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性杨花

原来明襄情绪低落，无意中竟影响了天象。

        她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定住心神。

        于是雨中慌忙逃窜的弟子们发现雨势忽然变小，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地，最后竟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他们撤下结界，疑惑地看看看天，心道真是场怪雨。

        今天下午没有课业，明天又是休暇日，现在又雨过天晴，弟子们心情大好，一个两个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唉，他们的快乐与我无关。”明襄郁闷地对书灵说：“这里的人都讨厌我。”

        书灵安慰道：“一开始是不好过，但到后来男配会一个两个三个地都爱上你，别忘了你是白月光。”

        原书中，海宁明明大部分时间很弱鸡，却总能在重重危机下存活下来，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个设定——她是书中一众男配的白月光，各种男配都爱慕她，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这话对明襄没有半点安慰，她不想要男配爱上她，她想要朋友。

        那种可以一起听学，一起修炼，一起吃饭，不开心了一起抱怨，开心了一起放声大笑的朋友。

        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了，她也没心情去尝胆堂吃饭，于是问了书灵路线，直接出发去给浮黎买莲藕。

        固天营外不远处有一小市集。此处本极为荒凉，因百年前固天营的建立，商贩才嗅到商机，在此建铺卖货。

        这市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茶坊食殿，点心熟食，布匹玉器，瓜果时蔬，药铺胭脂铺应有尽有，不仅如此，集市中央还立着一个颇为气派的酒楼。

        那酒楼足有五层，红柱绿墙，上覆八角琉璃金顶，门眉、屋椽、窗格、栏杆上均饰以华丽的雕纹，气派的牌匾上写着“聚英楼”三个大字。时值正午，那聚英楼上雕窗半敞，飘出诱人的香味。

        这香味勾得明襄肚子直叫，人立刻就要顺着味飘进酒楼。

        “你这一进去这个月的灵银就全没了。”书灵警告道。

        灵银是天界的通用货币，龙王每个月会在海宁的乾坤袋里存入灵银，数额嘛，虽然肯定比平民弟子的月俸高，但也高不多少。

        明襄只好悻悻作罢。她走到一个买时蔬的铺子前，那些蔬菜用木盒子装着，木盒周围飞着一些翅膀带冰霜的蝴蝶。

        “那是冰蝶，常用于保鲜。”书灵道。

        蔬菜中有一半明襄都不认识，有的长得像个南瓜，却是白色的，而且只有鸡蛋大小，她拿起来端详，那白皮上突然浮出来一个嘴似的东西，照着明襄就是一喷。

        还好明襄反应快，没被喷中，她赶紧把那怪瓜放回去，心有余悸，瞅别的蔬菜也觉着暗藏杀机。

        这时，一个面色黝黑的大婶从铺子后面快步走了过来，她满脸堆笑：“姑娘要不要来点淘气瓜，新鲜着呢，个个都是新摘下来的。”

        原来这东西叫淘气瓜，是挺淘气，还会朝人喷口水。

        明襄摇摇头，指着一个外面裹了一层丝的茄子状蔬菜问：“那是什么？”

        大婶笑道：“姑娘一看就是位上神弟子，十指不沾春水，那是蚕茄，干炸蚕茄吃过吧，吃着像肉，其实是菜，特别鲜！”

        “那个长得像豌豆动来动去的呢？”

        “那叫聪明豆，吃了之后对修行大有助益！”

        “那个长的像莲藕的呢？”

        “那就是莲藕。”

        明襄：“……”

        “莲藕就这些吗？”明襄问道，浮黎说的四均大概有一百二十斤，她看着那木盒子里最多也就有十斤。

        “要多少有多少！”只见买菜大婶拿起木盒子送到明襄面前，把里面的藕拿出来，盒子里立刻又被藕填满。原来那盒子如同乾坤袋一般也施了储物之法。

        “我都要了！”

        “诶呦！姑娘真有眼光！”大婶眼睛都笑没了，麻利地拿出一个乾坤袋打包。

        “不过，姑娘，我真是头一次见到像你这么爱吃藕的人…”

        明襄：“……”，婶子你不知道吃藕是什么意思吗？

        “我真是头一次见到像你这么丑的人！！！”

