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面楚歌

明襄是被书灵叫醒的，她太困了，迷迷瞪瞪地盯着床柱上扭曲的木纹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门外已经有来往走动的声音，她困难地穿着衣服，极力把自己想躺在床上的灵魂拉起来。

        穿戴整齐后，人也清明了一点，想到今天要在神仙的军营里面学习法术和武艺，不由得有些期待。

        她飞快洗漱完毕打开门，愉悦的心情立刻被浇了一盆冷水。只见门外几个女弟子本来正挽着手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看到她之后，纷纷收了笑换上一脸鄙视，扭头走远了。

        明襄一阵气闷，书灵道：“这算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什么叫四面楚歌了。”

        明襄没理书灵，在脑中循环:“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固天营的弟子宿舍叫“卧薪馆”，与之对应，饭堂叫做“尝胆堂”，明襄看着那三个大字，感觉嘴里都是苦水。

        她领了早膳，小心翼翼吃了一小口。还好，清汤寡水了一点，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这个时间尝胆堂里人满为患，弟子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早膳，只有她这一桌冷冷清清的，被往来人群自动屏蔽。

        明襄心里别扭极了，她在学校时为人豪爽喜欢热闹，到哪都是前呼后拥朋友一群，从未受过如此冷落。

        她恹恹地扫过人群，想看看浮黎在不在里面。

        不在诶，是先吃完了吗？还是根本没来？

        自己在这个世界说过最多话的人竟然是冷酷魔神，除此以外谁都不认识，也谁都不想搭理她。意识到这点后，明襄悲从中来，也没了胃口用早膳，起身向讲学的大殿“博积殿”走去。

        书灵安慰道：“不要难过，明天就是固天营每月休暇日，今天也只有上午有课业。”

        那还真不错，明襄心想，正好她没睡好，下午可以睡一觉。

        书灵道：“刚好下午可以出去给魔神买莲藕。”

        明襄：“…”

        博积殿是一座雄伟宽阔的大殿，面阔七间，进深五间，紫柱白墙，上置青瓦歇山顶。一入殿内，只见空间开阔明朗，殿内有近百张矮桌，矮桌摆放整齐，鳞次栉比，除此之外再无多余摆设。

        此时已有零星的弟子入座，或是低头温习功课，或是闭目打坐。

        阳光从窗户中照射进来，空气中飞尘翻滚，也许是空间太过空旷，也许是气氛太过静谧，明襄因为被孤立而产生的的烦躁之感渐渐平静下来。

        她知趣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懒洋洋地看着弟子们一个个入席。

        殿外突兀地响起一阵嘈杂，生生破坏了静谧。明襄回首一看，一位面相略凶的弟子被簇拥着步入殿内，他头顶上戴着一顶流光溢彩的发冠，腰间缀着精美的白金夹黄金镶边玉佩，脚踩虎头寒钉靴，一身华贵，气质傲慢。

        他皱着眉，一脸燥怒，说道：“怎么回事？！怎么偏偏今天生病了？！”

        他周围的几个人身材高大，听到他的话后却一个个低眉顺目，好言道：“少爷，女子身体弱一些，偶尔生生病也是正常…”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是今天！”

        那小少爷径直走向第一排，挑了个最中间位置，一掀衣摆，忿忿地坐下了。

        书灵说道：“这个人叫炎奕，你千万别得罪。”

        有点耳熟，应该是个小反派，明襄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剧情，实在想不起来其他的，便问书灵：“又是哪个权贵？”

        书灵刚要答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钟声，随着钟声，一位鹤发童颜的神仙出现在殿内。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有弟子惊喜道：“竟然是皓影上神！”

        从弟子们七七八八的议论声和书灵的补充说明中，明襄才知道，这位皓影上神是固天营特别邀请的法术宗师。他在天界赫赫有名，曾是几代帝师，被请入天宫，传授天族太子法术。

        皓影上神笑眯眯地看着殿内的弟子们，任由他们兴奋地盯着己议论纷纷。

        这是明襄见到的第一个上神，身份如此显赫，没想到这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殿内安静下来后，他才开口：“老朽皓影，受友人邀请，今日为诸位天界未来翘楚讲授变幻之术。”

