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最终, 孤冢惟并没有被当场处决。
只是被封了修为，控制了起来。
公良楚阴沟里翻船, 受伤严重, 虽然最后说服了许照影，没有把他带回万真剑宗，但是也被严令禁止再参与这件事, 最后乖乖的立即马上回了万宝城安静修养。
松月护主不力，许照影将原因归结于是她被公良楚带着在外头放养得太过, 所以决定不再放纵，把人拎回去, 替师弟收收侍女的心。
与松月一起的，还有不听话偷跑出来的云折思。小丫头本就是长老们看着长大的, 这次惹怒了许照影, 一次禁闭肯定跑不了，谁求情估计都没用。
松月自然反抗了，她对许照影尊敬归尊敬, 但是并不代表就要听他的话，而且公良楚受了伤，她要照顾他。
道丰真人也没多废话，就冷笑着问：“要不你自己去问问阿敛, 现在需不需要你照顾？”
明白主人这次作死被人抓了个现行, 暂时处于自身难保的糟糕情况。松月很识时务的屈服了。
而且她了解自家主人。
公良楚浪归浪, 但是从不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所以这次应该会安分守己的在万宝城静心养上一段时间, 这样也好。
松月倒也不是太担心。
所以松月仙子虽然更喜欢不用管事儿、不用端架子的万宝城，却还是乖乖跟着许照影回去了。
而颓废喝醉的苍珣，更倒霉了点。
他被许照影抓了个现行。
道丰本就性子霸道，虽然这么多年修身养性下来，算是好了许多，但是看到众人十分看好、已经预定为万真剑宗下一任宗主的苍珣这幅样子，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然后苍珣被大长老揍了一顿。
被揍完后，他还必须留下把后续的问题都处理干净。
这些后续问题囊括了如何处置孤冢惟，如何处理十仙会，以及如何解决苍珏这位人间帝王身上的问题。
每一个都很棘手。
苍珣刚从被大师伯打得晕头转向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就要面对这些令人头大的问题，整个人都灰暗了。
而他的师尊或者是师尊的分/身，早就迫于大师伯淫威，对这些撒手不管、回万宝城去了。
苍珣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这些问题中最为棘手的那个倒霉的灵族修士，被大师伯带回了万真剑宗修养，还是该悲伤，大师伯连个帮手都没给他留，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儿丢给他了。
不过苍珣终究能力出众，所谓的颓丧也只是心中无奈悲伤堆积，一时之间宣泄不出去而造成的。所以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开始一件件处理。
而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了，公良楚带太叔浩歌回来、并让他也参与调查这些事情的原因。
苍珣与苍珏毕竟有一世兄弟清风，他本人与苍龙帝国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这就导致了，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万真剑宗在修界和人间界之间的地位很尴尬。
不要说什么修者斩断俗缘，真正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撇开了因果，也撇不开背后别人的揣度以及修界的流言蜚语。
苍珣并不是散修，他是一个宗门的管理者，自然要为宗门的声望名誉去考虑。
所以这个时候太叔浩歌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与这件事本就没有多大关系，原本只是为了浮云山修士误伤凡人之事而出来调查。并且他隶属玄天宗，人间界第一大宗，公信力最强，作为长老亲子兼亲传徒弟的太叔浩歌身份有足够重的分量。
作为见证者和监督者，再合适不过了。
最后，苍珣与太叔浩歌商议之后，决定先处理孤冢惟的事情。
没办法，孤冢惟是这件事的核心，无论是关于苍氏帝王血脉之事，还是十仙会的恶行，苍珣和太叔浩歌还有很多地方都没有理顺，所以他们两个需要得到足够多的情报去处理其他两件事。
孤冢惟就被安排在竹心园的房间中，许照影废了她一大半的功体，还在她体内打入了一道震灵锁，彻底锁了她的功法。
而她身上的储物宝具，也被收缴走。所以，她现在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凡人壮汉都打不过的弱女子。
在没有灵力又没有材料的情况下，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若是一般人落到这个地步，就算不生气愤怒，也该害怕绝望，但是孤冢惟却是就这么安安静静、平平稳稳的坐在窗前，等待着一切的到来。
苍珣和太叔浩歌走进房间的时候，就是看到了这样一个孤冢惟。
不等两人开口，孤冢惟就自己开口了：“如果你们是来问，我在苍氏血脉中动了什么手脚的话，可以省下唇舌不用多言了。我的回答是没有。”
