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叔叔阿姨，这几天打扰你们了，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走了。”赵泛舟对周筱的爸爸妈妈说。被叫阿姨的人很激动，拉着他的手说：“下次再来玩，一定要再来啊。”周筱拉开妈妈的手：“妈，差不多了，我都鸡皮疙瘩掉一地了。”“你这孩子。”

        “我们上车了哦，”周筱挥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送他到机场就回家。”

        “叔叔阿姨再见，弟弟再见。”赵泛舟有礼貌地说。

        “再见。”

        两人在车上，赵泛舟紧紧握住周筱的手，十指交扣。“我很喜欢你的家人。”“我妈都恨不得拿我去换你了，你当然喜欢。”想到妈妈刚刚那激动劲儿她就有气，当年送她上大学时妈妈也只是挥挥手说到了学校不要惹事啊，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眼下送他倒是跟十里长街送总理似的。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赵泛舟问。

        “过完元宵，你呢？”

        “也是过完元宵，没什么事的话你早点回学校。”赵泛舟有点不自然地说。

        “你很舍不得我对不对？巴不得早点见到我对不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不对？”她腆觍着脸说。

        “一个人的脸皮可以厚到什么程度，我算是长见识了。”真是服了她。

        “啊！”她突然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尖叫起来。

        “怎么了？没事别一惊一乍的。”

        周筱突然有点郁闷，不说话了。赵泛舟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干吗不说话？”

        “再过两天就是情人节了，我都没跟你一起过过情人节。”她有点委屈。

        “那我不走了，陪你过完情人节再走？”他揉揉她的头。她倚过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掰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她掰起他一只手指，松开，又掰起，又松开。

        “你是故意的。”她闷闷地说，“明明就不可能多留两天。”

        “乖，再过几天就可以见面了。”他松开交握的手，搭住她的肩膀，揽她入怀。她把脸埋在他胸口，用头用力地撞了两下。

        “好啦，再撞就内伤了。”他固定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再行凶。

        “就是要把你撞内伤。”

        “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情人节前一天中午，周筱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地接了个电话，说是有她的包裹，她匆匆跑下楼去拿。

        “你拿的什么东西啊？”一进门妈妈就问。

        “包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快点打开啊。”妈妈催促道。

        她瞟了妈妈一眼，这位太太，有没有那么急啊？她慢吞吞地撕开封箱胶纸，好像是一件衣服。她把它拿出来抖一抖，是一件外套，黑色的，很简单的剪裁，但是挺好看的。随着她抖动的动作，一张卡片飘了下来，妈妈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打开就大声念了出来：“觉得这外套很适合你，情人节快乐。赵泛舟……哇，小舟好浪漫啊……”

        周筱看妈妈两眼冒红心的样子，很想叹气。

        “快点穿穿看啊。”妈妈拿过她手上的衣服硬帮她套上。“等一下啦，让我先把身上的外套脱了啊。”周筱挣扎着脱下身上的外套。两个人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总算把衣服套上了，好看是好看啦，但是……好像大了一个size，在他心目中，她到底是有多胖啊？

        她无奈地打电话给他：“我收到礼物了，谢谢。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觉得我是有多重啊？”他安静了两秒钟之后说：“我买大了是不是？”“还好，不是特别大，还能穿。”她笑着说。

        “你要不要寄回来，我去换？”他问。

        “不用了，反正我男朋友觉得我是个胖子，还换什么换啊，吃胖点就行了。”她说。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啊——”威胁的语气来了，“那我的情人节礼物呢？”

        “啊？今天天气真好，你那边天气怎么样啊？”死了死了，她忘了要准备情人节礼物这件事了。

        “你忘了。”浓浓的控诉的语气。

        “哪有，我怎么可能忘了。我提前送给你了啊，你才忘了吧。”她开始瞎掰。

        “你倒是说说看啊。”他一声冷笑。

        “……”给她十分钟时间好好想想，要掰也要时间的啊。哦！有了有了：“我送了你一个很艺术的面具，千年后它将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品，会和维也纳一样伟大，不然和那个……马踏飞燕一样伟大也是有可能的。”

        “它是木头的。”

        “所以呢？”

        “千年之后它已经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好吧，我忘了买礼物。”诚信好了，二十一世纪诚信最贵。

        “就知道。”他哼了一声。

        “干吗这样？好像我很没良心似的。”

        “你本来就没良心。”

