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周筱坐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总有一种置身于电影中的感觉,窗外都是树,深深浅浅的绿,一推开窗就会撞到树枝,阳光穿过树叶和树叶的缝隙流进来,洒了一课桌的斑驳。遥远的地方传来附中的孩子们做广播体操的音乐,老师在上面操着浓浓的四川口音讲课,周筱把放在桌面上的书翻来翻去,恍惚得好像突然掉进了另一个时空。

        说起这个老师,有一件好笑的事,那时周筱还是刚上大学的孩子,兴奋得很,喜欢跟每个老师瞎扯淡,当时这老师是个刚念完博士的小青年,教他们外国文学,一脸雄心壮志的模样。双方都还是热血沸腾,于是下了课也不离开,就在教室里聊开了,周筱很兴奋地问老师:“老师,你是哪里人啊?”“四川。”周筱一听,乐了,当时她正在迷郭敬明,就问:“郭敬明也是四川的,你该不会认识郭敬明吧?”老师犹豫了两秒之后问:“郭敬明是谁?郭敬明是曹禺吗?”周筱也愣了,郭敬明怎么会是曹禺,难道曹禺是笔名,然后他的本名也叫郭敬明?两个人对视一分钟,都一头雾水。旁边有个好心的同学,也是四川的,小声地跟周筱说:“老师是说,郭敬明是超女吗?”刹那间,周筱觉得头顶有一群乌鸦飞过,脑门出现三根黑色的竖线和一滴很大的汗。

        周筱戳一戳课桌上的光斑,默念:穿越吧,穿越吧,现在不是流行穿越吗?让她穿吧,爱穿到哪儿就穿到哪儿,要是穿到唐朝就穿个武则天玩玩,没事还可以玩玩男宠。咦?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女尊和NP,哇!说起女尊,谁能比得上武则天啊?穿到汉朝她要当“断袖之癖”的始祖——汉哀帝刘欣的男宠董贤,还可以来一下耽美的攻攻受受;不然穿到宋朝当白素贞也不错,人妖殊途,成妖精文的主角也挺有挑战性的,那她要用法力把许仙整死,因为她看这厮不惯很久了;要是好死不死穿到明清去了,那她要穿成陈圆圆,没事祸国殃民一下多么健康,再说了,有人愿意为了她冲冠一怒,换谁谁不乐意啊,而且指不定还成了历史文的主角,这样她就把言情的桥段全部玩了一遍,也太爽了吧?唉,不管啦,反正只要穿到没有赵泛舟的时代就可以了,她现在是狠不下心来跟他分手,又定不下心来无怨无悔地等待。

        幸好在她把指甲戳断之前下课了,她混混沌沌地跟着室长走出教室,走着走着室长突然用手肘架了她一拐子,她控诉地看着室长,眼神诉说着一切:我都快失恋了,你还打我,是不是人啊?室长挤眉弄眼地暗示她前面有脏东西,她抬头一看,哟,这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贾依淳,人称酒精小姐嘛。

        周筱其实是不想停下脚步的,但眼神已经对上了,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打个招呼:“嗨,上课啊?”“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我们出去聊一下吧。”贾依淳说。

        又聊?能不能不要来烦她了啊?

        学校图书馆旁边的咖啡小站,贾依淳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周筱,周筱无所谓地搅着咖啡。

        “泛舟说他要回来你知道吗?”贾依淳问。

        “不知道。”她的手顿了一下,又接着搅咖啡。

        “他妈妈昨天晚上割腕了。”

        周筱猛抬起头,差点把脖子扭了:“没……没事吧?”

        “送到医院抢救已经没事了。”

        周筱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得又埋头安静地搅拌咖啡。

        “我喜欢泛舟,你知道的吧?”贾依淳突然说。

        “知道。”周筱放下咖啡勺,要玩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吧,她奉陪到底,“然后呢?”