苍珣说：“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你最该关心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比较关心的，是你控灵术到底钻研到什么境地了。”苍珣说：“是的，我十分好奇你有关这方面的钻研程度。”
孤冢惟听到这个问题，反倒是脸上有了一丝丝的笑意，然后说：“不愧是万真剑宗下任宗主的热门人选，果然很聪明。”
“你现在愿意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么？这样，至少我可以尝试性帮你求情。”苍珣说。
“求情？异想天开。我是控灵术一脉的人，修界之人不会让我活着的。”孤冢惟说：“但是如果你想听来龙去脉，我解释清楚也未尝不可。”
她看了看苍珣，目光幽幽，然后叹了口气：“你，与他最开始的相貌，有七分相似。这些答案，算是我替苍珑偿还你当年的周护之情吧。若非当年你舍身而出，代替苍珑成为祭祀的祭品，恐怕那时候苍珑就已经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吧。”
苍珣怔了怔，这件事其实师尊知道的都不是最全的。
父皇听信方士谗言，需要真龙血脉祭天，以谋求风调雨顺，国力昌盛。但是身为长子兼太子的他父皇舍不得牺牲，选中的祭品其实是苍珑。
而恰巧父皇与方士商议之时，被苍珣听到了。
当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苍珣既无力揭穿方士的骗局，又无法改变父皇的决定，最后只能以身代之。
后面，才有了楚沧澜将他救下收为徒弟的事情。
他没有料到，这件事居然还有第二个人知道详情。
孤冢惟说：“其实，那进谗言的方士，就是我安排的。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复杂的让人读不懂一丁点儿：“你听到的那番皇帝和方士的交谈，也只是一次巧妙的安排。至于目的，还能是为了什么，我需要借助你心甘情愿的献祭，来得到一具身体。一具无魂无魄、身俱灵根并且与苍珑血脉相连十分契合的身体。”
孤冢惟终于说出了重点：“我要替苍珑换一具身体，让他这一世，可以踏入仙途，成为攀登天道高峰的修士。与我，长长久久的相伴。”
苍珣呆住了。
“虽然这个计划最后失败，但是你对苍珑的爱护之情却做不得假，我自是承你一份恩情。”孤冢惟说：“所以，有什么疑问就问吧。”
“如此费尽心机，苍珑与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太叔浩歌对内情不怎么了解，所以从头到尾都听的云里雾里。
“他是我的朋友轮回转世。”孤冢惟淡淡的说：“我等了他整整三世，却每次都是从头开始相识，然后再生死别离。不断的寻找，不断的再结识，不断的再失去。”
“我受够了。”孤冢惟说着内心深处最久远的秘密，似乎早已承受不了这种掩埋在过去的沉重，想要在今日一吐为快。
“但是，他转世成为苍珑，却依然是一个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的凡人。”孤冢惟继续平平稳稳的叙述着属于她与苍珑的故事：“而恰巧那时，我钻研出了移魂术。”
她看了颇为吃惊的苍珣一眼，说：“你也猜的不错，移魂术本就是从控灵术展拓宽而来。想要施展成功的要素，就是一具相容的无魂之体，自愿献祭的身体主人，以及十二种特殊丹药和三十六种控灵术法。而在没有身体主人的自愿献祭的情况下，移魂术所产生的怨力则需要更多的特定祭品去消弭。”
苍珣还在消化这些海量信息，太叔浩歌便接过话题开口：“所以，所谓的培养出来的无魂之体，不过是强留的不该存于世间的肉体，重点是那些被用来献祭的祭品，而十仙会就是你培养特殊祭品的地方。不对，十仙会早年并不是现在这幅样子，这是为什么？”
“其实如果只是凡人与凡人之间的移魂，所产生的怨力根本不大，也不需要太多太条件严苛的祭品。”孤冢惟说：“天道对于凡人根本不在乎，修士才是撑起天地的根本。所以，十仙会刚开始的时候，只需要不断培养对仙人厌恨的凡人就可以了，然后我从中挑选八字适合的会众，再用控灵术控制他们自愿献祭，来消弭移魂所产生的怨力。哈，因为不是修士，天道就这么十分轻易的被蒙骗过去了，丝毫不在意。”
“我被师尊带走后，你就没有寻找下一具有灵根的身体？”苍珣问。
“你觉得凡间的皇室血脉中，诞生出有灵根的子嗣几率很高？”孤冢惟淡淡的说：“自苍珑死后，我一直在寻找，但是无论是那些注定流产的子嗣，还是健康成长的孩子，我没有再找到一具有灵根的身体。所以，才会选择不断移魂这种方式，让苍珑保持记忆。这种方法，使用次数多了，终归没有什么好处。”
“灵魂轮回本就涉及太广，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你又何必如此强求。更何况，一个灵魂轮回后，本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太叔浩歌感叹道。
“你是你，我是我。你觉得无意义，对我来说，却是最重要的事情。”孤冢惟也没多谈什么感情不感情，只是就这么淡淡的说了一句。
“那十仙会的突变，是祭品的筛选条件出现了变化？”太叔浩歌问：“祭品的选择应该不会变才是，你费尽心机培养现在的十仙会，到底是为了什么？”
“四十多年前，我手中药材存量不够，便前往灵界采购，刚好遇到了一个受伤昏迷的灵族修士。他一看就是水灵族的人。那时候我刚好想起一些传说，人间界曾经流传着海中鲛人血肉食之百病不生、益寿延年的传说。”
