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梦境

楚溯寒是在结界破碎的那一瞬间想通了这一切事情的。

        当他的灵力很好的融于结界墙的时候，之前的所有线索就连成了一串。

        三百年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小女孩终究还是死在了见水河边、死在了一个瓢泼大雨的日子，她的娘亲痛哭流涕，曾经拯救过她的人垂眸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面露不忍。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她……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见水河刚刚建成，地处黄泉炼狱与人间的交界处，总要有一个人守着这里。

        君岚当年应该是用了什么办法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了小女孩，让她变成了非人非鬼一样的状态，永远地留在这儿替他守着这片土地，用她的名字赋予了这条河流。

        就算君岚最后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魔头，见水也依旧用那一场幻境记着他的救命之恩。

        严烬衡对这个推测并不怀疑，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所以你跟她开的条件就是换我们出去？”

        “对。”楚溯寒面不改色心不跳，倒了两杯水，推给他一杯，“现在我们能做的，真的只有等了。”

        见水不知道去哪里了，只留下略显阴暗的一间屋子，里面一盏灯火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是全部了。

        方才严烬衡已经传了音出去，让陆兆渊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楚江拖来，这只是一个人想报恩的简单愿望而已，没什么不能满足的。

        更何况，只有见到楚江，黄泉炼狱结界破碎的真相似乎才能水落石出。

        楚溯寒神色淡定：“这次的事情足以证明，黄泉炼狱结界的崩塌，跟我没有关系了吧？”

        “那你的气泽依旧没有解释清楚。”

        “碧华仙君，行行好。”楚溯寒放下水杯，“那个什么气泽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真的不知道。”

        严烬衡不语，走到窗边看外面。

        外面的世界水波粼粼，沙土在远处断开，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沟壑——那就是黄泉炼狱的入口，如今已经悉数损坏，恶鬼流窜于人间，各大门派纷纷出去镇鬼除祟。

        他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印记，遥遥落在那一片断壁上，下一刻，就发出荧荧红光。

        他转身，在楚溯寒身上一点，一模一样的光辉在他脉搏处闪闪跳动，仿佛代替了他的心跳。

        楚溯寒的脸色在这一闪一闪的光晕下看不清楚。

        “这就是气泽，和你的灵力一脉相承，换句说法——你有一部分灵力落在这里。”严烬衡靠在窗边，修长的身形在幽暗的光芒下被切割成两部分，侧脸一半是冷峻的表情，一半沉默在黑暗里。

        “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楚溯寒抬头：“不知道。”

        严烬衡于是也不追问了。

        四下里一时有些静。

        楚溯寒趴在桌上，单手整理着袖口，一面分出些精神默默地打量严烬衡。

        严烬衡不是个话多的人，不言不语的时候像是一把归了鞘的重剑，如同他手里的那把断魂，看上去冷冷的，不好接近。

        唯一能够算上柔软的时候……楚溯寒眯着眼睛想了想，大概是幻境里君岚救见水的那一瞬间吧，他眼神中有什么狠狠的恍惚了一下。

        但到底是什么，楚溯寒并不能猜到。

        要是没有这么尴尬的关系，说不定他还能和严烬衡好好地相处相处，处个兄弟什么的，也不赖啊。

        “喂。”楚溯寒敲了敲杯子。

        严烬衡目光睨过来：“千机阁的规矩就是这样叫人的？”

        楚溯寒：“……”

        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了呢。

        “碧华仙君——”他故意抻着嗓子叫他，“什么时候了？”

        “不清楚，现世应该天亮了。”严烬衡依旧是那副表情，“怎么？别告诉我你困了。”

        楚溯寒被噎了一下，随即眨眨眼：“不行吗？”

        “第一次见残魂困。”

        “我乐意，睡觉也是一种消遣，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么？”楚溯寒转了个方向，摆弄摆弄杯子，下一刻就觉得什么东西兜头落了下来。

        楚溯寒：“？？？”

        他挣扎着爬出来，伸手一抓，发现那是一身白色的外袍。

        严烬衡没动地方，断魂剑被轻轻地搁在了一边，双手慢条斯理地正在系灵囊的带子。

        “干净没穿过的，凑活用吧。”严烬衡扫了他一眼，“怎么？还要给你找张床？”

        倒也不必这么狠。

        楚溯寒本来就是很单纯的问问时间，结果不知道怎么话题就拐到了这个份儿上，他抓着严烬衡的外袍，内心斗争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趴着休息一会儿。

        不用白不用。

        却没想到这么一趴，还真让他浅浅的眠了一觉。

        而且在梦里，他梦见了一个怎么也不该出现的人。

        “你今天又犯了什么事了？拿这么一大摞书回来抄？”

        梦里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只觉得怀中沉甸甸报了一堆东西，正站在廊下，微微抬头看着倚靠在门上的人。

        对方正是入睡前靠在窗边的严烬衡。

        夕阳西下，余晖撒在屋脊上，流淌着金色的光芒，梦里他神色戏谑，眼角眉梢都带了些少年人的跳脱，气质还远远没有如今这么沉稳。

        这人真的厉害，醒着睡着都要变着法儿地气他。

        他觉得梦里的自己脾气真的好，就这样也没有呛回去，而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对方则上前两步，替他接过了那摞书。

        “别提了，就这么多书，师尊让我两天就抄完。命苦啊命苦，不跟你多讲了，我得赶紧抄书去了。”

        “我帮你抄些？”

