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崇意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仰头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他略显秀气的脸庞不知什么时候已泛起了些青涩的棱角。

        师尊的面容却是从未变过。

        崇意忽然问道：“师尊，我是不是已经变了很多了，跟那时在白羽城遇到的我相比？”

        元惜春顺着他的话回想，一个干瘦弱小的孩童形象重新浮现在了眼前，她看了崇意一眼，不由得笑出了声：“确实变化挺大的，你可比那时候长的好看多了。”

        或许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并不觉得有哪里奇怪。

        崇意整个人却有点莫名的急躁：“师尊，那我变化这么大的话，你还可以认出我吗？”

        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或者将来某一天的我，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元惜春暼了他一眼：“为什么要认？”

        崇意脑袋轰的一声，师尊不认他了的消息在他识海里徘徊回荡，他意志不可避免的消沉下去。

        元惜春没好气地抬手给了他一个栗子，笑道：“你都在想些什么，我还没同意跟你解除师徒关系呢，只要我还在的一天，你就永远是我徒弟，是我认识的那个白羽城里的崇意。”

        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崇意的眼睛霎时点亮，仿佛之前的黯然情绪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元惜春道：“现在放心了？”

        崇意知道自己是之前想岔了，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放心了。”

        两人相继无言，继续走了一段路。

        竹林的叶子婆娑作响，崇意思索了好久，像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师尊，我可以在附近走走吗？”

        元惜春看了他一会儿，平静道：“去吧，注意安全。”

        她看着崇意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路上，转身向居住的地方走去。

        脚下的玉石砖上刻着细竹修长的倒影，元惜春不禁想到，风灵说她们的生机很美，那么崇意的生机会是什么模样呢。

        手腕上的翠环闪烁了一下，识海里却并没出现一个稚嫩的声音，风灵在隐玉村里陷入了暂时的休眠，它损耗的生机还没完全复原。

        元惜春轻轻抚了抚它的枝条，推开了院子的大门。

        “师姐？”

        院里的人捕捉到声响，浑身狼藉地角落里站了起来，竹叶簌簌落了满身，脸上是左一道又一道的划痕。

        “天色这么晚了，怎么不进屋子里去？”她看见秦晏宁的这副样子有些意外，怎么练剑练的还能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秦晏宁身上穿的不知是哪里扒拉来的道袍，衣袖有些过于宽大了，裹在身上好像随时要凭虚御风而去。

        “你们都没回来……我想等你。”

        元惜春一愣，他在说这话时脸上明显流露出了一些孤伶伶的难过，那是在秦氏大宅里长年累月造就下来的压抑。

        她的心被隐隐触动了下，不自觉地领着秦晏宁坐在了屋内的长桌边，顺手给他施了一个回春术：“这样看起来好多了。”

        元惜春上下打量着他，拂去他发羽间的落叶，接着问道：“你原来的那件外衫呢，是跟仙盟来的人起了矛盾么？”

        秦晏宁想起了被他划成碎片的衣服，沉默了片刻道：“不小心弄坏了，那个人一直蹲在竹林里鬼鬼祟祟的，我以为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神情恍然，自己好像差点就动手杀人了，虽然不知那个弟子怎么逃了出去，后面的记忆又有点模糊不清。

        他越说语气越低沉。

        元惜春见他心情有些低落也没再问，只是以为他不小心跟别人动了手却没能打过，便安慰他道：“这种事在修道者眼里也算常见，不必过于自责。你也才刚开始修炼，慢慢来就好了，总有一天你不会再弱于他人的。”

        秦晏宁觉得自己脸上泛起了微热的痒意，像是伤口愈合带来的感觉，也像是因眼前之人而起的。

        他垂下头颅，似是默认。

        灯火通明下，秦晏宁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储物袋放在了桌子上，有些不明所以地说道：“那人后面又给我送来了这个，说是鹤岷长老的见面礼。师姐，你们都有吗？”

        元惜春摇头：“鹤岷长老应该就单独给了你。”

        “为什么就给我呢？”

        秦晏宁没见过鹤岷长老，无法信任一个陌生人的好意，他只信自己亲自感受过的东西。

        元惜春想了想，将秦氏当年的渊源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听，从客观的角度尽可能地让他知道了真相。

        秦晏宁静静地听完，只说了一句话：“原来如此。那我不能收它，它属于原来的秦晏宁。”

        这是原本的他应该得到的东西。

        秦晏宁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游离在外的孤魂，他不想理所应当的去霸占别人的东西，哪怕他根本就没得到过什么。