“那是水灵族。而且他们的血肉也没什么特殊功效。”太叔浩歌皱眉。
“不错，可是修界却有水灵族相关的另外一则传闻。水灵族天生以水中精华为食，血肉损毁后，会抽取水中精华修补自身。”孤冢惟说时，语气中没有一丝恶意，但正是这样，反而令人毛骨悚然：“所以，水灵族的血肉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件事给了我灵感，所以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你……你让凡人食用修者血肉又是为了什么？十仙会众修炼出的，又是什么样一种力量？”太叔浩歌问。
“怨气，可以从无到有诞生，也可以聚众分而食之。其实，凡人根本无法负担起恶意吞噬修者血肉这种行为的因果，所以，对于十仙会众来说，那些富含灵气和水精华的血肉，其实是一块块怨气，他们却聚集了庞大的人数，好比蚂蚁吞噬大象一样，日日夜夜吃下肚去消化。最后怨力、无法消化的灵气水精华以及他们对修者的恨意和执念，慢慢累积在体内，侵蚀他们的灵魂，也给他们提供了一点点可怜的力量，满足他们的幻想。”
“而我需要他们这种复杂恶心到极点的献祭品，作为我培养出一具拥有灵根肉体的祭品。从凡体跨越到仙躯，所需要的祭品质量自然不同。”
说到这里，孤冢惟有些遗憾的叹息：“不过这个设想我也不确定，现在还只是在实验阶段。可惜，先前浮云山附近有三个村落的村民刚好达到祭品标准，我将他们带走之后，那里就有异宝现世，害得我不得不事后补救，造成他们同样被修士斗法波及到的惨状。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我低调行事藏于暗处的计划全线泡汤，最后却连实现设想的机会都没有了。”
之后孤冢惟觉得累了，说恩情已偿还完，便闭口不再言语。
苍珣和太叔浩歌无奈之下，只能出来。
不管怎么样，至少大部分来龙去脉他们两个都已经摸清楚了，剩下的细节，不去探究也罢。
“你打算怎么办？”太叔浩歌问：“特别是你弟弟。他好像不知道孤冢惟背后做的事情，也是无辜受害者。”
苍珣没有说话，他似乎不知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
“喂喂？”太叔浩歌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回神了。”然后他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该不是在考虑和那个孤冢惟合作，真的给你弟弟换副有灵根的身体吧？”
苍珣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有那么蠢么。”
修士逆天而行，却又顺天而为。
这句话很矛盾，却是真理。
逆天而行是因为修士违反了生死时序，跳出轮回，不再受寿命束缚，拥有了出常理的力量，不断与天抗争，最后越天，也越自己。
而顺天而为则表现为，天地许多铁则无法打破，修士只能遵守，甚至有时候还要去维护。比如修炼，修士无法越级修炼，无法强行修炼与自己灵根相克的功法等等。这些规则同样是天意，却是修士无法打破必须遵守的。
孤冢惟的移魂术，就算真的为苍珏换上一副有灵根的身体，踏入修途，原本与苍珏这个凡人因果关系不紧密的移魂计划，就会因为苍珏身份的改变而进行彻底清算。
那时候，恐怕不仅仅是修炼出问题那么简单了。
“那你打算怎么和你弟弟说这件事？”太叔浩歌问：“如果如实告诉他，恐怕你们兄弟之情就彻底完了。”
一个心心念念为自己、陪伴了自己数百年的朋友，被自己曾经的哥哥亲自送上黄泉的路，大多数人都会恨哥哥的吧。
“他，不是那样的人。”苍珣对此倒是有些信心：“其实我想这么多年下来，他……多少也是有些疑惑奇怪的，只是放不下，所以自欺欺人，视而不见。现在，到了他该放下的时候了。”
“也到了我该彻底放下的时候了。”
苍珣在得知苍珑未死的时候，内心有那么一个角落，其实是暗中窃喜的。
他的亲人还在，他的弟弟还在。
但是，在看到了孤冢惟这个样子后，他开始反思，强求亲缘真的对吗？
这本来就没有答案，各人的想法不同，选择也不同。
太叔浩歌说：“你心中有数就好，我先回宗门一趟，把这里的事情先回禀掌门师伯。这事情虽小，但是对人间界的仙凡关系影响却打，又涉及到了修士误杀凡人的事情，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嗯，有劳太叔兄。”
等太叔浩歌离去，苍珣则深吸一口气，去见苍珏。
只是，他自己苦笑了一下。
此时的场景与当年的分别何其相似，兜兜转转，居然又来到了这一刻。
但是，再苦涩，再不舍，苍珏有属于自己的责任，而他，万真剑宗玄玉真人，也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
他们兄弟自一人登上皇位，一人踏入仙途开始，就注定了亲缘浅薄，不复当年。
只不过，这次他不会再用欺瞒的方式去做些自以为保护的事情，他希望苍珏能知道所有的事实。
然后自己去选择。
只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最后才不会后悔。
而历经数百年，苍珏也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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