        “好嘛，我会挑一份最最适合你的礼物回去给你，还有，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开心。”周筱说。

        “嗯。元宵第二天我就回学校了，你快点回。就这样了，拜拜。”

        “好，拜拜。”周筱挂了电话，回过头去对妈妈说：“妈，麻烦你下次偷听躲开一点，不要这么光明正大。”

        “呵呵，年轻真好，我也要叫你爸送我礼物。”妈妈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

        “让爸送了你一把油菜花，顺便炒了晚上吃。”

        元宵过后第四天，周筱终于坐上了回学校的车，赵泛舟一直催她回去，害她换了提前两天的车票。她在车上傻笑，脑子里幻想着赵泛舟拿到礼物会是什么表情。她也给他挑了一件外套，也是黑色的，乍一看和他送她的那件有点像，这样他们就可以穿情侣套装了，这叫强迫性情侣套装。

        下了车，她没见着赵泛舟，倒是见到了他那个帅哥室友——谢逸星。谢逸星迎上来对她说：“赵泛舟有事，来不了，让我来替他接你。”

        “哦，这样啊，谢谢，麻烦你了。”周筱客气地说。奇怪了，有事他干吗不先打电话给她？

        谢逸星帮她提过行李，叫了辆出租车，坐在车上的时候还不时地瞄着她，有点欲言又止。周筱就奇怪了，她自认没有长得倾国倾城啊，他一直看一直看是要怎样，没听过朋友妻不可戏啊？她还不想红杏出墙，即使这堵墙很帅。

        “赵泛舟今天出国。”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之后说。

        “什么？”不要跟她开这种玩笑，不好笑。

        “他今天出国。”谢逸星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一个小时后的飞机。”

        周筱一瞬间蒙了，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瞪着坐在前座的谢逸星，她跟他没有熟到开这种玩笑的地步吧？还是说跟电影里演的一样，有什么surprise？还是说……是真的？车内弥漫着古怪的气氛，连司机都忍不住透过后照镜偷看她。

        谢逸星很衰，为什么要他来做这种事？

        “嗯，那个……他其实想等到了美国才给你电话的。”他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

        “美国？为什么去美国？去多久？”周筱很平静，吓死人的平静。

        他犹豫了有半个世纪之久才说：“等他到了会跟你解释的。”周筱点点头，拿出手机拨电话。

        不接。

        周筱俯过身子去拍拍谢逸星的肩膀：“借手机用一下。”他沉默，摇摇头。她靠回椅背，安静地看着车窗外，很蓝的天呢，在这个城市里她很少看到这么蓝的天，飞机轰轰飞过，在后面拖下长长的飞机云。

        “司机大哥，麻烦你，掉个头去机场，开快一点。”周筱说。司机转过头去看谢逸星，谢逸星也不敢说什么，就点点头。

        司机是个好人，非一般的好人，用飞一般的速度赶到了机场。

        机场这个地方不是找人的好地方，周筱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愣了两分钟，不知道从何找起。

        谢逸星拖着她的行李站在她身后十米之外远远地看着她：她小小的个子在人群中显得更小，一直茫然地转动着脑袋，用力地眨眼睛，是想把眼泪眨回去吧？

        唉，他会被赵泛舟骂死的，果然心软会误事啊。他无奈地掏出手机，拨出电话：“唉，兄弟，我对不起你，我们已经在机场大厅，你过来吧，我搞不定。”

        说完他就挂了，拖着行李走到周筱身边说：“人那么多，找不到的，我已经打了电话让他过来了，不管他过不过来，过了登机时间我们就回学校好吗？”周筱点点头，但不动。

        时间可以流动得多缓慢？只有等待过的人才知道。

        赵泛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觉得她已经等了一世纪那么长，长到好像周星驰的电影，时间消逝，等的人身上都结满了蜘蛛丝。

        “回去吧，我就要上飞机了。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赵泛舟说，没什么表情的表情又出现了。

        “不用了，现在解释吧。”她也没什么表情。

        谢逸星默默退开，这两人好恐怖，好像杀手在进行什么交易，感觉下一刻就会掏出枪来血洗机场。

        赵泛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回去吧，我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尤其是我的心情。我保证会讲清楚的，回去好吗？”

        “要多长的时间？在我家四天三夜的时间够不够？之后每天一个小时的电话够不够？”都说了，她的脑筋一到重要的时刻就会很清晰，她已经猜到他在去她家之前就决定了出国的事了。