        贾依淳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放下才说:“我一直都是很有自信的人,觉得我和他在一起是早晚的事,我从来就没有预料过你的出现。”她停了一下,想等周筱讲什么,但周筱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她又往下说:“我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你有多喜欢他……”哆啦A梦的片头曲打断了她的话,周筱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下,奇奇怪怪的来电显示,接吧,最近都没开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一直找不到她:“喂。”“喂,是我。”这么多天以后,再听到赵泛舟的声音,恍如隔世。

        “我明天早上的飞机回去。”

        “你能走吗?我听说昨天晚上的事了。”周筱看了一眼贾依淳,贾依淳眼巴巴地看着她。“她现在在医院,我走开一下没关系,我回去见你。”

        “不用了。我很好,你不用回来。”周筱语速很快。

        “但是我不好,我想见你。”透过电话传出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哀伤。

        还有脸来这套?欺负她吃软不吃硬是吧?

        “我现在有事,你一个小时后再打过来。”周筱讲完就挂了电话,这次总算是真的挂他电话了。

        周筱放下电话,看着贾依淳说:“不好意思,你继续。”

        贾依淳真的就接着往下说,真是的,没看出她是在说客气话吗。

        “你会陪着他度过这段日子吗?”贾依淳问。

        “什么意思?”周筱其实比较想说关你屁事。

        “他现在很需要有人支持他、陪伴他,我只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陪着他。”她一副救苦救难的菩萨样。

        “不关你的事吧?”周筱有点火了。

        “如果你选择陪伴他,我会退出;如果你选择离开他,我会毫不犹豫地到他身边去。事实上,我已经开始申请美国的学校了。”

        周筱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见鬼了,这女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要不要跟着赵泛舟的大妈一起去看医生啊?

        “请你跟我说清楚。”贾依淳见她不说话就又说。

        “如果我不说呢?”难道不说会被咬?

        “那我已经知会过你了,我会把泛舟从你身边抢过来。”贾依淳有点激动。

        “请便。我有事先走了,对了,我上课的时候没带钱,麻烦你把账付了,谢谢。”周筱说完拉开椅子走人,后面传来贾依淳不甘心的声音:“你会后悔的,我真的会把他抢过来的。”

        周筱连翻了十八个白眼,都说了请便,是听不懂普通话啊,用不用翻译成潮汕话给你听?今年神经病特别多!

        出了咖啡小站,周筱抱着腿坐在图书馆前的草地上,草地上稀稀落落地坐着躺着十几个人,她右手边就有一对情侣,男的躺在女的大腿上,女的在轻轻翻他的头发。周筱脑子里闪过母猩猩帮小猩猩抓虱子的画面。

        唉,她也想做这种抓虱子的情侣啊。她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女生,想谈个简单的恋爱,没事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拌嘴吵架,运气好的话就一起到老。她为什么要经历这种奇怪的故事呢?有个老会失踪的男朋友,男朋友有两个妈,一个妈的神经还有问题,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情敌,这都是些什么故事啊,都快赶上韩剧了。

        事到如今分手应该是跑不了,她不可能去他身边,他也不可能回来她身边,长距离恋爱他对她不够信任,她也怕了他的反反复复。反正他生命中很重要的那个“酒精妹妹”要去支持他陪伴他了,这样也好,就让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升级成最重要的好了。这点成人之美她估计还是能咬着牙做到的,但没事诅咒一下他们不幸福也是必要的,他们让她这么难受,凭什么让他们幸福?凭什么得到她的祝福?她希望他们最好互相折磨,没事在家里互扇巴掌当作运动。

        有时候做了一个决定之后,人反而会轻松很多,周筱就在草地上画圈圈诅咒着让她难过的人,可惜她不会画小人,不然画个小人来打也不错。

        果然一个小时之后赵泛舟打了电话过来,周筱其实也考虑得差不多了,大家好聚好散吧。她站起来接电话,按下接听键的手指微微颤抖,即使心里想得再豁达,她还是难过啊。

        “喂。”

        “是我。”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是会有想哭的冲动。

        “嗯。”她拼命忍住眼泪,努力发出不带哭腔的正常音节。

        “……”于是两个疯子打国际长途玩沉默。

        “我想了一个办法,我……帮你申请学校,你来美国念书好吗?”最终还是他先开的口。

        “难道我出国念中文?”白痴!

