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白驹过隙，在皇宫里待了快一个月的依一靠在半开的方格眼支摘窗下，举着把大蒲扇扇风纳凉。

        哎，没有话本子的日子甚是空虚啊。跟在村里大家有病都能忍则忍不同，这里的人动不动就爱头疼脑热，或者食欲不振，时不时就传太医过去瞧瞧，从师父开的方子看都没大毛病。

        依一一开始不太明白，后来小路子告诉她，不过是希望得到皇上的关注，好让皇上去看看自己罢了。依一明白了，总结道：一个男人和多个女人在一起就是容易出问题，村里可没人这么闲得。

        但是闲也有闲得好处，这些日子依一就听到了不少王爷的事。初来乍到的蒋依一的确如小路子当初设想一般，得到了宫女们超乎寻常的照顾，有偷偷给她上好茶的（虽然她压根喝不出来），有把主子们没动撤下来的糕点给她留着的（这个她非常喜欢），不一而足。

        也难怪，看着这么一个斯文俊秀的小医徒，乖乖坐在那里吃点心喝茶的模样，嬷嬷们觉得自己的心化了，大宫女们觉得自己被治愈了，小宫女们觉得自己的未来有盼头了。

        依一也不好意思就那么顿顿吃人家、喝人家的，所以看到有宫女在意自己脸不够白的，她给人家做了几包养颜茶；嫌弃自己肌肤不够细腻的，她就给人家做脂膏；看嬷嬷腿脚不好的，就告诉人家按摩那几个穴位。

        大家一开始看依一不拘言笑，只敢远观之，后来发现她很好接近，便决定亵玩焉，谁不喜欢逗一本正经的俏郎君脸红呢，说说笑笑间也不避着依一了。

        依一就发现原来王爷很受宫女们的爱戴。好几个面貌姣好的十七、八岁的大宫女，提起赵王爷就面露红晕，听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碰巧见过王爷一面，被他的丰神俊朗所折服。

        想到这里，依一就想着要是能见王爷一面就好了，不知道王爷有没有病？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小路子一脸喜色地快跑进来：“蒋太医可太厉害了，这才来了多久，以后不光可以给后宫各嫔妃看脉，皇上还要他今后照料皇长子！”

        依一歪着脑袋，怔怔地说：“啊？”

        原来，自从吃了蒋涛开的方子，冯昭仪的身体就大有起色，赵源听说了很是高兴，认为自己慧眼识人。正巧今日就召蒋涛入宫准备好好赏赐他一番，蒋涛却觉得自己只是开了个普通的方子，不敢居功。

        赵源更是觉得蒋涛为人忠厚老实，并非一般贪功炫耀之辈，就不觉多跟他聊了几句，谁知相谈甚欢，蒋涛讲了些这几年走南闯北的乡野趣闻，又说了几个疑难病症。

        赵源听得是津津有味，确认蒋涛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想到自己的长子近几年来身子骨一直不好，就决定让蒋涛负责照料。

        “所以，我师父要看更多的人，这又什么可高兴的？”依一问道。

        小路子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哎呀，要知道，能给皇长子的看病的太医品级至少是六品，皇上这是器重蒋太医！我看蒋太医离升官不远咯。”

        现在小路子已经和依一混得很熟了，有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和依一分享。

        依一顺口问到：“那我也还是跟着师父一起去？”

        小路子点了点头，他接触依一也不短时间了，知道她没有笑脸这回事，这会儿不由得有点担心一件事。

        皇长子宫里有两位伴读，均出自有名望的官宦人家，其中一位是蔡公子，他自视甚高又顽劣不堪，私下里背着皇长子没少欺负小宫女、小太监，大家背后都叫他小霸王。

        小路子再三叮嘱依一到时候尽量避开他，要是见了面，也一定要态度恭敬些。

        依一继续面无表情地慎重点头。小路子无奈就教依一到时候尽量低着头。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在皇长子毓庆宫的偏厅里，依旧还是喝茶的依一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不少，锦衣华服但面目可憎的人，内心很是忐忑，可惜脸上还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蔡元辛今个儿正好碰上蒋涛来看脉，看着他一身穷酸气和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讨厌，这种人怎么配来皇子身边，不拉低自己的水平了嘛，看着就碍眼！