        “我不告诉你真的是有我的考虑的，你谅解一下我好不好？”他叹了口气。

        “不好。”她定定地看着他，不再让步，“告诉我，你要去多久？”

        “我还不知道。”他凝视着她，眼神哀伤。

        “乘坐××航空公司第1247次航班前往洛杉矶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机场的广播在重复着。

        赵泛舟突然靠近她，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很用力，那种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用力，说：“对不起，我走了。”她没反应，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任他收紧手臂。他松开她，转身要走。周筱突然反应过来，迅速地从背后抱住他：“不要走。”他叹了一口气，掰开她的手，没有回头：“乖，懂事点，我得走了。”

        赵泛舟很快速地离开，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只有在不远的地方观察他们的谢逸星才发现他离开的脚步很凌乱，背是僵直的，手紧紧握成拳，拐弯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周筱在他转身走的时候也跟着迅速转身，往机场外走，她不要再看到他离开的背影，不要！

        还是在出租车上，她还是茫然地看着天空，又有飞机飞过呢，他是不是就在上面？她突然觉得好想笑。懂事点？他叫她懂事点？她由衷地认为自己是个十分懂事的女朋友，从没有让男朋友大冷天去很远的地方帮她买消夜，从没在男朋友很忙的时候硬要他陪，从没要求过男朋友给她送什么礼物，甚至连我和你妈妈同时掉到水里的时候你要救谁这样任性的问题都没问过，她懂事到甚至去试着理解他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妹妹。他却叫她懂事点？她再懂事下去CCTV就该给她颁奖了。

        “他其实是怕提前说了你会留他，他怕你一留他他就舍不得走了。而且他希望剩下的几天你们能快快乐乐地过。”谢逸星帮她把行李提到宿舍后要离开前这样对她说。

        “今天麻烦你了，谢谢。”她现在有点累，不想多说什么。

        谢逸星点点头离开了，他一离开，一直在装隐形人的小鹿就跳了出来：“你啊，居然找了质量这么好的一堵墙，会不会太不厚道了一点？”

        “小鹿，赵泛舟走了。”周筱说，话一出口，她才真的开始意识到，他离开了，忍了很久的眼泪找到了决堤的缺口。

        “走？走去哪里？”小鹿被她吓了一跳。

        她摇头，眼泪一直流，哭到直打嗝，讲不出话来。

        周筱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原来大哭一场是这么累的一件事，心和肺都在痛，不是矫情做作的心痛，是真的痛，是那种哭过头，肺里的空气都被抽干的痛。她一点都不想动，只想躺在床上，让悲伤逆流成河（不好意思，借郭小明同学的来用一下）。但是，她不可以，她刚回到学校，东西没整理，床也没铺，想躺都没得躺。

        “你休息一下吧，我帮你整理。”小鹿很好心地说。

        “不用了，我还是自己来吧，让我忙一点比较不会乱想。”周筱说。

        果然忙碌一点比较好。她先是把床擦好、铺好，然后把东西一件一件地从行李箱里拖出来，茶叶、特产——很多的特产，妈妈一直往里塞，说是要给小舟吃的——衣服——他送她的衣服，她准备要送他的衣服。她很想跟电视里演的那样：用手慢慢地摩挲着衣服的面料，然后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这样应该会很唯美，但是她的眼睛还很痛，而且很干，她哭不出来，所以她只能把其他的东西都拿出来，然后把那两件衣服留在行李箱里，锁起来。她把箱子塞到床底下，然后哑着嗓子问：“有没有人要吃东西，快点来瓜分。吃不完的话就拿到隔壁宿舍去分一分。”

        刹那间，刀光剑影，食物凭空消失了。呃，大学生是世界上最饥饿的生物。

        赵泛舟从上飞机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他该好好跟她商量的，她会不会气疯了？她会不会又哭得肝肠寸断？她会不会……会不会从此把他排出她的人生？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他这阵子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不坦白呢？真的是脑子被门挤了吗？

        “泛舟啊，怎么了？刚刚你朋友突然来找你说什么？”坐在赵泛舟旁边的一名长相贤惠的中年妇女说，她就是传说中的大妈，赵泛舟爸爸的老婆。

        “大妈，我想搭下一班飞机回去，我有事要解决，解决完了我去美国找你好不好？”赵泛舟说。

        “刚刚是你女朋友吧？是她让你回去的？”大妈已经有点不满了。

        “不关她的事，我是真的有事得回去。”他试图说服她。

        “不可以！”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很多，脸上带着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的偏执，“你回去的话我也不去美国了。”

