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处理完安城的事，已经大年三十。连逍选择留在老家陪父母，如男和贺壹则马不停蹄赶回京城，陪刘晓莉和杨川东吃年夜饭。

        出发前，贺壹问如男要不要陪她回去看看她父母。

        如男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摇了头。

        她已经不想再把任何时间和精力耗在她那对自私无情的父母身上了。

        有时候她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冷静理智得可怕。这一点贺壹和她完全不一样。

        从安城回来的前一天，他们在街上碰到了他的弟弟，确切地说，是他爸老来得的那个便宜儿子，贺玺。

        那孩子已经十二岁，推断起来，在贺壹爸妈离婚的前几年，他就已经来到人世了。

        他们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和小伙伴在广场上玩轮滑，小小的少年白净清瘦，身上确实没有高大粗犷的贺国明半分影子。

        “哥？！你怎么来了！你是来看我的吗？”贺玺一下子扑到了贺壹怀里。

        如男和贺壹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面色十分尴尬。

        “我回来办点事儿，明天就走了。”贺壹不动声色地将男孩的身体扶正。

        “爸爸和你一块回来了吗？我好想他，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我妈说他去外地做生意了，这是真的吗？”男孩眼睛里都是期待的光。

        贺壹不安地看了如男一眼，不知道他要怎么回答，才不会伤了男孩的心。

        为什么每次大人做错了事，受伤的都是孩子？他心软，他没办法把贺国明对他的伤害再施加到眼前这个无辜的男孩身上。

        “啊，是，我也很久都没看见他了。”贺壹干巴巴地回答道。

        “那你下回见到他，一定要告诉他回来看我，我特别特别想他！”

        “行，你是一个人在这玩吗？”贺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个眉眼轻佻的女人。

        “嗯，家里来客人了，我妈让我出来玩会儿。”男孩抿了抿唇，这一刻他看上去并不那么懵懂无知了。

        如男和贺壹眼皮俱是一跳，作为成年人的他们不难听懂这话里面的玄妙。一个失去了靠山的女人想要活下去，最轻省的方式当然是……

        “哦。”除了这个，贺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哥，你跟爸说一声，我不想留在这，我想和他一起生活，去哪都行。我保证我会特别听话，绝对不给他惹麻烦。”男孩祈求。

        “嗯，我见到他一定告诉他。”

        “谢谢你啊哥！”

        “贺玺，天晚了，你早点回家，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贺壹拉着如男大踏步离开，他们走了好远，那男孩还在后面看着他们。

        看见他们回过头去看他，他立刻笑着用力和他们挥手。

        如男侧过头去，看见了贺壹眼睛里的泪光。

        她听他说过，之前他每次回贺国明这边的时候，那男孩都对他特别依赖。

        当然，他对他也很好，那个时候，他以为他是他的亲弟弟。

        可谁成想，这世界竟如此荒谬。

        他离开那男孩的速度，简直是用逃的。

        唉，他总是这么感性，很多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时光飞逝，一转眼就到了这一年的四月。

        如男如愿收到了她心仪学校的那位老板的offer,而且还是fellowship，这意味着她将不需要把时间浪费在兼职上，可以专注精力学习。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她的心情非常复杂。她既高兴于自己再一次通过努力实现了梦想，又难过于即将到来的和贺壹的分离。

        甚至于，她将永远失去他。

        她不知道别人的求学路是怎么样的，她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在兼顾学业的同时还能拥有闪光的爱情和青春。可是对她而言，过去的十几年，好像只要她低头，桌子上就永远有做不完的题和看不完的书。

        太累了，可是她别无选择。她没有退路，贺壹也不是她的退路。她太现实，她不相信爱情在经过岁月洗涤后依然会保持最初的颜色。

        当有一天他们的生活也会被孩子的哭声、满屋子凌乱的玩具、洗碗池里的脏盘子、洗衣篮里的脏衣服充斥的时候，他还可以逃走，逃向他的事业，逃向他的家人和朋友，逃向无数个随时愿意张开怀抱欢迎他的女人……

