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弥留招待所（5）

“放开我，放开我。”

        “走开！都走开！”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女鬼被吊着，凌乱的长发间，隐约可以看到一只透着恐惧的眼睛，正惊恐的盯着虚空。她手脚胡乱地挥舞，像是在挣扎什么，声音从最开始的哭喊变成了哀求，一声又一声。

        宋谨言拉住又要往前飘的云卿，“别去。”

        “没事，我这个样子，没什么东西能伤的了我。”云卿飘到女鬼的正对面。

        她刚抬起的手还未靠近，面前的女鬼突然抬起头，长发间的双目凶恶地瞪着她，带着浓烈的防备，完全变了个模样，张着嘴，嘶哑的怒吼，“啊——！”

        ——是个男人。

        果然，她猜的没错。

        “是阴阳双魂。”云卿躲开锋利的鬼爪，迅速的飘回宋谨言身后，探出个脑袋，指着那只想要挣开枷锁的厉鬼，“快，用拘魂咒。”

        黄色的符箓祭出，他双手结印，刚用过的咒法，再施展一次，就更加得心应手。

        很快，大厅的中央，金光编织出的牢笼将女鬼包了个严实，她越是挣扎，笼子便缩的越紧。

        “啊——”女鬼体内的男人被金光灼烧的刺痛，没再上前，立在原地，黑发后的一只眼睛，在黑夜里泛着幽光，紧紧的盯着宋谨言的方向。

        “别。”云卿拦住宋谨言手上就要完成的杀鬼咒，“也许，不用魂飞魄散，那么惨的下场。”

        宋谨言眉心微皱，盯着她，像是在问她，突然发什么奇怪的善心？

        “我在想……”云卿从他身后飘出来，“你父亲，为什么没有给她，应该是他们，摄魂。”

        “什么？”宋谨言有些意外。

        云卿点头，“恩，他们没有被摄魂。最开始女鬼的哭喊，和她之前的那句‘请问您有预定吗’并不相同，这说明她现在并没有被摄魂所控制。再加上阴阳双魂里的另一个男人，就更加明显……”

        “啊——！！”比刚才更强烈的嘶吼打断云卿的话。

        拘魂阵内，女鬼，不，应该是她体内的另一个男人，激烈的拍打着阵法编制出的牢笼。金光灼烧，燃气白烟，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一下又一下的敲打。

        一声比一声强烈的高喊响彻大厅。

        云卿试探性的往前靠了靠，目光对上男人鬼童内的急切，“你，听得懂我说话，是吗？”

        金光阵法内，女鬼猛烈的点头，张着嘴，极力的想要表达什么，可出口的声音除了嘶哑的“啊，啊啊…”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宋谨言拦住想要拉断悬着女鬼头颅绳索的云卿，“小心有炸。”

        “没事的。”云卿扬起嘴角，“我想，我猜到了你父亲为什么没有对他们用摄魂了。”

        绳索连接着天花板的咒印，之前拉断过一次，这一次，只轻轻一碰，整条悬在女鬼脖颈的绳索，彻底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云卿拍了拍手心的灰，瞥了眼宋谨言依旧拧着眉头，一脸凝重防备的模样，叹了口气。

        “还没想通啊？”

        她飘到他面前，“其实很简单……你说过，你父亲是一位很擅长驱鬼的天师。而这间招待所内的定魂阵，你也是清楚的，定魂阵封印的是，怨气滔天，超出驱除能力外，只能选择封印起来的凶尸。这样一个不能出半点差错的阵法，你父亲肯定知道，如果阵法内12只怨鬼有一只出了岔子，整个阵法就都会出现动荡。所以他才会用摄魂咒控制住怨魂。”

        “可，看守阵法最后一道枷锁，也是最重要一道枷锁的怨魂，居然会冒风险不进行摄魂？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吗？再加上，这两只怨魂有自主意识，又能听懂他人的话术，心智并没有因为怨气被吞噬。”

        宋谨言点头。虽然他没有和父亲过多的回忆，但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宋泽全绝对是一个正义又能力出众的天师。

        “那么……”云卿眸里亮着光，声音里透着坚定，“结果只有一个。你父亲知道他们生前的情况，想通过这种方法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换句话说，他们是，你父亲想要挽救的怨魂。”

        夜色催更，昏暗的大厅内，陷入寂静。

        拘魂阵内，女鬼忽然安静了下来，隔着金光牢笼，愣怔的看着云卿，那双如染了墨般的鬼瞳像是再做着什么重要的决定。

        “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声音划破寂静，沙哑，又带着明显的恳求。

        云卿寻声看过去，“他在求我们。”

        宋谨言：“求？”

        “恩。可能…是在求我们…”云卿看着女鬼双手不断的往自己身上拍的动作，眉心一拧，“救那个女鬼？”

        几乎是她话落的同时，女鬼体内的男人用力地点头，接着双手合十，从作揖到磕头，一遍又一遍。他是真的在用尽全力的恳求。

        “啊。啊啊。啊啊啊。”声音嘶哑的厉害，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云卿抿着唇，盯着他，声音变的严肃。