        “你不是一直都想念广告吗?我已经咨询好了一家不错的学校。”

        “不了,我没钱。”出国又不是出家,把头发剃了念经就好。

        “我有。”

        “你有又不是我有。”

        “我可以先借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父母,你要照顾你的妈妈出国,我就得陪着你出国?那我家里人呢?”讲到这里她就火大,这人临走前还跑她家去招惹了一下她的家人,要她怎么跟她父母解释他突然不见了的事啊?气死她了。

        “对不起,但你家人那边我可以去帮你说。”

        “不用了,我不去。”

        “那我回国。”

        “如果你回来是为了我,那就不必了。你走的时候连在机场为我多留几分钟都不肯,也没有必要为我回来。”

        “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

        她第一次听到他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话,鼻子一酸,就哭了:“我们分手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分手。”他的声音也有点哽咽,带着像孩子的一样无助,“我会想办法的,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周筱蹲了下去,捂着嘴巴,哭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你……不要这样。”

        大洋彼岸。

        赵泛舟靠在电话亭的玻璃壁上,顺着玻璃壁缓缓滑下,也蹲在地上,眼眶越来越红。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一步错步步错?

        “我受不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得到你,就算等到了,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走……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我们分手吧。”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好心疼,他最终还是让她难过了啊。

        “我会回去的,等她病情好一点我就回去,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你等我好不好?”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苦苦哀求她,有时候在爱情面前,自尊也只能妥协。

        “我不等了。我怕的不是漫长的等待,我怕的是你的不信任,是你的一声不吭转头离去,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被你这样对待?我累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等我,你等我好吗?”赵泛舟只能反复说这么几句话。

        周筱哭到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注意她了,连那个躺大腿的男生都坐了起来,边假装和女朋友说话边偷瞄她。周筱泪眼婆娑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家失恋啊?你们早晚也会分手!

        赵泛舟只会在电话那边反复地说着要她等他的话,她既生气又难过,反而停止了哭泣,但是话讲得难听了起来:“赵泛舟,你早不会叫我等你?你要是在出国前叫我等你,我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都等,我要不等的话我就是狼心狗肺水性杨花……可你非得让我那么难过了才跟我坦白,才叫我等你?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有多蠢?蠢到你觉得我会一直一直都等你回来?告诉你,没有你这么玩人的,姐姐我不玩了。”她讲完之后,心里特舒坦,本来指望着好聚好散,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分钟,唉,国际长途啊,每一分钟都是在烧钱啊。

        “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告诉我好不好?”他的口气听起来像垂死前的挣扎。

        “你不能这么周而复始地折腾我然后要我原谅,我没有办法。”周筱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恨你,如果可以,我们还是朋友吧?”

        “……对不起,如果这样你真的会比较开心的话,就分吧。朋友的话,可以保持联系吧?”他那边好像也冷静了下来。

        “嗯。那……拜拜?”真的走到这一步,为什么她又充满了不确定?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拜。”他真的挂电话了,他们真的分手了,end  of  the  story?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声音,周筱忍不住又想哭了。

        她环视一下四周,几乎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但耳朵都拉得和喇叭一样在等她崩溃,她也真的就崩溃地哭了,两手环抱着自己的腿,头埋在两个膝盖中间,一直哭一直哭,谁爱看就看去,难道失恋了还不让她哭啊?