        赵泛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推着车子的空姐，上次某人还很激动地感叹了很久空姐的美丽，他怎么觉得，也还好啊？

        “你不准回去！听到了吗？”大妈用力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掌心。他安抚地轻拍她的手，轻声地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回去的。”

        下了飞机，他掏出手机来想打电话，他大妈突然手一挥，电话啪的一声被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啊，对不起。”她根本就没有半点歉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拉着行李跟她一起离开。

        很气派的房子，建筑是欧洲风格的，有小花园、长长的回廊、内部楼梯、很多个房间。他一直都知道他爸挺有钱的，原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钱。

        管家是华人，领着他到一间房间前说：“少爷，您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医生就会过来，我再安排您和他见面。”少爷？这称呼要是给周筱知道，非笑趴下不可，他可以想象她边捂着肚子边大叫：“哈哈哈哈，你以为你在拍《流星花园》啊，道明寺？”

        他点点头，自己拉着行李进去，环视了房间一遍，嗯，还好，有电话、电脑，他迅速地打开计算机上网，用了半个多钟头在各个英文网站间转来转去才下载到QQ软件，早知道之前该帮她申请MSN的。

        上到QQ他才发现，刚刚一心急，忘了下载中文输入法了，于是又兜回去下载中文输入法。找不到她的QQ，她把他拉入黑名单了？他登陆她的QQ，密码错误，密码也改了？

        他只好起身拿起电话，试着拨拨看，打不通，果然被锁了长途。他放下电话，回去电脑前面，找谢逸星。

        赵泛舟：在吗？

        谢逸星：在。

        赵泛舟：帮我联系一下周筱，我找不到她。

        谢逸星：等等。

        这次，等待的人换成了赵泛舟。

        谢逸星：找不到。

        赵泛舟：怎么会？

        谢逸星：她手机没人接，宿舍电话也没人接，QQ了她半天也没反应。

        赵泛舟：想办法帮我找到她。

        谢逸星：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我真的觉得你这次太过分了，有什么不能和她说清楚的，非得让人家这么难受，我送她回宿舍的时候觉得她都快打开车窗跳出去了。

        赵泛舟：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神经。

        谢逸星：你给她打过电话没有？

        赵泛舟：我手机在机场摔碎了，家里的电话被锁了长途，等下我试试看可不可以溜出去打电话。

        谢逸星：我觉得她现在应该不会接你电话的。不如你把事情都写下来，发邮件给她吧。

        赵泛舟：也好。

        谢逸星：有什么事需要我再跟我说，手机没了，应该没我的电话号码了吧？135××××××××。

        赵泛舟：帮我照顾好她。

        谢逸星：这个你放心，但是你真的要跟她说清楚，不然人家女孩子很辛苦。

        赵泛舟：我会的。

        赵泛舟靠在椅背上，揉揉脖子，头很痛，他突然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他们这段感情，究竟会何去何从？

        周筱收到了赵泛舟的邮件，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她把邮件点进了回收站，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没下定决心清空回收站，于是又退了出来。

        这几天她一直都没开机，宿舍里找她的电话也一律让室友回答不在，但是赵泛舟的室友谢逸星还是在教学楼找到了她。他说赵泛舟找她找得心急如焚，希望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最后还跟她说了一句特文艺的话：“问问你的心，没有必要因为不甘心而为难自己。”这人还真当足了苏格拉底。于是周筱跟他说：“你回去转告赵泛舟，我现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考虑我们之间的事，让他给我时间沉淀一下，当我确定了我内心的方向的时候，我会和他联系的，这阵子请他不要来打扰我。”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文就是：“你回去跟他说，老娘烦死了，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抓狂，恨不得抄刀砍死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不要来招惹我，不然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可是看他那么苏格拉底，她好歹也得装一下亚里士多德。

        周筱回去之后琢磨了很久都没琢磨明白，谢逸星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要为难自己给他机会，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不给他机会？这人是不是哲学系的啊？

        当然，课还是要上，作业还是要做，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世界不会因为她很难过就停止转动。只是在不知道他走后的第几天，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叫着，风儿吹动树枝刮着窗玻璃发出吱吱的声音。周筱一觉醒来决定她要面对这一切了，于是她开了手机，把邮件从回收站里调出来，觉得至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如果要分手，也得分得明明白白。