        他至始至终有的仅仅是一把剑而已，连眼前的这个人都是深埋在他心中不可明说的禁忌。

        元惜春知道他的想法轻易不会改变，因此没有劝说他一定要收下：“如果你不想要就还回去吧，鹤岷长老应该不会在意的。”

        她将储物袋放进了他的手里，继续道：“毕竟现在你已经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秦晏宁下意识地捏了捏这个见面礼，忽然抬起头问道：“我想要的话，师姐可以送我一个吗？”

        元惜春笑了：“当然可以。”

        她想着自己要送给秦晏宁什么的时候，眼睛正好扫过那柄光秃秃的玉剑，它似乎缺了一把剑鞘。

        秦晏宁欢欣的神色溢于言表，他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师姐可以告诉我会送给我什么吗？”

        他好想立马就知道啊。

        元惜春一听，当即眉眼弯弯地拒绝了他：“当然不行了，说出来的礼物还算什么惊喜。”

        “好吧。”

        秦晏宁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时还不断想着这事，他坐在床边撑着脸想，依照师姐这种性格的人，她都会送些什么呢。

        玉剑被随意地摆放在了他的身边，朦胧的夜色下映照出它浑身凝雪一般的清幽冷光。

        ……

        东升日落，白夜交替。

        苏柳是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里回归了仙盟。

        为了拿到当年两家立下婚约的誓物，她硬生生地受了三天三夜的噬骨鞭。

        苏氏长老们说从没有人能忍下这般残酷的刑罚，她是苏氏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个个如此天生反骨之人。

        苏柳从祠堂捧着龙凤烛出来时，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疯狂，因为龙凤烛熄灭了一只。

        不同于修道者，凡人死后是有轮回的。

        婚誓也是建立在两者的灵魂之上，只要没有正式向天地昭告婚约的解除，龙凤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熄灭的。

        除非灵魂的彻底消失。

        也就是说真正的秦晏宁无法轮回了，他的灵魂不知碎在了何处。

        龙凤烛供奉在祠堂的角落，每天有那么多人在祠堂祭拜着，却无人想过去看上一眼，就连苏柳自己也不曾注意。

        她怔怔地将龙凤烛拿下了，许久不曾出面的苏氏老祖在这时候出了关，恐怖的压力倾泻在了她的身上。

        苏氏老祖的神情是高高在上的冷漠，他从不关心这样的小事，通常情况下只有颠覆家族的大事才会引得他的出面。

        苏柳强撑着环顾了一圈，哑声笑道：“晚辈何德何能，竟让各位长老以及老祖都出面相拦。”

        无人回她的话，无人再敢拦她。

        苏柳带着血淋淋的鞭痕一步步踏出了苏氏的大门，身后传来的是她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

        间夹着她父亲充满怒气的声音：“哭什么，她要走就让她走。”

        苏柳在听见她母亲的哭喊时，泪水终于忍不住滚滚落下，她的脚步却仍旧是毫不迟疑。

        她不能迟疑，她必须离开这里。

        母亲是家族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了，苏柳却带不走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弱小的凡人女子，依附家族，依附丈夫而生。

        身后的朱红大门轰然关闭，苏柳护着怀中的龙凤烛独自站在寒风之中，烛火飘摇。

        苏氏大概再也不会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她看了眼门上悬挂的牌匾，转身朝仙盟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柳停了下来，她宛若梦呓般地问道：“师傅，你说一个人的灵魂消失了，他能去哪呢。”

        秋兮长老从她的身后现出了身形。

        苏柳看见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她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龙凤烛里有着他的气息，可无论她怎样用术法追寻，他的灵魂都没有一点回应，就连天地的昭誓都起不到一点作用了。

        仙盟越来越近。

        苏柳发泄了情绪后，她擦干眼泪，嗓音沙哑而坚定道：“师傅，我一定要找到他的下落，一日找不到，我心难安。”

        秋兮长老知道这已经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执念，因此哪怕她觉得希望渺茫却也没有制止她的徒劳之举。

        她们走在回去的路上，道路的另一边恰好是刚从回鸣观中回来的秦晏宁。

        他低着头正思索着如何解决手里的储物袋，鹤岷长老不愿意收回，反而是告诉他不想要丢掉就好。

        秦晏宁觉得可惜，便又捡了回来。

        苏柳恍惚中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亮了亮又转瞬熄灭，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还有什么接触的必要。

        双方就要擦肩而过。

        她忽然想起些什么，匆忙地喊住了他：“秦道友，等等。”

        秦晏宁回头，发现是一个气味有些熟悉的陌生修士，他谨慎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苏柳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希冀：“我想问下，你知道原来的秦晏宁去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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