        大洋彼岸。

        赵泛舟走出电话亭,步伐坚定地朝回医院的路走去,现在的他还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但是他会努力的,在他成为有资格守护她的人之前,如果退回好朋友的位置才是唯一能够在她的生活中保留一席之地的方法,那他也只能接受。但是,他和她,永远都不会只是朋友。

        分手第一天,没什么感觉。

        周筱记得她看过那个阿姨的电视剧叫什么深深什么蒙蒙的,里面让她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的台词是:“××走后的第一天,想他,××走后第二天,想他想他,××走后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当时她没顶住,就转台了,但可以估计后面应该是××走后的第N天,想他乘以N次方之类的。那阿姨是言情界的泰斗,那她表达的应该是普罗大众的心声才对啊,为什么跟她的心情一点也不符合呢?她什么感觉都没有,课照上,饭照吃,觉照睡。只是前几天哭多了,眼睛很痛,随随便便就想流眼泪。哦,还有,就是她变得很想吃东西,一闲下来就不停地吃零食,唉,再这么吃下去,估计一个星期她就把这个月的生活费吃没了,也不知道失恋狂吃可不可以跟爸爸报销,但她一点都没有想他啊。

        分手第二天,别再找她去KTV了。

        周筱正式宣布和赵泛舟分手的第二天,室友们很好心地请她去唱K,她奇迹般地发现,好像每首歌都有一两句歌词是为她量身打造似的,刚刚室长唱江美琪的《东京铁塔的祝福》:“只是爱已结束,你走到了远处……goodbye在我身边的大树,我想你忘了说过只给我保护,我能享受独处,却不能承认孤独,静静留在昨天,一个人,走两个人的路……”

        陶玲唱辛晓琪的《领悟》:“当我看我深爱过的男人,竟然像孩子一样无助……啊,一段感情就此结束……”

        小鹿唱蔡依林的《一个人》:“从皮包里抽出我们的照片……今天,阴天,今天又是星期天,唯一的打算是醒得晚一些,反正我不知道怎样打发时间,出门或不出门没差别……”

        平时被称为麦霸的周筱默默地听她们唱歌,想一想,她钱包里没有两个人的合照,可以省去抽掉照片这一环节,再想一想,她手机里好像有偷拍他的照片,于是低头找手机翻出那张照片——他低头看书,身上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有点背光,显得宁静而美好。唉,还是不删了,用手机都能拍得这么好看,留下来纪念她伟大的摄影技术好了。

        室长最后的一首梁咏琪的《原来爱情这么伤》让周筱严重怀疑她们是故意想把她郁闷死的:“找朋友交谈,其实全帮不上忙,以为会习惯,有你在才是习惯,你曾住在我心上,现在空了一个地方,原来爱情这么伤,比想象中还难……”

        最后她们哼着小曲儿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小鹿才突然想起来她们原本的目的是安慰受伤的人儿,于是问周筱:“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周筱瞥了她们一眼:“有。”唉,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失恋千万不要去唱K。

        分手第三天,理智和情感的交战。

        早上起床开机的时候,周筱收到赵泛舟昨晚半夜发的短信,很简单,只是告知她他换了手机号码,有空常联系之类的寒暄,口气客气而疏离。

        真的只是朋友了吗?她心酸到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挽回、挽回。她存好他的新号码,挣扎了很久才没按下拨打键。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不时地把手伸到口袋里摸手机。“这是失恋必经的阶段,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她每摸一次手机就这样对自己说。就这样欺骗自己吧,天知道,她第一次失恋,哪里知道什么阶段!

        分手一个星期,习惯是一种病,潜移默化,渗入骨髓。

        周筱中午的时候在食堂鬼使神差地点了胡萝卜炒肉片,挑了半天的胡萝卜之后才猛然意识到没人帮她吃胡萝卜了;晚上在自习室自习的时候习惯性地拿了一本书放在旁边的座位上,直到她自习完要回去之前才发现,她旁边的座位空了一个晚上,她其实已经不用再帮谁占位子了。她才意识到,她太习惯赵泛舟的存在了,下了宿舍楼总是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以前常等她的那个位置;晚上睡不着总是想打电话骚扰一下他;走过他以前上课的教室总是不知不觉地慢下脚步;出门习惯不查路线,因为都是跟着他;发短信习惯加上语气词,因为她喜欢用短信调戏他……