        那她呢，她该逃向哪里呢？

        这个赛季赛程比去年提前了，总决赛的那一天刚好赶上贺壹的生日。

        这是他们的bigday，他的生日，总冠军诞生夜，四舍五入也是他们恋爱一周年纪念日。

        如男还记得，去年的夺冠之夜，全场的球迷是多么热情似火，他的名字被投在地标建筑上循环播放是有多么辉煌。

        那天晚上，他抱着受伤的她问：“让我爱你好吗？”

        听到这句话，她才感觉到自己人生真正拉开序幕。在这个浮躁的人间，已经不再有那么多人迷信爱情。自媒体上铺天盖地地宣传着，单身快乐。

        可贺壹就像天上一轮明亮的太阳，可以驱散她心中所有的彷徨。

        他让她相信爱情，却又没有给她一头扎进爱情的勇气。她是个痛苦的矛盾体。

        “等着哥们儿再拿一个总冠军戒指回来给你哈！”出门前，贺壹把如男紧紧抱在怀里，半晌才松开她。

        “加油，冠军！”她笑着和他挥手告别。

        这次的比赛地点在距离京城两千多公里的南方小城，d市。他需要提前一天到那里为比赛做准备，如男骗他说学校有事她没办法去陪他，但其实她早已经买好了第二天的机票，只等着给他一个惊喜。

        决赛现场的d市体育馆座无虚席，本地球迷热情高涨，挥舞着小彩旗拉着横幅为本地球员加油助威，如男坐在他们中间，显得势单力薄。

        没跟贺壹打招呼，她的座位离球场很远，以她的视力要是不戴隐形眼镜，估计现场在她眼里就是块巨型调色板。

        360度无死角的高清斗屏上刚好是贺壹带球突破的画面。

        今天的他穿的是黑色客场球服，利落的短发衬得他更加英姿勃发，只见他一路腾挪转身过人，最后是一个左手高抛，球进了。

        客场球迷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似乎是想找到一丝他犯规的痕迹，可是很可惜，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瑕疵，如男忍不住为他欢呼喝彩。

        在陌生的城市，在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地方，她终于敞开心扉，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热情和对他的爱意。

        d队这个赛季的表现一直很亮眼，他们上个休赛期进行了很大的人员调整，不仅换了主帅，还引进了数名悍将。

        全新的阵容让他们在新赛季中所向披靡，直至今晚面对卫冕冠军l队。这也是他们二十几年离总冠军宝座最近的一次，就像去年的l队。

        d队新教练在用人和战术上非常狠辣老道，他的球员在他手里，都有一种不顾一切向前冲的野蛮劲儿，那是一种流淌在血液里对冠军的渴望。

        也是因为如此，这次比赛是如男看过的贺壹所有比赛里面对抗性和观赏性最强的一场。双方球员都拼了命，现场观众一直在感叹，这票钱花的真值。

        从比赛开始，双方的比分就一直咬得很紧，到第三节结束的时候，双方已经各有一个球员受伤下了场。

        l队的严佑霖伤到了脚踝，倒下去的瞬间斗屏将他的痛苦数倍放大，观众甚至连他眼角皱纹的数量都看得清清楚楚，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摇了摇自己的脚踝，以确认它是完好无损的。

        如男的心像是被手术线胡乱缝到一块，稍微一碰，就要流血。她看见贺壹的右手手腕已经缠了纱布，看起来是旧伤复发了。

        斗屏上不断刷新的比分像是催命符，每跳一下都是对她心理极限的挑战。如男只能默默祈祷着比赛快点结束，她并不在乎什么总冠军戒指，她只想他完好无损的回家。

        还好，比赛终于进入了倒计时。最后场上的比分是103:101，主场球队领先，一切似乎都没有悬念了。

        现场球迷和如男都松了一口气，很多人已经开始提前庆祝了，如男旁边的情侣甚至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拥吻起来。

        这就是主场优势，当全场都在为你振臂高呼，鼓励着你前行，相信你一定会赢的时候，一般人心底都会生出无限的勇气和信心来。

        可谁也没想到事情还能发生转机！

        就在比赛结束前的6秒，得到球权的贺壹竟然箭一般从后场突破到前场，然后压哨三分球命中，一下子扭转了比赛结果！最后l队以一分的优势卫冕了冠军！

        贺壹的速度太快，当所有人都在震惊于这历史性的一刻的时候，只有如男看到他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斗屏开始慢镜头回放刚才的过程，原来是对方的球员在防守时手肘击中了他的面部！

