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Vol.0起源（4）

毂京，山海司基地。

        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无数显示屏中，有的倍速播放着监控画面，有的是闪着坐标广电的实时追踪卫星地图，还有一些叠放着资料窗口与意义不明的代码。

        桌面的一角随意扔着吃空的零食包装袋和奶茶空杯，而内勤懒散地窝在人体工学椅中，裹在迷彩裤和黑色军靴里的一双长腿叠放在台面上。

        如果今天出外勤的那位回来，看见这场景，少不得又要念叨一些资本家发言。

        什么“扣工资”、什么“监控室怎么可以吃东西”之类的，引得值班人员都笑起来，驻点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就像很多文学作品中想象的那样，职业超级英雄们一般都有自己的根据地。有的是较大的基地，有的只是提供休憩场所的安全屋。

        而像山海司这样规模较大、人数不少的义警组织，则除了本部以外，还有数个驻点分布在毂京各区县，方便将情报网铺满这种人口三千万以上的超大型城市，也使得外勤特工们能在险情出现时，更快速地到达目的地。

        屏幕前，内勤面上映着显示屏的莹莹蓝光，半身仍沉在黑暗里。

        荀思耘的个人档案已经被调出，寥寥数字的表格中凝缩了一个十多岁少女的半生。

        平凡的出身，幸福的开局。在空城危机中命运被改写，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战后的清扫中，收到创伤而对一切外界刺激失去反应的小姑娘，在街头游荡时，被一名现已退役的山海司外勤特工捡到。比对了dna后，确认全部直系亲属都已经在危机中丧生。

        不久后，经过心理治疗的她被一对没有孩子的毂京本地夫妇领养，直到一年前，这种平凡的生活再次被意外中断。

        养母因病去世，养父下落不明。

        好在，养父母给她留下了一套房产和一点不太多的现金，荀思耘在这一年内靠着社区的补助金和打零工挣的钱养活自己。

        所幸十二年义务教育包含了高中，因此她不需要为学费发愁。房子产权也在养父名下，没有房租压力，基本上只需要挣到吃饭的钱就可以。

        接下来是小姑娘无比丰富的零工履历，从奶茶店到发传单，应有尽有。因为仍是在校学生，为了保证学习不被干扰，她往往只能在周末和晚上放学后做一些兼职。

        一次打工的时候，小姑娘被嘉悦娱乐的星探发现，签了练习生合同。

        连没怎么接触过商业知识的内勤也能看出来，这合同绝对算不上公平。但对没什么门路也没什么钱的小姑娘来说，已经算得上是还不错的选择了。

        但这些并不是内勤最想知道的。比起身世，更想了解的是她过往面对类似事件的反应。

        当枪口对着自己时，反抗是一件合乎绝大部分人逻辑的事。但旁观的时候，却常常缺乏站出来的勇气。

        那样也是人之常情，内勤倒不会因此对她有什么坏印象，只是就不适合加入义警的行列了。

        彻底调查一个人的底细对算是半个官方机构的山海司而言绝对不是难事，尤其在这样信息化的时代，一举一动都算不上秘密、

        幕墙上，显示屏微闪，几段监控视频窗口陆续跳出。

        叮！叮！

        同时，内勤的通讯设备响了起来。低头去看，来自信息部山膏的消息弹窗还在不断跳出。

        “能找到的监控都在这了提前替你筛过了保证都是精彩片段”

        “哇”

        “这种敢于打鸡犯罪的小朋友”

        “我好喜欢哦！！！！！”

        五个感叹号。

        内勤打字：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我的手机一直在响

        对话那头的人却置若罔闻：

        “是要招新了吗是要招新了吗给我把她弄进来ok？不然我真的会伤心”

        内勤：那也是当外勤，又不会帮你减轻工作量。

        “但是如果她来了”

        “就不用逮着我一个人加练了”

        然后是一个小猪猛点头的表情包。

        内勤看着通讯屏，缓慢地挑起一边眉毛。

        既然这么主动地提加练来了，那也不好驳回是吧。

        加练，统统加练！

        ……

        点开第一段视频，是毂京地铁八号线的车厢内监控，时间大约在半年前。

        八号线是往返毂京cbd和西开发区大部分地点的必经路线，此时是晚上九点刚过，正是加班人的第二波下班高峰。大量人住在西开发区，搬砖却在cbd的金融民工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家。

        内勤一眼便认出穿着四十九中校服外套的荀思耘。

        小姑娘正戴着口罩和耳机，本就小小的一张脸被遮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手中捧了一本便携单词本，正念念有词，想来是在用心学习。

        画面的重点被山膏细心圈出。

        一个从外貌到衣着都普通得泯然众人的男人，接着地铁的晃动和新上车乘客的人潮，几乎是贴着别人往下个车厢蹭去。

        尽管身体被人挡住大半，监控中仍能看到疑点。

        这种情况下逆人流而行，而且地铁正是刚起步，最不稳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至少一个手扶着栏杆或吊环，只有这人两手不知道在哪，应该是另有图谋。