        一声怒吼在不远处的铺子前炸开，明襄和买菜大婶面面相觑，都被虎得一愣。

        一个衣着校服的固天营男弟子正怒气冲天地指着一个女弟子大骂，那男弟子本就瞳距长得近，又生了一副鹰钩鼻，再加上薄薄的嘴唇，显得又凶狠又不可一世。他头上戴的发冠、腰间别的玉佩以及脚上踩的靴子，每一样都是一瞧就知道绝非凡物，正是上午明襄刚刚得罪完的炎奕。

        而被她骂的女弟子也是一身贵气，然而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她生了一张蜡黄的脸，眼睛小得像豆子，塌鼻子厚嘴唇，被炎奕怒骂后伤心地哭泣着，脸一皱，更丑了。

        明襄看着那女弟子的装扮，忽然觉得很眼熟。

        翡翠镶金发冠，玉石璎珞，红指甲…

        不正是那天在院子里和卞昌搭话的上神弟子吗？！但是，当时她也不长这样啊，明襄记得那个女弟子，个子不高，娇憨可爱，分明是个小美人。

        只听炎奕指着那女弟子，手都气哆嗦了，继续骂道：“青菲！你竟用妖术，骗了我这么多年！难怪我分明记得你小时候长得很丑，几年不见突然就变漂亮了，我当是还道是女大十八变！”

        青菲哭道：“奕哥哥，我没有用什么妖术，我就是…我就是画了点妆而已！”

        炎奕更生气了：“你还在诳我！你这是化妆吗？！你这分明就是换了个头！！！”

        青菲：“我没有！呜呜呜呜……”

        这番闹剧给明襄看得一愣一愣的，她接过卖菜大婶的乾坤袋，心中惊讶天界果然个个都有当美妆博主的潜质，然后忽然灵光一闪，问书灵：“难道她就是…”

        “没错，她就是那五层妆盒的主人。”书灵道。

        原来，这位青菲从小爱慕炎奕，奈何相貌不佳，直到多年前掌握了逆天化妆术，将自己化成了娇媚美人，才得以随伴炎奕左右。

        她每天都要早起化妆一个时辰，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书灵深知青菲的化妆术堪比易容，所以才指引明襄去她屋中偷妆盒。那青菲没有了化妆工具，不敢出门见人，于是称病不去，跑到集市买妆粉。她要的妆粉十分复杂，饶是老板忙活了一上午也才刚刚做好，哪知一出门就和炎奕打了个照面。

        而炎奕在课上风头没出尽兴，被跟班们左一句恭维右一句恭维刚刚哄好，大手一挥要在“一膳千金”的集英楼请客，结果在及集英楼对面的脂粉铺里面看到一个和青菲身形打扮相似的女弟子，鬼鬼祟祟一见到他就跑。

        他当场拦下那女弟子，一番逼问后竟是这个结果。炎奕从小出生在富贵权势之家，要什么的女子没有？他看在两家是世交，青菲又对她一往情深，才许她伴他左右，没想到这么多年在自己身边的竟是这么个胆大包天、居心叵测的丑玩意。

        他带来的几个跟班面面相觑，心中觉着好笑，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互相交流着怪异的眼神。而炎奕是极其好面子之人，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态？他袖子一挥，召出一把烧着赤焰的长剑，冲他们斩去，叫道：“都给我滚！”

        那几个跟班换忙逃窜，待要好言解释劝慰一番，但见炎奕赤红的眼睛和那赤焰长剑，都住了嘴，转身走远了。

        “还有你！你也滚！”炎奕连看都不想看青菲一眼，喝道：“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围观的人散了，明襄看着青菲哭哭啼啼走远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容貌是天生的，如果可以，谁都想天生丽质。

        青菲每日带着伪装，不敢以正面目示人，也只是想得到心上人的垂怜。不管这是不是一场谎言，都不该由明襄来戳破。

        她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让无辜之人受了连累。

        炎奕收了剑，坐在茶水铺子下，叫了壶茶水降火，一转头就看见了明襄。

        雨后初晴，一切都挂上了一层湿润有清新的色彩。

        龙女肤白胜雪，额前有微卷碎发，毛茸茸的，那双杏目凝视着远方，似乎带着哀愁，又像只是在愣愣出神。

        炎奕从不曾留意过这个病弱阴沉的私生女到底长什么样，印象中她总是低着头，缩着肩，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只要和她相关的从来没什么好事。

