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霎时间，尘土飞扬。

        魔龙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下方飞扬的混着血色的尘土，就断定——这个筑基小修必死无疑！它傲然地抬了抬头，准备离开，下方就传来一声低语：“还没完，还没完……我说了，还没完！”

        话音骤落，原本以剑作为支撑，勉强站立的少年又迎了上来，杀了个出其不意。剑刃狠狠地划过魔龙的鳞片，却连一道白痕都没有留下。体力透支的他在这一击后又摔落在了地上。

        魔龙的血色竖瞳中有怜悯、有轻蔑……

        怜悯彼之弱小无能，轻蔑彼之不自量力。

        正当魔龙想了结这场“游戏”时，西北方的夜空中有一朵烟花升起，其形似鸟却又肖虎，说不清是什么。

        魔龙见此，不再逗留此地，振翅欲飞向西北方位。至于那少年……思及此，魔龙无谓地觉得，他应该活不了了。

        ……

        小令昭原本躺在地上，意识开始模糊，眼睛已快睁不开了，呼吸亦有些困难，眼看着马上要撑不住了，身体中却涌上一股暖流，温暖了她的经脉，将她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她觉得，大抵是这个为她出头的少年救了她，他会些仙法，有些灵丹妙药能救活她也不足为奇。只是可惜了这仙丹，白白花在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上。

        这应该是仙丹中的仙丹！没瞧见她吃完后身上都不痛了？她可得报答这位小恩人！

        小令昭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迈着小短腿跑上去查看黑衣少年的伤势。

        他生得好看，只是现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有大大小小的口子，显得有些狰狞。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右手上满是水泡且扭曲得不成样子，软趴趴的。其余各处都有轻重不一的伤势，看上去，像是已经站在阎罗殿里头了，可他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至始至终没皱过一次眉。

        小令昭仔细地描摹了一下他的眉眼后发觉他可真像，像五岁那年遇到的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哥哥。

        若是普通人，可能早已见了阎罗，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跳下转生池，去投胎了，可这个会仙法又善良的小哥哥，还有一丝呼吸，胸腔有一丝几不可见的上下起伏。

        爹爹教过她要“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况且，说不定他还是之前那位小哥哥呢！可不就是恩上加恩？

        秉持着知恩图报的精神，小令昭不愿丢下黑衣少年，尝试性地想挪动一下这位重伤的小哥哥，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堪堪挪动了几寸，要想把小哥哥挪到安全的地方，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小令昭有些着急了，她现在还不知道爹爹怎么样呢！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进村看看有没有可以用的工具。

        甫一进村子，小令昭便见到了村中惨象——数不清的人头滚落在地；看上去像是一家五口的人家被串在了一根长矛上，甚至还有鲜血顺着长矛蜿蜒而下；不少男人女人躺在地上，肚皮大开，有的肠子内脏全都流了一地，有的早已腹中空空；一个倒下的巨大瓦罐中，是一个被割了耳朵、鼻子、四肢，剜了双眼，看上去已没了人形的村民，还在呜呜咽咽地像只废犬一样低叫……哦，他的舌头大概也被割了……而其他几个立着的瓦罐呢？小令昭不敢再想下去。村子中的房子没有几间是完好的，依稀可见倒下的房梁下压着几具焦尸；地上散落着各家的饭菜酒食。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烧焦味与饭菜酒肉的黏腻的香气，令人作呕。

        小令昭头皮发麻，强忍下作呕之感，憋住眼泪，开始在这“地狱”中寻找完好的载人工具。

        她在远处听到村民的惨叫，模糊看到村中的情形是一回事，可等自己真正到了这人间炼狱后，亲眼目睹这惨状，又是一回事。

        所幸，小令昭在那几个瓦罐旁看到了一个板车。

        小令昭越过地下的尸体，走到那瓦罐旁。残肢断臂被随意地扔在了板车上，鲜红爬满了整个板车，那浓重到令人发指血腥味令小令昭再也忍不住，呕了出来，泪花涟涟。

        就在这时，瓦罐中发出了跟之前那个倒下的瓦罐一样的呜咽声，环绕在小令昭身旁。小令昭压下心中的害怕，将板车上的残肢断臂倒在了地上，便推着板车飞似的逃了。那股恶寒之感紧紧地追在小令昭身后，直到小令昭到达那棵倒下的大树旁才恨恨地停下。

        小令昭喘着大气，抹去额上的汗珠与眼中的泪水，吃力地将少年挪到了板车上。寻了另一条路，往村东赶去。

        崎岖的小路并不好走，使少年上下颠簸，难耐地发出了不适的哼哼声。而这小道也使小令昭推的格外的费劲。推三步，后退两步。

        在这龟一样的速度之下，两人终于到达了村子的最东边。

        原本该立在那方小地的草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东倒西歪的茅草与几根木头。

        小令昭心中有些紧张，手心里不停地出汗，她握紧了板车的推把，祈祷着事情不会向预想的那样。

        “呼。”小令昭长舒一口气，将板车推了过去。

        离得越近，心跳得越快，每走一步，都是一种煎熬。直到，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背对着她倒在地下，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轻轻放下板车，小跑过去，将那人费劲地翻了个身搂入怀中。