        不一会儿，他已经铁道荀思耘身旁站着的一个白领那里。

        这时，在背单词的荀思耘动了。

        由于人流密集，这人和小姑娘两人间没什么大幅度动作，交手也被挡了大半。但内勤凭借经验，仍能从二人的轨迹中猜到荀思耘是如何出手。

        和今天一样，都是体力、体型差别悬殊的对手，但靠着出其不意和对人体关节极限的了解，迅速反制了对方。

        小偷隐约是想跑，但没出几步，又被拉了回来。

        几乎是瞬息后，周围人纷纷回避，赃物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小偷被死死按在地面上。

        没一会儿，弄清楚状况后，周围有几人上前来帮忙按住这个家伙。

        地铁很快到了下一站，驻站警务上车。荀思耘拉了拉卫衣帽子，悄悄离开，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样子。

        其他几个视频的内容也大同小异。除了这次事件的其他角度版本，还有她在扶梯上抓偷拍色狼、替打工地点被骚扰的同事出头等等。

        很快，内勤便意识到山膏说的“打鸡犯罪”是怎么一回事。

        倒放了几遍荀思耘和电梯色狼的单方面武力切磋后，看着山膏特意用加粗箭头和综艺特效处理过的“重点”，内勤沉默地捧起养乐多。

        一直以为自己的打斗路数够脏了，没想到真正的天赋选手在这里。

        啊这，倒也的确是个善于运用人体弱点的好苗子……

        在运行电梯上这种不宜动作过大的地方，确实也算得上是个策略……

        ……

        “觉得怎么样？”除自己外空无一人的驻点内，内勤脸上勾起一点微笑，不知在问谁。

        而后，有人从黑暗中转出，身上机甲寸寸亮起，发出微弱柔和的荧光，在未开灯的基地中勾勒出一个人形。

        如果有都市传说爱好者在这里，估计立刻就能明白毂京近年来兴起的水鬼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夜巡归来的缇骑。身上机甲的特殊涂层如同变色龙，开启后会实时捕捉反馈周边环境，发挥着电子吉利服的作用。在城市夜间巡逻时，外勤们正是靠着装甲的这个功能和黑夜融为一体，不被人察觉。

        缇骑摘了头盔，身上机甲的光也随之缓缓熄灭。那极具科技感的盔甲之下，也不过是一张凡人的面孔，甚至因长时间高强度工作而略显疲倦。

        “她可以。”缇骑认真地给出自己的肯定。

        在事发时，其实就已经知道了小姑娘的天赋和能力，如今所要确认的只是她的背景和是否有一颗愿意站出来的正义之心。从那些监控录像来看，她不仅仅是具备正义的心愿，更是在用自己的能力主动追求正义。

        明明可以事不关己，明明没有波及到自己，明明素不相识，明明不用为他人挡下刀剑，明明无需风霜加身。

        ——为什么选择站出来？

        这个问题，缇骑问过自己，山海司的成员们问过自己，自愿签署《羽山协议》的英雄们都问过自己。

        那大约是因为，想做点什么，想弥补些什么。无论是为了保全当下的美好还是希望已犯下的错不要重演。那些有期望的人，有愧疚的人，并愿意因此付出行动的人——

        总归不会是个坏人。

        “哦，又到了你那个‘朋友’出现的时候了？”内勤了然窃笑。

        “首先，小朋友本人必须在了解所有可能性之后再做决定。”缇骑卸去身上的机甲，疲倦地揉揉眉心。“她现在确实有加入义警组织的意向，但了解后就未必如此了。”

        “另外，我那个，‘朋友’”，缇骑抱臂挑眉，在这两个字上阴阳怪气地加重读音，引得内勤又是一阵爆笑，“能不能有机会出场，也要看小姑娘本人的意思。”

        内勤朝着显示屏扬扬下巴，示意缇骑看那重叠在一起的许多监控录像。

        “我敢说，只要你肯递出橄榄枝，这么有觉悟的见义勇为小能手绝对会立刻同意的。”

        缇骑摇摇头，“不是所有人都有意愿来做这份工作，即便有这样的想法，也未必真的了解其中的辛苦和危险。”

        梦想成为英雄的人很多，但多数都是被助人的快乐以及维护正义的成就感所吸引。就像很多小孩会说自己长大后要做宇航员，但超酷工作背后所要付出的努力和取舍，却是他们所不了解的。

        还有很多其他表面光鲜靓丽的行业，许多年轻孩子被风光的一面吸引，义无反顾踏进去后才看到浓妆下的另一面。可成年人的世界，对自己的选择反悔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无论是高额赔偿金还是要不回来的沉没成本，和成为一名义警背后所要付出的东西相比，这些昂贵的身外物也可以算得上不值一提了。

        缇骑希望荀思耘在做选择前，能有机会了解全部信息，而不是抱着一知半解的憧憬步入危险中。

        内勤却提出不同意见。

        “如果她真的有这样的意愿，在成熟前纳入羽翼之下反而是更好的选择。有老师，有装备，有组织，总比自己一个人瞎碰然后不知道把翅膀折在什么地方要好。”

        缇骑不知想起了什么，略微抿唇。思索片刻，最终拍板。

        “只要她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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