        “阴阳双魂，是一人在死后，强行用魂魄锁住另一只即将魂飞魄散的魂魄，形成的阴阳双魂。这是违反天道的逆天行径。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你。”

        阵法内双膝跪的女鬼没有否认，平静的鬼瞳内，没有半分后悔。

        云卿继续道：“如果要救她。怨魂超度的时候就会强行将你们剥离，那时候，违反了天道的你，就注定……”后面的话她顿住，有些不忍。

        “啊啊！啊啊！”男人跪着往前几步，停在阵法牢笼的边缘。他急切的出声，即使没有任何文字，也能立刻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他说：没关系，我没关系的，只要，能救她。

        “我可以答应你。”云卿盯着他开口。

        男人再次安静了下来，目光希冀的望着她。

        云卿：“但我有个条件。”

        后面的话，她还未说，阵法内的男人，就已经开始疯狂的点头，手舞足蹈的表达着：我答应，什么都答应。

        昏暗的大厅内，安静了一瞬。

        云卿是震惊的。怨魂多数都是被死前的怨气缠绕，侵蚀了意识。即使是那些还保留着心智的怨鬼，也几乎都是怨气滔天，凭着最后一股执念要去报仇。

        而眼前这个，他为了留住女鬼本身的魂魄，成了阴阳双魂。怨气浓郁，却一心还念着女鬼。

        她突然更加明白，为什么宋谨言的父亲，会用这样极端的方法，也要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了。

        云卿叹了口气，“算了。谁让我本来就心软呢。”

        她没有再说条件，转身直接飘回了宋谨言面前。

        超度，是用特殊的咒法，净化缠绕亡魂的怨气，令亡魂得以解脱，不用再受魂飞魄散的苦难。可以继续在阳间等着阴差接入地府，获得登记再入轮回的机会。

        昏暗的大厅内，八张符箓被摆放八方。

        拘魂阵已收。红衣长发的女鬼盘膝坐在符箓中央。她的左手压着右手的挣扎，半着脸悲痛，半张脸勾着唇角，笑的温柔

        ——这是男人最后的道别。

        ……

        大厅的地面上，八方符箓绽放出光束，接着一圈一圈的将中央的女鬼笼罩。

        “不要……不要……”女鬼的声音恢复成了女声。她悲恸的一遍遍摇头。

        缠绕她周身的黑气开始变得越来越淡，原本狰狞可怖的面孔也逐渐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

        宋谨言念完最后一句超度咒，深邃的双目睁开。他盯着双指间夹着的符箓，终于还是顿住，“要开始了。”

        是的，要开始了。

        符箓燃烧，超度启动，怨念燃烧的瞬间，双魂剥离，一个净化，另一个……承接天道惩罚。

        天道，天地间的道法规则，能量强大，即使是她几千年的仙者也可能神魂俱损，何况是眼前这个……普通又单薄的阳间孤魂。

        “开始吧。”云卿无声叹了口气。

        火光吞噬符箓，烧出的灰烬化成光点，一齐朝着女鬼眉心处飞入。

        “不要……”女鬼挣扎着摇头。可超度启动，净化之力缠绕，不是她这种小怨魂可以轻易挣脱的。

        柔白色的光越来越强烈，最后凝结入女鬼的眉心。几乎是光消失不见得同时，那周身的黑气也彻底消散。

        一片洁净。

        ……

        八角符箓中心，一男，一女，两只魂魄面对面站着。

        男人长相普通，穿着简单，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老实朴实的样子，与对面浓妆艳抹的女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匹配。

        “啊。啊。”他想说什么，张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自嘲叹了口气。一双眼眸一刻不离的盯着对面一脸悲戚的女人。

        轰隆！

        大雨早停的天空之上，雷声突兀的炸响。

        “来了。”云卿眉心微皱。

        超度阵的尾声，八角光束再次竖起，在即将包裹住女人的时候，她用尽全力去抓对面的男人。

        抓住了，又像是一瞬的错觉。手里蓦地一空，掌心里的万物，顷刻间散成粉末，从指缝间洒出，怎么抓都抓不住。

        “不要，不要！”她惊恐的看着眼前越来越透明的男人，扑上前的动作被彻底竖起的光壁拦住。

        无论她怎么拍打，光壁都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他，透明，再透明，最后，像是镜面破损的瞬间，碎成无数碎片，再也无法复原。

        光束熄灭，超度结束，大厅内再次归于昏暗。

        “不，不要……”女鬼瘫软的跌坐在地上，眼神呆滞的盯着地上的那团灰烬，“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不值得的……”

        定魂阵最后一道枷锁解锁，阵法彻底破裂。

        墙面上，所有的咒印都消失不见。手电筒被宋谨言捡起，冷白的灯光所照之处，已不再透着森冷。

        弥留招待所，从此刻起，仅仅就只是一间破旧，又普通的招待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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