        蔡元辛借故离开正厅，沿着回廊正要向后殿走，看看找谁的麻烦消遣一下，就听到拐角另一边几个小宫女窃窃私语：

        “哎呀，听之前后宫的姐姐说太医院来了个神仙似得小医徒，长得可好了，今天见了，果真不假。也太好看了吧。”

        “是啊是啊，跟玉人似的，我看咱们宫里就没一个比他还白的。”

        “就是冷着一张脸，不过，长得那么好，这么一绷着脸，倒招人稀罕了。”

        “就是，玉面小郎君多好玩，听说他人也不端着！快把那顾渚紫笋沏一碗送去偏厅。”

        “这不是贡茶院特意进贡的吗，殿下说蔡公子最喜欢喝，让给他留着点的吗？”

        “还有些呢，再说了分一杯给蒋医徒也没什么。这茶香气清醇，最适合蒋医徒这样的人喝。”

        蔡元辛自小备受家里宠爱，自当了皇子伴读，周围更是没个不巴结奉承的，哪里听得了这个！满脸涨红，气势汹汹地就去了偏厅，我倒要看看那个小医徒到底是哪根葱，也配喝紫笋！

        一进门，就看见紫檀木刻牡丹花开圈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个青衣少年。哼，不过一个九品芝麻小官，看那袍子颜色洗得都不翠了，而且他脚都碰不到地，真是丢人现眼！

        蔡元辛迈着四方步子，走到依一身前，不可一世地说：“见到本公子为何不拜见！”

        依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看这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姿态，难不成是小路子说的那个小霸王？

        犹似一泓清泉的眼睛看得蔡元辛莫名有点自惭形秽，但紧接着一阵恼怒：什么！难道我还不如他不成！趾高气昂地说道：“本公子姓蔡，乃皇长子伴读，家父为荆湖转运使。”

        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躬身弯腰连连作揖，因为转运使大多是皇上亲信才获任职，皇长子伴读更是代表了皇家的认可。

        依一虽然根本不懂这些，但也知道惹不起这小霸王，站起身来，姿态优雅地作揖道：“蔡公子好。”然后低着头不说话了。

        蔡云辛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依一抬头不解道：“为何这么说？”内心茫然无措：小路子不是说对着他尽量低头嘛。

        那清清懒懒的语调，微微皱起的眉头让蔡元辛觉得对方充满了不屑，自己好像无理取闹一样，他怒火中烧正要上前教训依一，突然听到屋外有人说：“蔡公子可在？殿下找您呢。”

        “你等着！”蔡元辛无法，恶狠狠地对依一说完话，转身疾步走了。

        周围的小宫女看依一表面一副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纷纷觉得他好有气度啊。

        其实她们不知道，依一此刻内心宽面条:呜呜呜，刚才他走的样子跟铁牛威胁我离二丫远着点，我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一样。第二天他就带着全村臭小子喊我矮冬瓜了。

        依一决定今后一定要躲着蔡元辛，还有紧跟师父不放手！

        可事与愿违，当下一次跟着师父来毓庆宫请安后，走出宫老远才发现药箱落下的依一赶紧跑回去取，蒋涛本在原路等着他，谁知小路子又恰好跑来找蒋涛说宋昭仪腹痛难忍，让蒋涛赶紧过去。

        理所当然地，依一回太医院的路上就被人拦着了，看着明显不怀好意的蔡元辛。以及他身后二个手里拿着粗绳一副助纣为虐的奸臣嘴脸的小太监。

        依一毫不犹豫地把药箱一扔，卯足了劲，转身撒腿就跑。

        ……没想到是这个节奏的蔡元辛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喊道：“快追！”

