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孤冢,  孤冢，是岁月中单独而行的死人。

        孤冢惟就着灵灯灯光,  表情恬淡的看着手中泛黄的古籍。这书并不是修界的书籍，只是苍珏收拢来的一些普通凡间书籍,  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古物，但是对于孤冢惟来说,  也只是不久之前的东西。

        但是，看着这些书籍，孤冢惟却觉得自己能从那字里行间看见越了无数修士的心境变化，一窥那些明明生命短暂却比修士更为强大的普通凡人的内心。

        “有的人活的再久都活不明白，有的人活的精彩明白了，上天却非要制造流星般的璀璨。”孤冢惟合上书：“王上,  你说讽刺吗？”

        话语刚落,  房内阵法被触动,  一身气度如渊、沉稳傲然的身影便出现了,  不是苍龙帝国君主苍珏又是谁。

        “国师这么多年来,  倒是一直未变。”苍珏不过是改完了今日的奏折,  睡不着又不想去后宫，便习惯性的来向仙宫看看。

        “修者的生活,  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无波,  毫无变动的。我虽然已经多年修为停滞不前,  但这长时间养下来的习惯却是改不了。  ”孤冢惟喜欢看书,  曾经少女时期还痴迷过人间界的话本,  后来钻研术法和炼丹,  更是需要大量知识储备，便养成了搜罗各种书籍、日日必阅读的习惯，除了入定修炼，几乎每天都要翻阅书籍。

        “这是个好习惯，又何必改呢。”苍珏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也有这个习惯，还是跟着国师学的呢。”

        孤冢惟见状，眉眼舒缓，温柔的说：“这段时日，还是第一次见王上笑。终于不气了？”

        “不是不气，只是明白生气也不顶用罢了。这件事，主导权总归不在我这里。”苍珏说。

        两人闲谈说笑间，突然孤冢惟脸色淡了下来，一挥手，室内便传来侍从的声音：“陛下，有急事禀报。”

        苍珏问：“何事？”

        “贵妃娘娘身体不适，经太医探脉，已经怀上龙嗣，但隐隐有流产迹象，所以太医恳请陛下移驾，以便决策。”侍从意简言赅、迅清楚的将事情叙述完毕。

        “知道了，你先在外面等着吧，朕随后就来。”苍珏眉头微皱，说了一句。

        “是。”

        苍珏回过头来，有些迟疑的问：“国师？”

        孤冢惟放下了手中的古籍，开口说：“贵妃出身贵族，资质不算太好，就算怀上胎儿，也不一定是我们要等的那个。更何况，你现在年纪尚轻，不急。”

        “皇室嫡脉子息越来越艰难，国师，是不是我已经到了该放手的时刻了？”苍珏说。

        “你忘记了你的愿望了吗？与其寄托希望在他人身上，不如自己亲自动手去实现。”孤冢惟说。

        “但是……”苍珏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了一声：“是，我一刻也未忘记。”

        “算了，我亲自去看看贵妃吧。”孤冢惟说：“若是合适，这个孩子留下也不无不可。”

        “多谢你，国师。”

        贵妃的寝宫外，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

        苍龙帝国帝君后宫佳丽不少，但是子息却不多，一者是因为历代苍氏帝君都不重私欲，进出后宫的时间不太多，二者就是后妃不知为何均怀胎不易。如今好不容易贵妃有孕，却又出现流产迹象，太医院所有人心头都绷紧了一根弦。

        暗处，苍珣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师尊，若是下次想吓我，可以考虑看看用几张符咒隐去身形脚步。你，现在的修为不足，可逃不过我的神识啊。”苍珣头也没有回。

        “不过是见你许久未回，思儿担忧，我过来看看。”公良楚现身苍珣身侧：“现在就动手？”

        “放饵钓钓鱼罢了。”苍珣说：“算不上动手。”

        “看来你抓到这件事的重点了。”公良楚说。

        “师尊给了这么明确的提示，若是再抓不住重点，我可以不用叫苍珣，叫白痴好了。”

        两人的交谈停了下来，因为，向仙宫之内的国师，亲临贵妃所居的清源宫了！

        公良楚低声说：“我先离开，你小心。”

        苍珣点点头。

        公良楚如今修为太低，不一定能瞒过分神期的国师孤冢惟。

        孤冢惟到了清源宫，替躺在床上的贵妃诊脉，灵力一探出，便知晓，贵妃根本没有怀孕！

        她第一个反应是，内宫之中宫人的争宠手段。

        孤冢惟从来不管后宫之事，但是她一直都关注着历代后宫龙子诞育情况，自然也明白其中有多少凶险，后宫女子的手段又是怎样丰富。

        “嗯？不对！”孤冢惟原本诊治不过是随意看了看，但是直觉之下又仔细以灵识探查。

        “怎样了，国师？”苍珏问。

        “修士的手段。”孤冢惟放下了贵妃是手腕，转身向外走。

        “什么意思？”苍珏紧随其后。

        “贵妃根本没有怀孕，更加不可能是流产，而是有人在她体内打入了一道灵气，伪造出了一个流产的假象。”孤冢惟说。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苍珏想不出理由。