        他双手撑着地，鲜血正从嘴里不断流出，地板上很快就染上了一大片红！他的教练和队友围了上来，而他也很快接过队医手里的纱布，覆住了嘴。

        现场的镜头一直在跟随着他，此刻的他像是位悲情的英雄，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带着他的队伍守住了家园。他值得所有的歌颂和赞扬，也值得所有的荣耀和光环。

        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是狼狈不堪的，也是痛苦难耐的，但他还是高高举起了他的右手，向全场所有支持他的球迷致意。

        如男看不到他向上扯着的嘴角，但她看见了他弯弯的眼角，她知道他在努力微笑。

        很快他就跟着队医离了场。

        如男赶紧起身向出口跑去，她不知道她能不能见到他，想必外面已经有记者等在送他去医院的车边。

        她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直到第五个，那边才接听。

        可传来的并不是他的声音：“嫂子，我是祁宁，我哥现在没办法说话，他让我告诉你他没什么大事……”

        “小宁，麻烦你帮我把手机点开免提。”如男打断他的话。

        “哦，好，你说吧，他在听，我们正往外走。”

        “贺壹，我就在d市体育馆，你的车在哪里我去找你。”如男急急地往外跑，她一边跑一边哭，她不确定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有没有被他听出来。

        她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路口上了他的商务车。

        她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半张脸已经肿的不成样子，他依旧用纱布覆着嘴，看起来是话都说不出来了，那纱布已经全部变成红色，触目惊心。

        看见她的瞬间，他的眼睛就红了，在万人面前，他是光芒四射的英雄，可在她面前，他褪去了所有铠甲，又变回了那个温软鲜活的大男孩。

        车上还有外人，但是所有人都选择沉默。

        他拿出手机，然后用右手食指敲字给她。

        贺壹：【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如男：【今天下午到的。】

        贺壹：【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如男：【不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happybirthdaymyhero】

        贺壹：【可惜，我这个样子没办法和你接吻了。】

        如男：【……你怎么知道我这一整天都在期待这个？】

        贺壹：【我现在的样子很丑吧？】

        如男：【不丑，你是今天全国最帅的男人。】

        如男低着头打字，眼泪不停地落到手机屏幕上，不知道是冷还是恐惧，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连牙齿都在发出响声，她想控制，可是怎么都控制不住。

        他的右手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打开了的丝绒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闪着流光的戒指。

        如男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她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场合求婚！

        车里面还坐着他的助理、司机、队医，还有俱乐部的两名工作人员，他的队友正在场上享受冠军时刻，只有他一身的伤，周身散发着英雄落幕后无尽的孤独。

        去年的冠军之夜，是她受了伤，他对她说：“让我爱你好吗？”

        今年的冠军之夜，他说不出话，可他的每一道目光都在对她说：“嫁给我好吗？”

        他们这是一对什么倒霉情侣，他们就不能光鲜亮丽地好好表白和求婚吗？

        “哇哦，你们这也太浪漫了吧！”祁宁第一个喊出声。

        全车人都开始鼓掌起哄。

        “答应他，答应他！”

        如男捂着嘴巴，泪眼朦胧，她多想像所有被心爱的男人求婚的女孩那样伸出手指，戴上他精心挑选的戒指，点头和他说yes。

        可是她即将远赴重洋离开他，他能接受这样的跨国婚姻吗？

        如果她现在答应，是不是相当于欺骗他？

        他有权知道真相再做决定的。

        贺壹好像感受到了不对，他的眼睛里开始弥漫困惑和不解，还有伤心和失望。

        他的眼神好像在问她：“为什么程如男？难道你不爱我吗？”

        “大家准备一下医院马上到了。贺先生你放心，这个黄医生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圣手，一定不会让你的脸留下疤痕的。”队医开口。

        “我们先处理你的伤，有什么话，我待会和你慢慢说。”如男合上他手中的丝绒小盒子，然后将它重新放进了他的口袋里。

        贺壹最后嘴巴里面被缝了6针，而且是在没有打麻醉的情况下，生缝。

        如男没法想象那样的痛，她坐在门诊处置室外的椅子上，脸埋在膝盖上。

        她选择把自己的感官藏起来。

        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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