        分手两个星期,不再伪装。

        如果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学会了什么东西,那就是坦然面对。她不再逼自己戴上坚强的面具来显示自己的不在乎。失恋了就是失恋了,假装坚强并不会让她变得比较快乐。所以,她承认,她很想他,想念他无语问苍天的无奈表情;想念他牙痒痒想揍她时的死样子;想念他挑起眉毛要笑不笑地睨着她;想念他轻轻帮她把头发塞到耳后;想念他短之又短的短信;想念他手环住她的腰,用他的体温密密地把她包住……很想很想,想到有时候恨不得一棍子把自己抽晕。

        分手一个月,Let  it  go,let  it  flow。

        时间是个好东西,好到再深的伤口都会愈合。

        周筱还是很想赵泛舟,但是不再那么难过。

        她已经常常顶着“老娘失恋,老娘最大”的面孔出去骗吃骗喝了,她最近有个口头禅,特好用:“可是,我都失恋了。”比如说,“小鹿,陪我去逛街吧。”“没空,我要陪男朋友。”“可是,我都失恋了。”“知道了,去哪儿逛?”再比如说,“亚斯,请我吃饭吧。”“我没钱。”“可是,我都失恋了。”“算你狠!要吃什么?”这招苦肉计屡试不爽,她都快爽死了,这算是失恋的附加好处吧,她都快赶上当年清政府签的不平等条约下互惠国的待遇了,难怪人家说上帝关了一扇门,必然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周筱和蔡亚斯吃了大餐回来,蔡亚斯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她喝了几杯啤酒,有点微醺,大咧咧地说:“当然好了,好得不得了。”说完之后才想起她刚刚用失恋的名义敲了他好大一顿,马上改口说:“除了有点想他之外。”然后挤出一个小媳妇脸,苦哈哈地看着远方。蔡亚斯一脸哀伤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不要想太多。”他跟着她一起苦哈哈地望着远方。搞得路过的人好几个都停下脚步,顺着他们的视线,试图寻找什么新鲜热辣让这两人看得如此如痴如醉的东西。

        “我还是先回去了,免得失态。”周筱跟蔡亚斯说,她其实是怕自己会露馅笑出来。蔡亚斯嗯了一声说:“有事就找我,不要想太多啊。”说实话,这人安慰人的词汇真的很少,除了“不要想太多”就找不到别的了。但是她还是很感动,对刚刚欺骗他的行为感到有点内疚,于是她说:“放心吧,我没事,下次再请我吃饭。”她都失恋了,内疚当然内疚一下就好。

        在楼梯的转角时,她回过头来看一下蔡亚斯,她以前都要在转角的地方看一眼送她到楼下的赵泛舟。酒喝得有点多,她用力眨巴一下眼睛,有那么一秒钟,她以为站在楼下的真的就是赵泛舟。她甩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贾依淳真的迅速地办理好出国的手续,跑来跟周筱做临走前的告别。周筱真的搞不清楚那女人的脑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难道还指望她会祝她一路顺风?祝他们幸福快乐?

        校道上人来人往的,周筱被贾依淳拦了下来,贾依淳说:“我下个星期出国。”周筱点点头,侧过身子要走,贾依淳又跟着说:“我会好好陪着他的。”周筱真的很无力,怎么会有这么极品的人呢?到底是要宣誓几次她才会爽啊?能不能一次搞定啊?

        “知道了知道了。”周筱挥挥手表示要走。

        “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贾依淳又说。

        “没关系,我不想知道。”周筱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什么时候轮到一瓶假酒来做她的心灵导师了?真有问题也得喝真酒,方能一醉解千愁,假酒喝了只能进医院。

        “就是这种态度,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你凭什么得到泛舟的在乎?”贾依淳的口气稍显激动。

        周筱很不爽,姐姐不是没脾气,只是不想跟你计较,少给脸不要脸:“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我什么态度还轮不到你来管!就你态度好,你态度好也不见他想跟你在一起啊……”妈妈说,打蛇打七寸,骂人就要骂弱点,瞧她那激动劲儿,谁看不出来她一直在care赵泛舟不曾选择过她啊?