        话音刚落，只见他身体像是突然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力挤压一般急速内缩，身上窸窸窣窣钻出白羽，嘴巴向外突出，眨眼的功夫竟变成一只白鹤，盘旋啸唳于大殿之内。

        殿内先是一阵安静，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掌声。

        明襄也在使劲地鼓掌，虽然在电影中见过各种酷炫的特技，但根本比不过亲眼目睹来得震撼，一想到如今她也是神仙，只要好好听课也能掌握这般神技，学渣竟也萌生了要当好学生的念头。

        然而当皓影上神摇身变回本尊，笑眯眯地讲述法诀要领和注意事项时，明襄就放弃了。

        “首先变幻之术分为变形术和幻形术，老朽刚刚展示的是变形术，这项术法看似容易，实则十分危险，要掌握一定的医理知识。”

        明襄懵了，变形术和医理有什么关系？！这和电影还有各种小说里面说的不一样啊！

        众弟子也是一脸懵圈，仰着求知的小脑袋看着皓影。

        皓影微微一笑，说道：“我问你们，我们凭何将自己变为另一种生灵？”

        “法力？”一位弟子答道。

        皓影摇头：“需要法力，但不是决定因素。”

        “法诀？”

        “对于修为高深者而言，法诀可有可无。”

        殿内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苦苦思索。

        突然，一位坐在前排的弟子高高地举起手，正是炎奕。

        他答道：“是对目标生灵的准确观察！”

        “没错！”皓影赞许地点点头，说道：“首先我们要对目标的外形有准确的观察，并且将它的形象深刻地印到脑海里。”

        弟子们纷纷翻开手札记录，皓影略带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熟知目标的内部结构。”

        “啊？！”“内部结构指的是什么？”

        众人纷纷停笔，疑惑地看向皓影。

        “就是目标有哪些内脏、骨骼，具体都长在哪里，什么形状”皓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老朽还是觉着幻形术更适合你们学习…”

        “上神，那种谁都能学会的法术有什么稀罕，您就教变形术吧。”

        炎奕的语气生冷，皓影有些尴尬，但马上又挂回了笑容，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先来学习个简单的吧，练习变成鸟。”

        一个时辰后，明襄趴在矮桌上，昏昏欲睡。

        这实在不能怪她，她可能是天生与学习这件事犯冲，尤其是当皓影开始用法术在空中升起卷轴，画起鸟类解刨图时，明襄的眼皮子已经克制不住地打架了。

        再见了变形术，像我这种学渣不配学！

        又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明襄已经半梦半醒，竟分不清自己在哪，她感觉自己正睡在穿书前的课堂上，脸贴着书桌，手伸进铁制桌膛里。

        课堂上不知道是谁正确回答了老师的问题，所有人一起给他鼓掌，明襄也迷迷糊糊地在桌膛里拍起手来。

        掌声静下来，老师突然一声怒吼：“明襄！你来回答！”

        她猛地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窜起来，只见四下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乍一看，或是鄙夷，或是厌恶，幸灾乐祸，竟然没有一张是善意的。

        她这才清醒过来过来，书灵无奈地说：“你刚才做梦使劲拍桌子，我怎么叫你都不起来。”

        她看见炎奕立于殿前，正一脸愤怒地瞪着她。

        “刚刚皓影问谁可以展示一下，炎奕上去了。”

        “哦，所以他成功变成鸟了？”

        “没有，他变成了一只驺吾。”怕明襄再问“那是什么鬼”，书灵直接解释道：“一种十分珍贵的神兽，长得和老虎差不多。”

        “变形术十分完美，掌声雷动，你也在鼓掌…”

        “一直在鼓掌，掌声停止后你还在继续，趴在桌子上，双手在桌子下面，大声地鼓掌…”

