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趣入幽微旨不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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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蓉与杨萧疏形影相随、跬步不离是常有之事。慕容观郢尚未归阁,她邂逅今上就已禀报给两娘子。戴蓉掩唇笑道:“这小姑娘是真有福的,我的银钱还未撒出去,她这初面就已见成。照理说官家这八辈子不往蓬莱渡去的性情,怎地就临时起意往那儿去?这周氏弄巧成拙喽,此刻恐怕要恼得七窍生烟。”杨萧疏却皱眉问禀话的小黄门,“官家可有册封的意思?他意慕容姑娘如何?”戴蓉拍了拍黄花梨食案,“你忒着急了,这才第一面,你就打量官家见色起意?就是当真起心动念还需斡旋,这走一趟蓬莱渡多位娘子,这风流韵事可要被讲究几载了。”
杨萧疏愁眉紧锁,摆手示意黄门下去,“唉!妹妹是不懂我的恐慌和没底,我只想给福春赚个好前程,我是没指望的,只能冀这姑娘冲到云霄。”但倘或将全副身家都寄托在他人,尤其是将她当做唯独的指望,可就十拿九稳会失望,甚至反目成仇。指望她们赚利而己纳福,就如同渴望下银钱般愚蠢。戴蓉怒其不争,“你整日盼我冀她的,你自己的打算呢?”杨萧疏苦咧咧道:“我还能有盘算?官家因向孃孃事彻底疏远我,如今连瞧我一眼都厌倦,我还能巴巴地贴去紫宸殿?”戴蓉登时变脸,“你真正是个棒槌,抵死不开窍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瞧这禁庭嫔御哪个是不曾受官家惩戒的?莫说罚跪、手板,就是得了鞭笞的也照样撑着呢。”
杨萧疏掩住檀口,似是听闻了不得的事,“这朱娘子不是薨逝了?她的死有说法?”戴蓉只觉她谈天拿不准重心,“她薨逝是因病疾加深,她捱鞭笞后官家还遣医官给她调理治伤呢。这藤条鞭打可疼得很,要紧得是辱及颜面。人家亦未寻死觅活,比起此事你丢体面算得了什么?你在御前要甚面,里子都不剩了还打算强撑吗?”杨萧疏悻悻道:“可向孃孃时常教诲我们要懂礼仪廉耻,不能厚颜无耻。”戴蓉再度拍案,“你趁早给我醒醒神!我已说数次这向孃孃是忌讳,是官家逆鳞,你偏充耳不闻。你来日倘或因她受官家严惩,你瞧我可会替你求一句情的!只恨孃孃养歪了你,弄出这无甚主意、脾性懦软的毛病,而今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甘棠扬声回禀,“两位娘子金安。慕容姑娘回来了,说要给两位娘子请安。”
戴蓉收敛怒气,摆出笑脸,“快请姑娘进阁说话。”观郢提裙踏入阁,在食案前就郑重其事的顿首谢罪,“奴无意撞见官家,请娘子明鉴。”戴蓉只含笑觑着,她倒乖觉,将她的喜恶记得清晰。她既憎恶这主意天大的,可以她的俸禄和人脉势力,根本不可能探听圣驾行踪,这偶然的邂逅虽可能稀薄,但并非断言。戴蓉起身去搀她,“好姑娘,这是什么话?我已探听明白,全是这周氏暗害于你,她还想将你晾在湖心亭一整日,真真是黑了心肠的!说起官家……他待你如何?”观郢赧然道:“官家顾惜奴婢是娘子阁中的内人,不曾计较奴惊扰圣驾的罪过。随后奴与官家靠岸,官家还垂询奴的名讳。”
这是众目睽睽的事,她不得不如实回禀,免得戴蓉觉她有心欺瞒。这禁庭闺名千千万,恐怕只有最亲近的心腹他才称呼名讳,戴蓉不觉笑意愈深,“好姑娘,快下去歇着罢。今儿你甭劳碌,就在阁中读读书、做做针黹。”这待遇立时三刻就转变,观郢未喜形于色,只如常道:“是。奴多谢两位娘子特恩。”戴蓉直凝睇她的背影,等到跫音断掉才道:“民间道人各有福,你选慕容是捞到宝了。”杨萧疏却满怀忧愁,“官家也没召她去紫宸,怎就是宝?若是这孩子露怯叫官家憎恶,我亦要跟着遭殃了。”戴蓉莞尔失笑,“她比崔琳和宋银更使人放心。”
福宁宫紫宸殿。公冶苌复命道:“臣遵照圣意去勘明。慕容姑娘确系一、五、十定刻去到蓬莱渡蠲存清露,除风霜雪日。而今周娘子吩咐摆渡黄门撤走,慕容姑娘方在湖心亭等候。”今上抬首,指骨间歇性敲着紫檀木的御案,“她一墨守成规的内人怎会得罪周氏?”既将她定性为墨守成规,公冶苌就心领神会,“官家容禀,自宝庆公主事后,周娘子好似对绿绮的杨娘子心怀误解。”今上举起清凉的茶汤,其中恍惚倒映出清隽的面容,正让他回想起这琼姿瑰质的姑娘,“朕有数日未见福春了,遣人知会杨氏,朕今晚去瞧她。”黄门将话禀告到绿绮阁时,恰逢戴蓉才刚到长廊,背后的内人着急忙慌地赶到她面前,“我家娘子请戴婕妤回去,说紫宸来了人。”
