹了，早已折服了。于是我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又是唉声叹气、又是抓耳搔脑、又是胡乱咒骂一通，骂爹骂娘骂老天，一心只想帮忙早一点找到枣红马替老a报仇雪恨。听说枣红马被小b找到了，我当时心有不甘，他妈的早上一起看着枣红马踏死老a的，凭什么就他能找到？但既然已经被找到了，我也就认命了。

        踏死人的元凶枣红马终于被强行带回来了。我们四十多人围成一圈，将它围在当中。它鼻孔流出来的血早已结痂。在被众多人团团围住的情况下它依然高扬着头，没有显示出一点惊惶的神色。终于有人因为不堪忍受它的态度，破口大骂了：“他niang希匹！你瞅这畜生那坏怂样子。宰了它。”“日他妈地！宰了这坏种，给老a报仇！”“宰了它！咥肉。”“他爷个球的，宰了它！”……刹那间，污言垢语如同山洪暴发一般，响彻整个黄土高原（不好意思，稍微有点夸张了。），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宰了它。听着大人们骂的那么带劲，我也忍不住跟着骂了几句：“他niang希匹！他爷个球！宰了它！”，嗨嗨嗨！你就随便笑话我吧！我小时候的素质就是这么差，而且现在也不咋的，我承认这一点，我从来都不是那种道德情操并驾齐驱且都高尚无比的“中国特色电视剧男一号”。其他的和我同龄的几个小孩还朝枣红马扔砖块瓦渣。伴随着一片叫骂声，老a的尸体被抬了出来。一个老人上前去揭下了白布，然后在已经听不到话的老a耳边装腔作势地耳语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叫老a放心，我们现在就要替他报仇雪恨。

        还是由小b出面，他那天简直出尽了风头，上午亲自见证了老a的悲惨结局，中午又亲自找到了枣红马，现在他又像早上那样亲自掣住了枣红马的头部。我当时看着小b，感到非常不满，因为同为亲眼见证老a被马踏死的见证人，但大人们却全都围着小b问东问西，居然没有一个人来采访我整个事件的经过，哪怕有一个人也好啊！事实上，我在大人们中间来回穿梭了一天，只等着有人拉住我对我说：“嗨！坏蛋！给我说一说你早上见到的一切。”，我发誓，当时我已在脑子里将语言都组织好了，我保证能比小b讲的更精彩。但我的愿望最终还是落空了，没有一个大人肯听我讲。因此，我只能在心里进行热烈地幻想，幻想着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然后也成为了一起悲惨事件的见证人，大家都来围着我团团转。想着想着，我居然有点晕头转向了，感觉自己周围突然多了好多双关注我的眼睛。是的，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很想体验一下“虽然事不关己但仍成为被众人关注的焦点”的那种感觉。可惜自从老a死亡之后，我的运气一直不好，至今都没能体验上那种感觉。你可以说我愚昧无知，但是我想你也抗拒不了“虽然事不关己但仍成为被众人关注的焦点”的那种感觉，因为只要是个人他就这么无聊，他就热衷于在各种无关自己的场合，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来满足自己的表演欲望。多年以来，我一直有个想法，我很想去采访一下小b，向他了解一下他当年的真实内心感受。哦！还有那个亲自杀死枣红马的屠户老c，我也很想知道，他当年在射杀枣红马的那一刻内心是怎么想的，他是想着替老a报仇呢？还是只想着让众人见识一下他那精妙绝伦的屠杀技巧？枣红马在倒下的那一刻，他是否有一种特殊的快感？

