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天始，沈渔还没想到自己可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就以为是自己淋了雨然后没注意所以感冒了。

        开始生病的时候，自己就村卫生所买了点药吃，吃了没见效，当天晚上就突然发起高烧，第二日去医院的时候，她精神也还好着，结果在医院急诊打了半天针，体温降下来了，到晚上又重新高烧。

        次日再进医院，医生诊断说高烧引起急性肺炎和心肌炎，让马上安排住院。

        住院验血，白细胞低得吓人，高烧又一直退不下来，医院的医生都吓坏了，上午办的住院，下午就让他们转诊，去上级医院。

        那时候沈渔精神其实也还好，她甚至都没觉得自己发烧，就是觉得四身疼，还信誓旦旦地说：“肯定那两天淋了雨又累到了，没休息好抵抗力差才会这样，没什么事的。”还说，“医生就是喜欢吓唬人，哪有那么夸张？一个感冒还要转院？”

        她坚决不肯，奈何她挣不过周进和张鹏几个。

        自己又有车，让司机把车开到住院部门口，都不用别人帮忙，周进把她的两只手一箍，抱起她就上车了。

        沈渔力气虽然大，但她体重并不重，因在病中，毫无还手之力，被他们抱上车，连夜送到了市里的中心医院。

        因为大家都要去，张鹏和徐小宇还硬在后车斗里顶风吃灰，一路跟过去的。

        沈渔对此，感动之余，还很是有些无语。

        为了证明自己还行，是他们小题大作，夜里到了中心医院，她是自己走进去的，然后走进去后，就一直没站起来过。

        她病，加重了。

        查不到原因的重，明明病因查明了，药也是对症的，但她就是不见好，高烧反反复复，到达中心医院的当夜，还因为心肌炎严重，进ICU里抢救了一晚上。

        从ICU里出来，烧是退了，其后两天的治疗下来，各项指标也慢慢恢复正常，但她人硬是没有醒过来。

        就像是睡着了，一直睡着。

        医生遍查原因，查不出，给他们下了一个不算病危的病危通知单：“也许是高烧引起脑部其他的病变，两日内如果醒不过来……可能就要考虑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

        听到这个结果，沈奶奶当即就昏了过去，张鹏和徐小宇立时就哭了。

        一个手握成拳塞进嘴里，一个抱着头，哭得稀里哗啦的。

        唯有周进，他抱住昏了的老太太，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张鹏和徐小宇：“哭

        什么？你们怎么就知道她醒不过来？看好她！”

        冷静地把老太太抱去找医生，开了张病床，让老太太住下。

        开单、缴费、拿药，从始至终，他都冷静得可怕。

        但也是他的冷静，唤回了张鹏和徐小宇的理智，两人抹干净泪，好好守着人。

        本来只沈渔一个人，他们三个轮班，刚刚好，现在老太太也倒了，还轮个屁啊？周进把张鹏和徐小宇从沈渔身边赶走：“我不管你们怎么安排，她这里，有我，老太太那，你们守好，守不好，我捅了你们。”

        张鹏和徐小宇脸色都有点黑，然而他们也都知道周进对沈渔的心，没跟他争。

        两人商量过后，一人守着老太太，另外一人就帮着照顾大家的饮食。

        太悲摧了，这种时候，他们还是得吃饭——不吃饭怎么办？要是都垮了，哪个来照顾老大和老太太？

        中心医院病床紧张，沈渔因为情况特殊，好歹还捞到了一张正式的床位，老太太是突发的疾病，正式的病床都没有，医生就给在走廊上临时安排了个加床。

        可即便住满了人，病房的夜里，依旧安静得瘆人。小宇给周进买的晚饭他没吃，夜宵他也没吃，都摆在床头柜上，散着着冷冷的香气。

        病房里其他人都睡着了，他睡不着，就那么坐在那看着沈渔，手握着她的手。

        她已经不发烧了，没有前些日子的滚烫，握在他掌心的手指，软而凉。

        没有错，是凉的。

        在这样七月盛夏的天气里，她的指尖，凉得像是覆了一层冰。

        周进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齿尖轻轻磨着她的指尖：“如果你醒不来……”

        如果她醒不来，他能怎样？周进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她的筹码，可是，总还是有的，他倾身过去，趴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我不是你珍视的，那别的呢？奶奶，工厂、店铺……你醒不来，他们又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的声音异常冷酷，流下来的眼泪却是热的，落到沈渔的脸上，慢慢滚进她的衣领，滚到她心尖尖上。

        她在心里骂：“神经病啊，我醒不来，你们就继续好好生活呀！难不成，没了自己，世界就不转了，你们就活不下去了？”

        顿时觉得自己这两年白花力气了，培养了他这么久，努力鼓励他多读书，多开拓眼界，结果呢？遇事还把他拴在她裤腰带上。

        心塞不心塞？

        心塞完了，沈渔才突然发现

        ，咦，原来自己有意识了，能听到他们说话了啊？

        可她动不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她躺在那，没事干，又不想听周进那阴恻恻的威胁——太可怕了，这孩子跟着她熏陶了那么久，以为已经黑转白，临了才发现，白个屁啊，人家只是转成了白切黑！——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反正她醒不来，就不信他真的会毁了现在这一切。

        心里还是怂的，所以不敢听，就瞎七瞎八乱想，想自己为什么明明听得见了却动不了啊？也说不出话，可那感觉又不像是鬼压床……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忽然想到一种情况：“别不是要走了吧？”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她的灵魂要回去了，所以才会出现现下这种情况？

        那可真是……突然有点难过，因为她居然没有好好跟他们告别。

        初来的时候，她特别郁闷，骂天骂地骂空气，一心一意琢磨着怎么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可待得久了，居然也有了感情，尤其是，她一点一滴，在这里拼出了事业，拼到了友谊，看到曾经顽劣的孩子，慢慢成长成为她想象中的样子：他们活泼、上进、开朗，也许有些世故，却依然还有着孩子的天真。

        她以为，她还要陪着他们长得更大一些……周进估分的时候，估摸着那成绩至少也能考上个本科，小宇以后大概率就是守着雪糕厂和两个店，田苗苗去了省城，人生已有新的规划，可鹏哥还没呢，她本来是打算让鹏哥去发展物流的，只因为时机未成熟就想让他缓一缓。

        这缓一缓，却把他的事业缓没了……那也好，就和小宇守着现下的产业，好好发展，县里的首富或者不行，不乱作，一个富家翁总是少不了的。

        她觉得自己了无遗憾，唯一遗憾的是，她没能在走之前好好跟他们告别。

        希望沈春梅回来，性格变化不要太大，不要吓到他们。

        怀着这样的遗憾，沈渔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她以为，再醒来，她大概已经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了吧？也或者，是在她租住房子的小床上，神话传说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也不知道她在这本书里的世界待了两年多，她那个世界过去了多久……如果太久的话，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呢？

        她觉得自己在梦里都在想这些，于是怀着淡淡的遗憾，在翌日她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了一双熬得血红血红的眼珠子。

        沈渔：……

        嘶～～

        她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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