        明襄一头黑线，手足无措，十分尴尬。

        炎奕脸色铁青，气得要死。他从小醉心变形术，这种术法习得不仅需要名师指导，还需要有雄厚的资源支持——寻常人家到死都不一定有机会看一眼神兽驺吾，又怎么舍得将神兽杀死研究内脏结构。

        所有人都以为皓影上神是固天营邀请来的，实际是他特意央求父亲请这个整个天界对变形术最有研究的大师来授课。

        他并不是有多想和同窗分享名师教导，而是就如画师完成一幅作品后巴不得全天下都来欣赏夸赞，他想在同窗面前露一手——这告诉他们种高深又金贵的法术，只有他这种天之骄子能掌握。

        谁知他大费周章准备这么长时间，不但随他一同入营的青梅竹马因病缺席，这个贱种龙女，在他展示变形术的时候、在他的高光时刻竟然睡着了！不光睡着了，还那么滑稽地鼓掌！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公然砸他的场子！

        他的脸愤怒的扭曲着，半响吐出来一句：“你既然敢在课堂上睡觉，说明上神传授的法术必然是全部掌握了，那请你也展示一下吧。”

        “…我不会…”

        “什么啊，不会还睡觉！”

        “修为那么差还不思进取，简直不可救药！”

        “她这么懒散就该滚出固天营。”

        “就是，这种人以后上了战场会拖累死人的！”

        “可不是吗，慕云让她害得现在还在床上趴着呢。”

        明襄低着头，咬着牙，死死忍住一波又一波翻滚的情绪。

        她上学的时候也是经常睡觉，也被老师点起来过，不过那时候她和同学关系好，有人会小声告诉她答案，有的人会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最不济也不会嘲她讽她。

        当时她大多时间是连听答案的劲儿都不愿意费，直接真诚地说不会，老师无奈地让她坐下，同学们哈哈一笑，谁也不会把这当回事。

        而如今，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风暴的中心，举目四顾，皆是风雨。

        皓影重重咳了一声，这位德高望重却温和的上神似乎对明襄的处境很不忍，说道：“变形术对于你们这个年纪而言确实太难了，像炎奕这样天资卓越的很少。”

        他是个和善的老神仙，不忍看任何人难堪，所以既想着安抚炎奕，又想着给明襄台阶下。

        老上神略微思筹，说道：“这样吧，这位弟子，换一个问题你来答。”

        “…就答变形术和幻形术的区别。”

        皓影心想这既是他所讲内容中的重点，又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只要面前这个低头站着的弟子答出来，也算是在同窗中挽回点尊严。

        明襄在心里呼唤书灵，这个他肯定知道。谁知脑海中一片沉寂，书灵竟然在这个时候又休眠了。

        时间在尴尬的气氛中流过，明襄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她从皓影开始讲鸟类解剖图的时候就半会周公了。

        皓影的笑脸也挂不住了，他转身看了看记录时间的沙漏，幸好要下课了。

        随着沉闷的钟声响起，皓影最后打了个圆场：“变形术是一门极为高深凶险的法术，诸位弟子如有意研习，一定要找到合适的老师，不可私下学习。”

        他向众人笑了笑，一挥衣袖，化作白鹤直冲云霄，长唳一声，渐渐远去。

        众弟子又是一阵叫好，皓影华丽的变形术转移了注意力，使他们暂时忘记了嘲讽。

        明襄在这一片喝彩声中灰溜溜地起身离开。

        随着她的脚步，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顿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书灵醒来的时候，发现明襄在大雨中走着，心中无限酸楚。开着避雨结界的弟子们从她身边跑过，纷纷扭头看她，又都匆匆前行。

        书灵了解过来龙去脉后，有点自责。它把明襄带进书中世界后，一直处于能量低迷状态，时不时的会不自主地陷入休眠。

        它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本来就不擅长学习，但…”

        它看了看天上如撒豆子般的密集大雨，还是继续说了：“你能让这雨先停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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