        “如今我只能猜测，可能是贵妃自己求到了修士头上。她入宫多年，不曾有孕迹，着急了，便想伪装一次流产，安稳人心，顺便吸引王上的注意力。虽然用药也能达到这种效果，却会损伤身体，而使用修士灵力，并不会留下后遗症。”

        “居然会有修士这么无聊么。”苍珏叹道。

        “若是给出的利益足够，想必你养的那些供奉，并不会吝啬出手。贵妃出身贵族，家底丰厚，求得修士出手做这种不沾因果的事情，并不困难。”孤冢惟太了解皇室供奉到底是些什么人了：“可惜你我白白期待一场。”

        周围仆从侍卫众多，孤冢惟也不可能说的更多，当下也不多言，便回转向仙宫。

        苍珣目送苍珏和孤冢惟离开，动也未动。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

        其实，早在孤冢惟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之前他就确定了苍龙帝国皇帝无故短寿之事与皇室供奉有关，但是却不能确定到底是何人所为。但是既然是与血脉有关，自然可能涉及到皇室新生儿诞生之事，所以才有这招引蛇出洞。

        不过原本苍珣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设下这个诱饵，并没有想要一次功毕，毕竟藏在暗处之人到底是不是会对皇室新生血脉留意、是否会真正现身都是未知数。却没料到，一招便钓出了两尾大鱼。

        一句“可惜你我白白期待一场”便可以说明问题了。

        苍龙帝君与国师吗？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苍珣眼神暗了暗，转身离开。现在这两人已经进入了向仙宫，他跟过去也是无用。

        回到竹心园，天时已晚，松月与云折思已经睡下，唯有公良楚尚立于花园之中，不知在思索什么。

        “师尊。”苍珣行了一礼：“徒儿回来了。”

        “决定好怎样做了吗？”公良楚问。

        “我尚且不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苍珣说。

        “苍龙帝君应该也是知情者吧。”公良楚说。

        苍珣停顿了一下，说：“有七分可能。”

        “既然如此，你不去见见这位贤明的君主？”公良楚问。

        苍珣说：“我以什么身份去见？早在许久之前，徒儿与苍龙皇室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公良楚问：“这么多年以来，其实有一个问题为师从来都不曾问过你。想来如今物是人非，这个问题，也到了你给我一个答案的时候了。”

        苍珣面色有些诧异。

        “你恨过你的父亲么？”公良楚问。

        苍珣心头一颤：“徒儿怎么可能会怨恨父王。”

        “真的么？”公良楚问。

        苍珣沉默了。

        “当年为了平息天灾之乱，听信方士之言，以太子之血祭天，被至亲亲手送上死路的感觉，当真不曾怨恨么？”

        苍珣有些狼狈说：“那些事情，徒儿早已放下，也早已忘记。当年父王也是被人所惑。更何况，徒儿不是遇到了师尊，不仅破解方士妖言惑众，更是得师尊青眼，步入仙途。有因方有果，徒儿早已看开。”

        “是吗？”公良楚说：“那你为何，从来不将事情的真相告知自己的兄弟呢，当年苍龙帝君苍珑，是你最担忧的亲弟，却因为这个心结，怨恨惦念了你一辈子，为何你当时不告知他真相呢。”

        “我……这些本就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何必告知珑弟，多一个人不开心。”苍珣说。

        “那你就愿意，他抱着这个遗恨而终。”

        “珑弟最终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对于他来说，一生漫途百载，少时相处的兄弟不过是自己梦想的开端，就算还记挂着我这兄长，想必也只是偶然。师尊说他执念于我，怕是过言了。”苍珣说：“我从来不会高估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从不期待便不会失望，就是你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吗？”公良楚说：“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师尊？”

        “玄玉，你说，血脉亲情、帝国储君居然比不过一句方士谎言，这是为什么？”

        “大概，”苍珣顿了顿，说：“是绝望之下抓住了希望，就不愿放弃吧。”

        “那你的父王又是为什么做出这种选择？”

        “可能，是我的分量终究比不上万民福祉吧。”苍珣回答。

        “是吗？”公良楚说：“算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为师不过担心你还是放不下过往，多了一句嘴。”

        “徒儿告退，师尊也早点休息。”

        等苍珣离开，公良楚依旧站在花园中，默默看着夜空明月星辰。

        绝望中的希望，万民福祉……

        哈。

        或者可以换另一种说法，绝望中的挣扎，维护皇权的决心，以及牺牲亲儿堵上悠悠众口的帝王心术啊。

        人性。

        本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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