他是赏罚严明,这次的过错不会长期反复的计较,杨萧疏焦急地来回踟蹰,见她便狠狠握紧她的手,“阿蓉妹妹,这可怎么办?官家说他今夜要来绿绮阁!”知道的说她是惶恐不安,不知的怕是误解阎王鬼差要索她的命,戴蓉无奈笑道:“你孩子都有了,竟还不懂伺候圣驾了?”杨萧疏慌忙摆着双手,环顾一圈才低声道:“他早不来、晚不来,偏今儿偶逢观郢才想起我,这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戴蓉这才宽和而悦,“算你还有些脑筋。既慕容给你带来这份福祚,我瞧这日后内人的活计就该替她削减些。”
杨萧疏颇为胆寒地瞅着她,“你说官家……我这提起孃孃的罪愆,他不会要秋后算账罢?要么今夜就说我染了风寒,让观郢来替我。”这人清醒的时候鲜少,戴蓉又跟敲木鱼似的,“你真是个榆木疙瘩!他若真动了那份缱绻怎还来瞧你?让公冶都知来领人岂不美哉?多省事啊,到紫宸一剥角黍就可大块朵颐。”杨萧疏竟羞赧起来,“你怎拿官家顽笑?那今儿我要教观郢来身前么?”戴蓉沉吟道:“姊姊可借此事试探她。不必特地叮嘱,只瞧她凑不凑到圣驾跟前就是。若她是眼皮子浅的、掖藏不住,那断不是长久的气象。”
御驾的喜讯让阁内外都欢腾鼓舞,膳房最会审时度势,菜色齐全,还特地挑了合杨萧疏口味的羹汤送。这晚膳后还赠糕饼,用茶汤制作的鹿鸣饼、枣泥荷叶箍、碧涧豆儿糕、鲜花团子、越梅蜜饯。杨萧疏还特地赠观郢两碟,她领会她的意思,遂陪富春丹青后就将她交给甘棠,甘棠停下脚步问:“姑娘不随我等一块去?”慕容观郢略略欠身,神情恭顺,“奴奴尚有针黹未毕,何况官家是来探望娘子和公主的。前头有姊姊们衹应,奴是个莽撞的,请甘姊姊代我向娘子告声罪罢。”甘棠亦是冁然而笑,“我素日知你是个好姑娘,我们定会服侍好官家和充媛,姑娘就安心做针黹罢。”等她离去娄珠珠嗔道:“姑娘怎地不趁热打铁?今儿好容易邂逅官家,此刻你再露一露脸,指不定官家就……这时候一长,官家怕要将您忘了。”她透着茜纱瞧见杨萧疏不胜仓惶的到庭前接驾,顶礼膜拜,仿佛迎合神袛。这样只将他拿帝王的人,亦只会被当做传宗接代的器物,各取所需。到最后只有胞宫是被褒奖的,就跟被催促下蛋的母鸡无异。
正阁,他端量过内人的面貌后略蹙了一下眉,杨萧疏不敢窥觑圣颜,自然是不曾察觉的。寿昌不常见父亲,此刻就躲在杨萧疏身后,看着她四肢僵硬、百骸发寒的模样,今上亦觉膈应。然而杨萧疏就是敦默寡言的性子,于是他向寿昌伸出手臂,“福春,过来爹爹抱。”在寿昌的印象中,爹爹是官家,他金手挥舞就会让杨娘子遭殃。且两人亲密的时候实在鲜有,见母亲打算将自己推走,她呜咽地哭起来,“姐姐不要我了?姐姐要将我送给别人?”连公冶苌都眉心猛跳,此刻甘棠见他两人愈发剑拔弩张,只好提出策略,“官家、娘子容禀,平素慕容内人陪公主的时辰长些,不如请慕容内人过来作陪?”
今上不耐的收回胳臂,果真杨氏无趣,养出的女儿亦像鼹鼠。周慕的女儿就跟他亲,动辄就摇晃蹒跚地甜甜唤他爹爹,相比而言他怎会悦意绿绮?观郢始料未及,这杨萧疏连一炷香都撑不住?怪不得在七载前诞女后就无遇喜。她撂下描眉的青黛,随甘棠来到御驾前,“奴婢给官家、娘子、公主请安。”说着她蹲踞下身,以手绢温和地给她擦拭泪珠,“公主莫怕。官家是公主的爹爹,是这世上最疼爱您的人。”不等她继续寿昌就截断道:“你说谎。姐姐说要诚恳待人,最疼我的分明是姐姐!”公冶苌顿觉失语,纵使慕容观郢是菩萨金刚,亦会这绿绮牵累成凡骨一具。观郢虽心头紧悸,却依旧温和噙笑,“杨娘子自然极其珍爱公主,椿萱血脉赋予生命,又含辛茹苦养育我们成人,正似公主曾经所背诵的《孝经》。”
提起典籍,寿昌逐渐将对他的恐惧忘在脑后,她挺起胸脯,煞有介事吟咏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观郢则耐心十足,“子曰: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寿昌被说动,向前蹭过数步,预先牵住今上的袖缘。今上俯身将她搂住,观郢见势便矮膝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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