        就像那个叫慕云的穷弟子为她出头挨了鞭子，就像她在自己展示法术的时候趴着拍巴掌…

        但她抬起头舒展开的时候，竟然这般好看，在看过青菲那张脸后再看她，简直就像是洗了眼睛。

        “你！过来！”

        明襄的愁思突然被打断，她顺着声音望去，看见炎奕正死死瞪着她，那目光凶狠，就像是在看着什么猎物。

        明襄对这个嚣张跋扈的小公子十分厌恶，白天自己虽然无意中让他难堪了，但他已经充分反击回来，现在他们两不相欠。

        书灵感受到明襄的情绪，警告道：“注意控制表情，低头，肩往下塌一点…诶，对…你现在胆子很小，你不敢看他。”

        于是明襄低着头，一副极其想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样子，绕开炎奕，几乎是小跑着往集市出口走去。

        身后传来奔跑声，明襄烦得要死，这位凶神难道觉着白天不解恨，还想再难为她一顿不成？！

        炎奕看海宁见他如猫见了老鼠，忙不迭地逃跑，出乎意料地没生气，好笑之余竟生出了自己都费解的一丝怜惜。

        他大步追上海宁，伸手就拍上她的肩膀，只觉着手掌一阵麻痛，“啊”地一下叫出声来。他这回怒了，一个跟头翻到海宁面前，喝道：“我叫你不应，还用法术电我！欺人太甚罢！”

        欺人太甚？她可不是这样的人设。

        明襄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说道：“我没有电你，那是静电。”

        “静电是什么，从未听说过！”

        明襄：这个神奇的世界竟没有静电…

        “我身上有一件护身轻甲，只要感知到危险，就会静静地发电，所以叫静电。”

        炎奕脸色仍是不好：“那我叫你，你跑什么？”

        明襄声音更小了：“因为我怕…”

        炎奕不说话了，他绕着明襄打量，心道这小私生女胆子小又唯唯诺诺，长得倒还不错，楚楚可怜的劲儿也勾得人心痒痒。

        青菲他是绝对不会再看一眼，身边正好缺个侍妾一般的角色。

        像她这种出身，他给她当靠山，再买点金银首饰，还不乖乖地贴过来。

        一个时辰后，明襄怀里抱着数十个颜色各异的乾坤袋，炎奕昂首走在她傍边，时不时地想摸一下她，每次都被电开。

        炎奕一直将明襄送到女弟子宿舍大门外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这个时候人来人往，门内外有不少弟子窃窃私语。

        明襄察觉到一股仇恨的视线，她偏头一看，门内一间屋子“砰”的一声和上了窗，正是青菲的寝室。

        明襄有点无奈，又遭人恨了，嫌她的日子还不够艰难吗？

        就这炎奕有什么好的，娇纵跋扈自视甚高。

        不由分说地在集市上给她买了一堆东西，珠宝玉器，点心伤药，熟食瓜果，末了来一句：“是不是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般多礼物，可不要开心哭了啊。”

        如何在维持人设的情况下不得罪人地拒绝，这题对学渣明襄而言太难了，最后稀里糊涂地就抱了一怀的乾坤袋。

        后脑勺冰冰冷冷的，她又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寒冷的视线，回过头，只见浮黎站在拱门后的大树下，一脸寒意地看着她。

        他微不可见地偏了一下头，转身走了。明襄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浮黎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穿过回廊，绕过卧薪馆，越走越偏，最后在一排破旧的小屋前停下。

        他转过身，瞳孔施了法术变成了纯黑，俊美的脸庞也被掩盖在泥粉之下，但不知怎地，当他背对着阳光，轮廓被镶上金边时，仍旧让明襄想起艺术家手下最完美的神像——如果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话。

        明襄能明显感觉到魔头的情绪不佳。

        “我要的东西呢？”浮黎看着明襄，面无表情。

        明襄掏出乾坤袋递给浮黎，他打开看看，系上袋子，冷着脸又看了明襄一会，道：“你可以走了。”

        明襄点点头，转身就走。

        “回来。”

        明襄低眉顺目，回首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浮黎看着她，轻笑了一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先是慕云，又是刚才那个…”

        他顿了顿，笑容敛去。

        “把你那水性杨花的性子收一收，要是耽误了我的事，”他的目光如寒刀，冰冷而刺骨：

        “看我不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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