        小b掣住了枣红马之后，屠户老c也早已经亮出了自己打野狐狸用的自制老土枪。只见老c在枪膛里装入了一颗有他的食指指头那么大的滚珠，然后上前一步将黑洞洞的枪口顶在枣红马耳朵稍微靠下的位置上。枣红马似乎早已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它的嘴“突突突”地响着，睁大眼睛，斜视着老c。老c作为一个杀过很多猪的老屠户，对于“屠杀”这种事早已轻车熟路，他才不会从枣红马的眼睛里读出什么仇恨或者悲怆的信息来，他需要的只是在众人面前潇洒的扣动扳机，赢得一个杀生不眨眼的“美誉”而已。在老c将枪口顶在枣红马的头上之后，人群的兴奋度达到了最高点。我们大伙一起整齐的数着倒计时，一、二、三“轰隆”一声闷响，枣红马应声倒下。伴随着枣红马的倒下，整个人群爆炸了，人人都处于亢奋的状态，我们大伙拼命的鼓掌叫好，我们一起见证了屠杀枣红马这一“激情”的时刻。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好办了。小b伙同其他几位邻居扯开了枣红马的四肢，将它摆成一个四蹄朝天的不雅姿势。然后手持剥皮尖刀的老c将尖刀深深的扎入了枣红马那光滑的胸膛，顺势往下拉，在枣红马的肚皮上拉开一条很深的口子。之后几位邻居将拳头伸进拉开的口子里面，卖力的捅。枣红马不是很肥，因此剥起皮来不是那么顺畅。在这几位邻居剥皮的时候，另外几位邻居找来了几条结实的椽，用麻绳绑成两个具有稳定性的三角架，然后在这两个三角架上横搭了一条更粗的椽。这样以来，一个简易的、用于开膛破肚刮肉的架子就做成了，只等着枣红马脱去外衣之后上架。此时，周围邻居们家的几条狗也全都悄悄围了过来蹲在地上，它们吐着舌头，眼睛里同样冒着兴奋的光芒，焦急的等待着枣红马被开膛破肚的那一刻。

        经过邻居们大约半小时的浴血奋战，枣红马的皮完全被剥了下来晾在了地上。头和四蹄也被砍下来堆在马皮的旁边。我走过去，看了一眼枣红马那被砍下来的头，它的眼睛竟然还是睁着的，舌头从嘴里面吐出一大半，上面沾满了黄土。剥完皮之后就要上架了。有人在已经被剥皮砍头的枣红马的两条后腿上分别钻了一个洞，穿入了皮带，然后众人将它倒抬了起来，将后腿上的皮带牢牢拴在了粗椽上，它就那样被到悬在了三角架子上。被砍去头，剥去了皮的枣红马完全是一具血淋淋的恐怖怪物。又轮到老c出场了，他戴上袖套，嘴里点上一支老旱烟，右手持刀，抬起左胳膊，将刀子在胳膊上抹了一抹，开始给已经被剥了皮的枣红马做第二次大手术。他先是将刀子插入枣红马的肚皮，豁开了一条大口子。然后将手伸进枣红马的肚子里乱掏一气，把枣红马的五脏六腑全部翻出来掉在外边。有人给端来一盆清水，老c接过来顺势就泼在了枣红马那些被翻出来的内脏上，待血水被冲洗干净之后，他非常麻利地将他认为不能吃的马器官和内脏统统割下来，抛在了地上。此刻那些早已等候多时的饿狗们，终于开始了狂欢，它们争着抢着吃枣红马的内脏，甚至有两条狗为了争夺枣红马的马鞭而大打出手，撕咬起来。至此，人们也早已将老a的悲惨遭遇抛诸脑后，全心全意的等着品尝枣红马的肉。

        我此时此刻也早已忘记了老a早上刚被枣红马踏出来的肠肚，伙同其他的小伙伴去跟那些狗争抢枣红马的内脏。最后经过几番人狗大战，我们终于把枣红马的胃从狗嘴里夺了回来，然后把里面的未消化的草扒出来，用水洗干净，接着我们几个小伙伴轮流用嘴将马胃吹的膨胀起来，等马胃里面充满二氧化碳之后，将胃口扎起来，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马胃版足球就诞生了。用马胃当足球这是我的主意，自打提出了这个美妙的主意，并且被小伙伴们欣然接受之后，关于一直没人问我‘整件事情经过’的不快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在小b和老c那里我总算扳回一城，成为了小伙伴们的焦点，我很满足。读到这里，你又大可肆无忌惮地笑我愚蠢，不过我知道我不是最蠢的，至少我一直以来都敢于承认自己的愚蠢，但笑话我的人中间总有那么些家伙自以为聪明绝顶。算了，我也不想再多说了。