        依一凭借着丰富的逃跑经验，并没有一味跑直线，而是东拐西拐，专往树木繁茂地方跑。

        此刻，她正跑到一排排柳树下，柳丝低垂，随风浮摇，让人有点看不清眼前，她边跑边往后看。

        慌乱之间，刚绕过眼前一棵树就眼前一黑，“嘭-！”地一声，依一觉得自己撞墙了，一阵巨疼袭来，同时，身子就反方向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色弧线，然后又“嘭--”地一声，摔倒了草地上，滚了两圈，眼冒金星，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个时候，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三人也傻了眼，本来依一跟兔子似的东窜西窜的，眼看就要抓住了，她一拐弯又钻进了一排垂柳下。

        他们刚把随风摇曳的柳枝拨开，就看到她撞了人还飞了出去，自己这边还没出手呢，她就滚在地上已经重伤了的样子，这还有出手的必要嘛……几人正不知所措。

        一道威严又略带怒气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这才醒悟，待看清来人，忙下跪谢罪行礼：“王爷赎罪！”

        赵彦低头瞥了一眼蔡元辛，又看了看摔在一边的依一，看着她发髻有些散乱的狼狈模样，沉声说道：“元辛，你说。”

        蔡元辛最怕遇见赵彦，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来一句话，其他几人又目光闪躲，赵彦有些不耐烦道：“还不说？”

        蔡元辛没有办法，只得将自己看不惯涛依一，带了人要教训教训她的事和盘托出。

        赵彦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可真有本身！”往依一身前走了几步，端详着依一。

        依一正纳闷：凭空怎么就蹦出来一堵墙，听他们说话，原来是撞到了王爷。什么，那竟然是王爷！可哪怕她内心再激动无济于事，此刻她正撞得昏昏沉沉，天旋地转，看东西都带着重影。

        不行，要……要先跟王爷行礼。依一心里想这么想着，可身子不听使唤，四肢酸麻，正着急的时候，头上令人有些炫目的天空突然被完全遮住，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可还好？”

        那声音震得依一四肢愈加发软，内心急得不行：我可算遇见王爷了！王爷长什么样子？我想看！恨不得像小猫一样王爷王爷叫个不停，趴他身上从上到下得细细瞅瞅，可怎么也站不起来，糯糯地说道：“王、王爷，我没事，没事。”

        声音清甜悦耳，让赵彦微微楞了一下，也看清了眼前这个小药童。

        虽形容狼狈，额前散着几缕鸦羽般的碎发，头上、身上沾着少许草屑，但肌肤雪白细腻，远山眉微微蹙起，睫毛如华盖般垂覆着盈盈双目，小巧的鼻尖一片通红，唇红齿白。

        小药童现在正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让他不知怎地想到了打猎时遇到的在林间四处躲避的小鹿。

        下一瞬，就看见这只“鹿”努力地抬起屁股要从地上坐上，结果双腿无力，“咚”地一声又坐回去,好看的眉毛又再度皱了起来，双眼隐隐泛起水光。

        这小子还要哭不成？！赵彦觉得长得比姑娘好看就算了，怎么性子比姑娘还娇气。

        这时，京墨已经牵着马车过来了，看了四周一圈，疑惑道“王爷？”谁来告诉我，不过是刚才马车车轴坏了，耽搁了半刻，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王爷转头看向跪在那里微微发抖的蔡元辛，说道：“滚。”蔡元辛等人赶紧起身告退。

        依一听见这声滚，也抖了一抖，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跟一个团子似的在原地折腾半天，京墨有点没眼看：这孩子没病吧？

        赵彦无法忽视这青团子瞎折腾，单手拎着依一的后脖领就把人给甩到了马车里，吩咐京墨道：“送他回太医院。”

        京墨下意识地问道：“那王爷你怎么办？”

        赵彦一手撩开柳丝，手指抬起摆了摆。京墨会意。

        什么，王爷把马车给我了？！刚被甩进车里的依一，眼前的重影变成了三重影，但是她顾不上别的，那王爷怎么办？不行，扶我起来，我还能走！依一在车里伸手找东西希望可以借力扶着起来。

        车外，京墨转过身子，正好就见到依一蠕动着身子双手在空中瞎摸索的样子……更没眼看了！京墨赶紧撂下车帘子，觉得依一病情严重，的确需要送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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