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明降临之时

八月二十二日，农历七月半的中元节，是民间祭祀追怀的日子，也是老人们常说的“鬼节”。只不过现在扫墓多在清明，这个带了些鬼魅色彩的节日，倒是被冷落了。

        这日下午，林朝提着布包踏进锦绣城郊外的西山墓园，四下冷冷清清，看不见半个人影，她径直拐进一条上行的梯道，在其中一排停了下来。这是排双棺墓，看着比其他的宽敞，价格自然也不便宜，即使在四年前，也几乎花了她所有积蓄才买到这里。

        这条路林朝走过很多回，有时是和好朋友苏泷一起，有时是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每次走过都觉得心里复杂又平静。她走到第七座墓前，那里栽了棵大香樟树，落叶铺满了墓前的石台。林朝把布包放下，从中取出工具将墓碑和石台收拾得焕然一新，才抚着墓碑，对着照片上一脸温柔的两个人笑着歪了歪头：“老爸老妈，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呀？”

        “这是我最近新学的菜，虽然样子不怎么样，但是味道超级棒！”林朝一边从布包里拿出饭盒餐具，一边对着墓碑絮絮叨叨，“阿泷去泰国拍杂志了，今年赶不回来看你们，让我给你们带了她寄回来的水果；姑妈最近腰椎病犯了，坐不了长途车，也不过来了，等过完暑假，不忙了，我就回去看她”

        林朝转身挨着石台坐在，看着眼前的树荫、树荫前的碑林、碑林外的远山，笑了笑：“你们别说，我这眼光还真不错，这儿视野真好。”

        良久，墓园里仍旧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只有一位黑衣老者慢悠悠地背着手走过林朝面前，在她旁边新修的墓前坐下，姿态闲适地吹着口哨晒太阳。

        林朝默默拾起餐具、饭盒，把石台上摆的菜和水果一一都吃干净，才把带来的东西收回布包里。

        “去年和你们说的事，我都有努力去完成，考研也在准备了，希望下次可以给你们分享好消息。老爸老妈，我走啦！”说完，又深深地看了墓碑上的照片一眼，挎着布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出了墓园没多远就是公交站，一阵冷风吹过，林朝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阴冷的风刺得她忍不住抬头瞅了瞅天上明晃晃的烈日。

        今年七月半怎么那么冷，别是鬼门关给谁踹了个大窟窿吧？

        林朝心里发虚，搓搓双臂，甩甩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地叨叨起“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锦绣城郊外的公交班次少，林朝在这个公交站足足等了二十分钟也没有见到半个公交的影子，心里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咬牙打个滴滴，就被肩上布包带来的惯性扯了出去。

        虽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她直觉自己要摔了，而且是摔得很惨那种。

        林朝下意识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如期而至。她奇怪地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才试探着睁开一只眼朝左右瞅了瞅。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林朝这辈子自诩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忍不住连眨好几下眼睛，才确定不是自己没睡醒。

        她的的确确是要摔出去的。

        在林朝的侧前方，是两个怎么看怎么像飞车党的骑着灰色电动车的头盔男。前面那个骑着车猛向前冲，后面这个伸手用力拽她肩上的布包，才导致她失去平衡，被包带着往车子的方向摔。

        但是，仿佛科幻电影里被按了暂停键的场景一样，灰色的电动车、看不清脸的头盔男、被用力拖拽的包，还有被包扯着即将摔倒的她，都诡异地静止在了无风的空气里。

        林朝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一只蜻蜓敏捷地挥动翅膀，然后仿佛撞进了一个无形的“水泡”里，在飞到她眼前时，无声地停了下来，悬在空中。

        “哒~”

        “哒~”

        “哒~”

        林朝耳朵动了动，突然觉得自己的听觉灵敏过头了。她清晰地听见细弱又响亮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地面上。脚步声的主人大概走得十分从容，所以那种细弱又响亮的声响十分均匀、绵长，一下又一下地由远及近。

        然后“嘭”地一声，林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侧前方的灰色电动车好像被什么人猛地一下踹了出去，狠狠撞在不远处的垃圾桶上，那撞击的声音，响得林朝都忍不住跟着抖了抖，感觉自己周身骨头在跟着疼。与此同时，被牛顿老师遗忘的地吸引力重新回到她身上，带着她向地面撞去。

        而想象中的疼痛仍旧没有出现，林朝斜着撞进了一个柔软又坚实的怀抱里。她转头，泛白的天幕上太阳仍旧十分毒辣，刺目的阳光晃得她眯起眼睛，逆光下，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

        直到那人将她扶正，她才看清楚来人。

        这是一个长相帅气的高个儿青年。他身高大概一米八几，足足比林朝高出一个脑袋，身穿一件黑色短袖连帽卫衣，肩上站着一只银白色小鸟。男人皮肤并不白皙，也不是时下流行的帅哥脸，五官单看并不出彩，合在一起却又奇异地十分养眼。尤其是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深邃又专注，眼角弯弯的，天然就带了几分笑意。

        大概被诡异的遭遇冲击得脑袋不是很清醒，林朝盯了男人半晌才被不远处传来的哀嚎拉回意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忙不迭地连向男人道了两句“谢谢”。

        “你好，我叫暮诚，受人之托来保护你。”男人开口自我介绍道。

        “啊？”林朝感觉自己又蒙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没睡好，所以今天脑子才特别地难以转动。

        暮诚倒是一副很体贴林朝现在状态的样子，耐心地解释道：“我叫暮诚，是本地道衍司的执法者之一，偶尔也会接一些赏金任务。你今年太岁冲和，煞星生祸，极有可能倒霉致死，所以有人请我来保护你。”