        在足球制造成功之后，乘着马肉还未下锅的空当，我们几个小伙伴在山坡上进行了一场友谊足球赛。大人们在吆喝，小孩们在踢马胃，狗在狂吠，小a媳妇和老a老婆在哭，替老a复仇成功的庆祝场面真是蔚为壮观。

        经过邻居大婶大姨们的不懈努力。下午四点，马肉终于出锅了。至此，老a的凄惨下场换来的是一场真正的马肉盛宴。邻居们都从自家取来了锅碗瓢盆，用锅碗盛肉，用瓢盆盛汤，然后端回家去慢慢享用。我也分的一海碗马肉，我姐姐分得一盆黑乎乎的马肉汤。还没有端回家之前，我就先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枣红马的肉。我总以为那么漂亮的马，它的肉应该也很美味。可是我吃了一口之后就大失所望，马肉的味道是辛苦的，纹理很粗，嚼在嘴里就变成一泡渣，越嚼越苦。经管如此，那一碗马肉还是被我和姐姐干掉了，毕竟穷人家的孩子在夏天过个年实属不易。因为马肉汤真的不好喝，最后都倒掉喂狗了。

        下午六点多，小a回来了。他先是扑在老a的尸体旁边嚎啕大哭了一阵子，然后他默默地将枣红马的头颅、四蹄、和皮埋在了门前的花椒树下。几个吃了枣红马肉的邻居也过去象征性地安慰了他几句。

        第二天一大清早，悲剧再次上演。但凡是头天下午吃过枣红马肉的人大都卧床不起。大家都被枣红马坑了，它的肉有毒。我和姐姐也都不停地上吐下泻，手脚冰凉，浑身冒冷汗，我妈迅速找来了大夫。大夫说是吃马肉中毒了，不过不要紧，把胃里剩余的马肉残渣催吐出来就好了，然后给我两每人打了一针，我两又开始狂吐。同时传来噩耗，昨天吃了马内脏的那几条狗都已经香消玉殒了。老c们真坏，把有剧毒的马肝、马血等都给那几条狗吃了，因此它们代替老c们去阴曹地府报道了。

        屠杀枣红马是我童年影响最深的一件事。我明白杀马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新奇的，每天都有牲口被杀，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不知为何，我越是长大，这件事却在我脑海中的影像就越清晰，最清晰的影像并不是枣红马，而是我们那群杀马的人的嘴脸，各个都像来了高潮似得，围观着，等待着，莫名其妙地兴奋着，看到“屠杀”时毫无怜悯毫无目的的大呼小叫着，看完之后还击掌庆祝着。时隔多年，我终于明白，其实在枣红马被枪毙的那一天，当时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受到替老a报仇的快意，现场只充斥着一种极为卑劣的东西，那就是“屠杀”本身带来的刺激。我也终于明白，枣红马不是被枪毙的，而是被卑劣、麻木、愚蠢、龌龊、下贱的恶意给杀死的。当时在场的，人人都是刽子手。

        让我感慨的是，十多年过去了，社会发展了，但人却没变，只要有人的地方，那种卑劣龌龊的恶意还在蔓延，刽子手层出不穷，在街头，在网上，在人潮人海的大地上，他们依然围观着，等待着，事不关己的议论着，厚颜无耻的傻笑着，麻木空虚的生活着。所以，我乞求自己，也是我最后的希望，同时也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向自己亮明底线，我不要再重蹈当年的覆辙，无论何种际遇，即使做不到温良厚道，也千万别当龌龊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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