        “算了，上次师弟被罚抄书找了一堆同门来帮忙，最后他找了多少人、罚抄就翻了多少倍，我可不想翻番儿抄，你行行好。”

        梦里的场景跳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晚上，楚溯寒感觉自己只是揉了揉眼睛，眼前便已经铺了好多抄完的宣纸，一旁严烬衡磨墨磨得专心致志。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严烬衡停了手。

        “困了？”

        梦里的自己并没有反应。

        “睡吧。”

        身后被覆上了什么，带起来一阵好闻的香气，楚溯寒脑子慢慢地转——哦，和严烬衡给他披上的外袍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雷滚过，楚溯寒醒了。

        准确地说他是猛地清醒过来的，动作幅度太大还险些打了杯子，一旁的严烬衡默默地转过视线，略显疑惑的看着他。

        奇怪……

        楚溯寒没由来一阵慌张，故作镇定地抿了口水。

        “……见水还没回？楚江还没来？”

        严烬衡闷闷地“嗯”了一声：“你只睡了半盏茶的时间。”

        楚溯寒：“……哦。”

        半盏茶的时间就能跳两个场景，这个梦着实梦得很离谱。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转头就看见严烬衡探究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眼神？”

        “确认一下你怎么了的眼神。”严烬衡走过来，伸手扯走了那件外袍，“刚才睡觉的时候就特别不安稳，你们残魂还会做梦的？”

        很好，一开口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楚溯寒干笑两声呛回去：“会的还多呢。残魂还会睡觉的时候感觉不到寒冷，你……”

        话音未落，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怔了一下。

        对啊……残魂睡觉要盖什么衣服。

        严烬衡也清楚这一点，楚溯寒也感觉不到冷，但方才披衣服的动作太自然了，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任何的问题。

        楚溯寒又想起梦里迷迷糊糊的温暖。

        “咳咳，碧华仙君，我们是不是不该这么被动。”

        严烬衡的思路立刻被扭转回来。

        他已经习惯了，只要楚溯寒一有什么弯弯绕绕或者某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会叫他碧华仙君。

        他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或许……我们去看看见水在做什么，如何？”楚溯寒点了点桌子，“反正现在怎么等都是等，说不定能发现点儿别的，比如……黄泉炼狱结界被破坏的真相。”

        整个房子并不大，像是客栈一样的结构，楼下是大堂，他们被安置在二层的一间小房间里，隔壁应该就是见水的屋子。

        楚溯寒趴在隔壁窗户前，小心翼翼推开了一道缝隙，发现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他后知后觉道：“我们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来看人家小姑娘的闺房，是不是不大好？”

        ……干都干了才想起来？

        严烬衡给他一道无语的眼神。

        楚溯寒暗暗道了句“罪过”，一面小心翼翼把窗户给人家关上了。

        “人不在……这能去哪呢？”楚溯寒单手摸了摸下巴，“她倒是对我们很放心，连看着都不看着的。”

        “我要是她我也放心。”严烬衡抬脚就往楼下走。

        楚溯寒惑了：“怎么？瞧不起谁呢这是？”

        严烬衡回头瞧他一眼，眼神里是说不上的情绪：“她就算大门敞开让我们走，你能走得了？”

        楚溯寒：“……怎么办，你说得好有道理。”

        外面的水世界成为了这个小楼最好的保护，除了见水，还有谁能将他们送出去。

        楚溯寒三步两步赶上他的步伐：“碧华仙君和见水姑娘共情得很好嘛。”

        “巧合。”

        话音未落，楚溯寒手一抬，就抓住了他的左肩膀。

        他收起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严肃道：“有动静，跟我来。”

        那是一间在一楼尽头的小房间，楚溯寒手里轻轻放出一缕鬼气，全做探听使用。

        这地方建在黄泉附近，修真界的灵力会打草惊蛇，楚溯寒一身一脉相承的鬼气灵力反而能够销声匿迹。

        鬼气在楚溯寒手里分了个岔，一端系在楚溯寒手指上，另一端试探性地凑近了严烬衡，在他手边绕了三圈没敢缠上去。

        楚溯寒用灵力跟他单独传话：“碧华仙君有点凶啊，我这鬼气都不敢往你身上凑，要不要配合一下？”

        严烬衡不知道被哪句话说得一堵，看起来很想抄家伙跟他来一架，但还是主动伸出了左手，让那鬼气在手腕上缠了好几圈。

        里面的动静迅速被传了出来。

        “所以，你之前为什么骗我君岚在黄泉炼狱里？”

        “巧合，我只是以为凭君岚当年做的那些事儿，已经足够在黄泉炼狱里待上几百年了。”

        屋里面是两个人在对话，见水的语气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激动，甚至尾音都在轻轻地颤抖。

        而另一个是一道年轻的男声，听上去温润如玉，但语气却是十足的凉薄与讽刺，甚至还带了些嘲弄。

        “你分明就是想借我职责之便打开黄泉炼狱找你想找的人。”见水顿了顿，“是他么？”

        “不重要，反正里面所有人都出来了，你的任务也完成得很好，我也让你如愿了，马上你就能够见到君岚。我们各取所需，多么公平。”

        “……既然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也要完成吧。”

        “当然。”

        对话忽然终止了。

        楚溯寒眉头一蹙，正想问问严烬衡的看法，却没想到一回头，一张惨白的脸就贴了上来，双眼都是猩红色，嘴角一咧，好长好长的舌头就滚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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