        额……

        林朝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起过把暮诚归为神棍、骗子一类的想法，但不远处两个飞车党的哀嚎还撕心裂肺得令人毛骨悚然，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骗术可以解释的。不过，即使这位自称暮诚的大神不是什么骗子，林朝也不打算相信他。她向来对神神鬼鬼的事情避之不及，上次也是看唐小桃他们对自己太过担心，才答应跟着去求神问佛。所以，对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她实在是感冒不起来，只想赶紧回家睡个大觉，把今天遇到的一切当成一场梦给睡过去。

        “这位大神，你说的那些东西，拆开来，每个字我都懂，合起来我就听不明白了。不过，我也不想明白，更不需要人保护。再次感谢你刚才救了我！我还有事，先走啦，再见？”

        说完，林朝朝暮诚摆了摆手，转头就走，视线触及到不远处还躺在地上打滚的飞车二人组，赶忙调转了方向。

        暮诚却没打算就这么放她离开。林朝刚走出去两步，就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来：“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走吗？今天可是七月十五。”

        林朝对七月十五这个日子格外敏感，闻言便仿佛被什么冰寒彻骨的东西击中了后脑勺，从头凉了个透，立即顿住脚步。

        “你什么”林朝正要开口问暮诚什么意思，后面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感觉道旁无端刮起了一阵阴风，直吹得她睁不开眼。

        片刻后，阴风渐弱，林朝才勉强把眼睛睁开，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三观又跟着重塑了一遍。

        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被一团阴冷和黑暗的雾气遮住，仿佛一瞬间有什么未知的生物吞噬了这里所有的光明和温暖，导致气温骤然下降十几度，人也跟着喘不过气来。

        “好饿啊，真的好饿啊”

        “小丫头气味真是香甜，嘻嘻~”

        “让我吃了你吧，世间皆苦，让我吃了你，就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了！”

        “好饿好饿救救我”

        翻滚的黑雾携着冰冷的仿佛能冻住人灵魂的声音向林朝扑来的她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两步。这时，一阵白光从她身后涌出，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屏障。前赴后继的黑雾猛地撞上屏障，登时便如冷水泼进热油里一般沸腾翻滚起来，凄厉的叫声尖锐刺耳，仿佛在无间地狱里受着百般酷刑的恶鬼在嘶嚎一样。

        林朝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脸麻木，连该怎么动脚都忘了。暮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侧前方，那些白光就是以他为中心蔓延开的。

        “这这些是什么？”林朝默默朝暮诚的方向挪了挪，牙齿不住打颤，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但暮诚听见了。

        他的语气格外平和，平和得像在跟林朝说今天的天气为什么不好。

        “是被你身上缠绕的玄泽吸引过来的怨鬼，可能因为今天是七月十五吧，阴月天照，所以怨鬼格外地多。”

        林朝觉得暮诚应该是笑了，不，肯定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亲和的笑容，让林朝忍不住联想起自家老妈。从前，每次老妈严厉告诫她不要做什么，但她固执己见并且最终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时候，老妈就是这么笑的。

        可能是暮诚的笑容让林朝感到过于的亲切和熟悉，以致于林朝都没来得及过下脑子，就像从前跟老妈撒娇一样，伸手拉住了暮城的衣角，弯起眼睛，讨好地笑道：“大神，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暮诚这尊大神，大概平常被人抱大腿也抱得十分习惯，被林朝这么拉着袖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笑得更加亲和：“刚才你好像说，不需要人保护？”

        “错觉！”林朝在惜命这件事情上十分没有下限和脸皮，不等暮诚继续开口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大神，今天风太大了，一定是你听错了！像你这么厉害的人，能够来保护我，是小的三生有幸，小的怎么可能会拒绝！错觉，一定是大神你的错觉！”

        大概是林朝拉着自己袖子，眨巴着一双大圆眼睛说瞎话的样子实在太过狗腿，暮诚难得忍不住地轻笑出声，肩膀轻轻抖了抖，带着肩上站着的银白色小鸟也跟着跳了跳，比起刚才的假笑倒是真心实意多了。

        更像我妈了！林朝心说。她正要再补两句拍马屁的话，就见面前的白色光幕跟着暮诚的笑抖了抖，漏出些许细微的缝隙，原本被隔绝在外的黑雾瞬间顺着缝隙钻了进来，争先恐后地扑向林朝。黑雾速度极快，眨眼间之间，那股阴寒之气就叫嚣着扑到了林朝耳边。

        林朝来不及闪躲，下意识抓住暮诚的胳膊把头埋了上去。

        “啪嗒！”

        随着一个仿佛老式灯泡烧断了灯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四周阴冷嘶嚎的鬼雾应声消失，和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

        察觉到周围气温发生变化，林朝试探着抬起头，原本遮天蔽日的黑暗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明晃晃的太阳刺得林朝眼睛生疼，不住地流眼泪。

        林朝劫后余生般地叹了一句：“终于回阳间了。”

        泪眼朦胧中，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瘦高男生举着一盏破旧煤油灯一样的东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大，这幻影灯应该是太久没用受潮了，嘿嘿，灯芯烧坏了。”

        虽然林朝不知道什么是幻影灯，但结合刚才的情况，以及男生视线的走向，林朝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抓着暮诚的手臂问道：“刚才是你在捣鬼？”声音里隐隐透出一股咬牙切齿。

        “开个玩笑。”罪魁祸首毫无半点事情败露的自觉，一脸的惋惜之情倒是溢于言表。

        林朝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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