        以下为信的内容，括号内为周筱的内心独白或反应。

        发件人：赵泛舟

        收件人：周筱

        主题：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吗啊，这人小时候没看过《流星花园》啊？）

        我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那就不要说啊，你最会的不就是什么都不说吗？）这么说吧，我一直隐瞒了一些事情，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开口。（所以你就选择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那么爱讲故事不会投稿去《故事会》？）

        有一个女孩子，她母亲为了生她难产过世了，她父亲很爱她母亲，所以没有再娶。她家里很有钱，所以有一堆用人，但是父亲由于丧妻之痛，很少理会她。后来她因缘际会地和一个穷小子恋爱了，她很爱很爱他，因为他对她很好，而且还因为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妈妈，每一次去他家，他妈妈都会给她煮饺子吃。后来，她把他带回家，父亲没有说什么，她其实也知道，父亲根本不在乎她的事。后来父亲过世了，他们结婚了，她把他和他妈妈接来一起住，她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没有感受过的家庭温暖。但是温暖只维持了五年，她的丈夫开始常常出差，一去就是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她其实早就猜到了，但是为了心目中的完整家庭，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的妈妈——她的婆婆舍不得，她说宁愿不要儿子也要媳妇。于是家里大闹了一场，然后婆婆领着她风风火火地闯到了那个女人和他的家，原本杀气腾腾的场面却因为一个小男孩而平静下来，商量出另一种解决方法。我讲到这里，你应该猜到故事的人物是谁了吧。（猜到了又怎样？明明就已经讲过大半个故事了啊。）

        有了这么一个铺陈，你应该比较了解我大妈的心理了吧，她用她的老公、她的婚姻、她的爱情换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妈。她以为这样她就会满足，但是她还是快乐不起来，情绪慢慢地堆积，她的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有时会突然很激动。她一直都在看医生吃药，病情虽然反反复复但也基本稳定。然而这一次我奶奶的过世让她彻底崩溃，所以我和我爸决定要送她出国治疗，但是她说什么都不肯留我在国内，要我陪她去国外治疗，顺便在国外念书。她用一切来换取当我妈妈的资格，我能做的就是尽一个做儿子的责任。

        以上是我非出国不可的原因。

        下面是我为什么没有提前跟你说的原因。

        我不想让你知道抚养我长大的人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虽然我也不想这么说她——因为我不敢去猜你会给我什么反应。

        我怕你会留我，怕你留我了，我舍不得走，怕你留我了，我还是得走；我也怕你不留我，那样我会胡思乱想更多的东西，我会觉得你不爱我，我会觉得你不想加入我的家庭，有时候我的不安像毒蔓，常常缠得我透不过气来。（看到这里，周筱眼眶红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心疼他还是气他不信任她。）

        我从云南回来之后就知道我必须去美国了，所以我当时才那么气你不抓紧时间和我在一起，后来我带着你到我小时候的房子时就准备告诉你，但是讲了一半我又讲不下去了，我们能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想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快快乐乐、爱笑爱闹的你，我不想让离愁弥漫在我们最后相处的时光，你应该不知道我多爱看你拉着我胡扯时眼睛中闪烁着的调皮的光芒。

        其实去你家时我是想告诉你的，但是你家好快乐，我不舍得这样的快乐因为我而变质。

        我知道我在机场时的态度很恶劣，但是我很怕我大妈跟出来看到你，我怕她会让你难受。后来我才发现，真的让你难受的人是我。（原来你还知道啊？你这个浑蛋！）

        我知道在我对你做了这么严重的事之后还提出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你，可不可以，再让我过分这么一次？原谅我，等我回来好吗？（原谅你？怎么原谅？等你？等多久？怎么等？怎么等？等得到吗？）

        周筱坐在电脑前面，两眼无神地移动着鼠标。

        “周筱，周筱！没事吧？要上课了，你去吗？”室长一边穿外套一边问周筱。

        “哦。”她有点迟缓地回过头应了一声，然后关了电脑，随便套了件衣服，抱起书就往外走，所有的动作都在两分钟内完成，看得室长一愣一愣的。

        “喂，你等等我啊！”还在穿外套的室长扯着外套跟在后面叫，“而且，你刚刚抱错书了，我们是要上《现代汉语》，你抱《古代文学》干吗？你神游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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