        老秀才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受到了惊吓，满脸不可置信，脖子上有一道伤口，很深，再看看早已被血浸润的泥土，她知道，大概是一刀毙命的，死前没遭受到那些非人的折磨与痛苦。

        小令昭伏在老秀才的头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划破了夜空。

        她其实明白的，可是仍心存一丝侥幸——他们住的这么偏，万一那些恶魔没到这里来呢？万一他们只屠杀了那一片呢？可现实终究给予了她沉重的一击，打碎了她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屠村，就应该一个不留！

        她，是个意外。

        她运气好，被小哥哥救下；可其他人，难逃一死的厄运……

        小哥哥！

        他会仙术，或许有办法救爹爹！

        她想到了现在还重伤不醒的小哥哥，连忙擦干了眼泪，将秀才爹爹轻放在地下，用小手慢慢地将其眼帘合上，努力找到袖子上一块干净的布料，勉强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污，才转身去查看黑衣少年。

        少年躺在板车上，好看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嘴里不停地发出难受的哼哼声，额上密布着点点汗珠。小令昭慌了神，又想起少年之前给她的仙丹，只是不知道那仙丹少年还有没有第二颗。没法，只能期待着少年身上还有第二颗能起死回生的“仙丹”。心中默念了好几句不好意思，对不起，不是有意冒犯之类的话，便在少年身上寻找起来。

        少年衣衫破的不成样子，想在他身上找东西，轻而易举。

        很快，小令昭便找到了一个绣着祥云的绛紫色布袋，摸起来很舒服，一看就造价不菲。

        仙丹应该就在里面吧？

        小令昭伸出短胖的手指，努力地想打开这个袋子，可无论用什么方法，用再大的劲儿都无法打开它，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排斥着她。

        努力再三，终不得其果。

        小令昭气喘吁吁地抬起了头，恰好与少年对视上了。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墨洗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小令昭的举动，一眼望去，深不见底。只是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出卖了他此时的身体状况。

        小令昭骤然与少年对视，吓了一跳，连手中的袋子都掉在了地上。她连忙将袋子捡起，想要拍干净袋子上的尘土，却发现袋子纤尘不染，心中吃了一惊，连连摆手摇头解释道：“对不起，小哥哥，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的。我是看你重伤昏迷不醒，想找找你身上有没有你之前喂给我的那颗仙丹。你那颗仙丹很好用的，你瞧，我现在能跑也能跳。”话毕，小令昭给他展示了一下，后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是这仙丹太贵重了，给我用，可惜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谢谢你，小哥哥。”——既谢谢你三年前对我施与援手，也谢谢今天你舍命救我。

        此言一出，小令昭的手腕上的珠串隐隐发烫，似在抗议着什么。

        少年墨洗的眸子中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有些疑惑地看着小令昭。

        什么仙丹，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救人，他怎么不记得？他难道不是仅仅是被那条龙打扰之后跟它打了一架吗？

        小令昭只当少年救了人，不好意思承认，将手上的祥云袋放在少年还称得上是状况比较好的左手，道：“小哥哥，这里发生了……”说着，小令昭鼻子一酸，哽咽了一声，连忙吸了吸鼻子，压下心中的酸楚，可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条件不大好，没法为你医治了。”

        少年并不打算回应，也懒得去询问这个“救人”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闲心，况且，他们……不就是因为善心泛滥，才招致灾祸？

        少年收回了漫不经心的视线，抬起左手，把袋子打开，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瓶子，弹开上头的木质塞子，随意地将一瓶绿色的小药丸全倒进了嘴里，苍白的脸色稍稍好了些，又用左手支撑上半身坐了起来，面不改色地将右手接了上去，至于腹部的伤，等走了再说。

        他又从那小小的祥云袋中掏出了一件同样的黑衣，与一张符纸。

        少年将符纸抛出，顿时周围萦绕了一圈雾气，模糊了小令昭的视线，看不清里头发生了什么。待雾气渐渐散去，少年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新的黑衣，头上的高马尾也已重新扎好，额上散着些碎发，鬓边飘着几缕发丝。

        做完这一切后，少年盘腿打坐，准备修炼，以灵气温养受损的经脉。可此时，耳边又传来了那个声称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的小女孩的声音——“哥哥，您能救救我爹爹吗？”

        小女孩眼里包了一汪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因整日受晒的泛黄的脸颊上微红，似在为自己提出这个不合理的要求而感到不好意思与尴尬。

        少年并未理会，仍闭着眼静坐修炼，吸收灵气。

        “哥哥，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您救救我爹爹吧！”

        此地驳杂的灵气令少年吸收得有些不适与烦躁，蹙了蹙眉，睁开了双眸，毫无感情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嘭嘭”地不停磕头的女孩，嘴中不住地重复着“求您，救救我爹爹”。

        小令昭一下比一下更重地磕着头，即便头磕出了血，也不放弃。

        少年如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小令昭的动作，视线却慢慢模糊，与小令昭磕头的身影重叠了一个小男孩，在雨夜，也是不停地磕着头，求着坐在上方的那些人，换来的却是……

        少年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皎洁的月亮。

        只是，今天没有下雨，而底下不是青石板，主人公亦不是那个小男孩……

        少年又望着不远处躺着的那具尸体，良久才仿佛大发慈悲般开口：“死了。”这是他从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接着，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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