        贾依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特有趣,她表演了好几分钟的脸部变色龙模仿秀之后用力地哼了一声然后摇着小蛮腰走开了。

        于是周筱一整天心情都很好,走到哪儿都哼着自编的歌:“啦啦啦啦啦啦,飞机破了一个洞,啦啦啦啦啦,天上掉下一个贾依淳,啦啦啦啦啦啦,贾依淳和鲁滨逊一起漂流,流啊流,流啊流……”

        赵泛舟没想到贾依淳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在机场给他打电话叫他去接她。他匆匆赶到机场的时候,她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身后是来来往往的人流。她的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深深地注视着他。而这种注视让他不安,他开始意识到周筱吃她的醋不是无理取闹了,原来兄妹之情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很快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所有的事。

        他要上课,要照顾大妈,要在陌生的环境生存,要和周筱保持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他真的很忙。他不想伤害贾依淳,但是他真的不需要多一个人给他添乱了,以前没意识到她的感情是他的疏忽,但是既然发现了,快刀斩乱麻是对彼此最好的解决方法。

        第二天早上,赵泛舟就开始着手帮贾依淳安排住的地方,她嘟着个嘴跟他一起去看房子:“你住的地方那么大,分一个房间给我就好了,何必花这个冤枉钱?”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家里就住了我一个人和管家,不方便。”贾依淳义正词严地说:“哪里不方便了?这样好互相照应啊。”赵泛舟走来走去,按房子里每盏灯的开关,检查电路的安全,貌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出国不就是为了学会独立吗?”贾依淳愣了几秒之后才鼓起勇气说:“不是。难道你还猜不出来我是为了什么吗?”他停下按开关的手:“猜出来了,但希望我猜错了。”他顿了两秒钟接着说,“我觉得这房子不错,光线挺好的,布局也合理。水电什么之类的都很安全,而且这一带十分安全,你觉得呢?”贾依淳含糊地应了一声就不敢再说什么,她认识他太久了,久到完全可以从他淡淡的口吻中听出他的坚决。她可以在周筱面前很勇敢地挑衅,但是却一点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他用了一天的时间帮贾依淳搬进新居,累得要死,但是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想到:同一个学校,周筱应该多少收到贾依淳出国的风声了吧?她会不会误会什么?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给周筱发短信:贾依淳来了美国,之前关于她的事我说你是无理取闹,我还逼你接受她的存在。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男朋友。

        算算时差,现在她应该还在教室里上课。他默默地等待她回短信,她回短信总是很快,他每次看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着,一分钟她就可以打完一堆字。

        有二十分钟那么久,她的短信总算回来了,以前她回他短信从不超过五分钟……他们之间的距离,早不止一个太平洋,还多了她十五分钟的斟酌词句。她说:你才发现啊?真迟钝。没关系,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她说“没关系,都过去了”。她斟酌了十五分钟终究还是说了“没关系,都过去了”,他等了十五分钟终究还是收到了“没关系,都过去了”。

        他把双手交叉在脑后枕着,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去问……问她那边几点?问她最近好吗?问她真的没关系吗?问她真的都过去了吗?问她——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他?

        还是现代汉语的那个老师的课,突然教室里响起哆啦A梦的音乐。周筱脸抽搐了一下,见鬼了,刚刚忘了调成震动,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袋子里去按掉手机,不好意思地对着瞪着她的老师傻笑,呵呵,老师,不能怪我啊,咱们八字不合。

        发件人赵泛舟

        贾依淳来了美国,之前关于她的事我说你是无理取闹,我还逼你接受她的存在。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男朋友。

        手机屏幕空在写短信那里好久,她不知道怎么回。

        周筱持续了好一阵子的好心情被赵泛舟破坏了,原来贾依淳到了美国啊,原来她表白了啊,原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没心没肺了啊,原来她现在给他发个短信要犹豫那么久了啊。

        “你才发现啊?真迟钝。没关系,都过去了。”她打完这段话用不了十秒钟的时间,但是却反复地删去最后一句话又写上,删去又写上。

        已经发出去了,叫不回来了。中国移动,帮个忙好吧?她后悔了,她发出去自己也很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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