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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亲王仁厚


一日傍晚,王驾行于山谷间,此时正离燕京城还有几十里的路程,而完颜雍正坐在王驾中,拨了拨怀中熟睡妻子的发鬓,抚着她柔软的脸颊。

近两月的日夜兼程,反复颠簸,铭璇的身子愈加吃不消,一上马车便起晕眩,呕吐不止。完颜雍见此,更是一刻也不离开她,索性让她每日都伏在自己的胸怀里睡过去,也免得受些哭。

“大王!”她孱弱的唤一句,温柔的便如夏日徐徐的清风。

完颜雍低头瞧着怀里的她,答应一句,而后又问:“可是热的慌吗?”

她点点头。

“那便脱一件夹衫吧!此驾只有你我夫妻二人,也不会有人看到。”

他亲手将她绥带解开,褪去她的褙子和里面的夹层衣,待只剩了抹肚,又将薄薄的外衣给她套上,拿起手旁的团扇无尽数的扇着,再问:“可凉快些了吗?”

“凉快些了!”她抬起下颌望着他,点点水雾在眼里晕开。

“大王!妾身给您扇扇吧!这大热天的,您也热的慌。”

“孤王不热,孤王扇吧!你身子不适便好好歇息,”

他抚着她的眉宇,在左右颠簸的马驾欣赏着她这琼姿花貌,忽而长叹一声气道:“璇儿,跟了我这样的男人,真是不值,这些年,四处奔波劳碌,自辽阳到京城,不久又从京城到辽阳,如今又要到更远的燕京,这来去颠簸,竟叫你受苦了!”

“大王,不苦,妾只要在你身边,有大王的深爱,一丝也不觉得苦!”

她望着他执扇的手臂已然酸痛的垂下了,便抬头环住他的脖子,与他四目相对。良久,她凑上朱唇吻上他的额头,再仰面而躺着道一句:“大王,您此番到燕京,有什么计划呢?”

他默然不语,冷寂了许久。

铭璇扬起一双清澈眼眸道:“大王,妾听闻,仆散忠义在您出行的第三日被判为济南尹,他自燕京过时,您是否要召见他呢?”

“还有,彰信军节度使张玄征,便在河北地,张浩督检新城,也在城中。”

“还有更巧的便是,哥哥……,去年便被皇帝派到了燕京,与舅公一同护役皇城。”

完颜雍左思右想,对妻子这番话仔细的琢磨着,便道:“好,还有一日可到燕京,到时候,便请他们来府里做客。”

她听后,颇有感触,满意的点点头念一句:“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  ,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  ,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

“大王,这其中的道理,您自个也明白!”

便是这一言,让完颜雍想起了当今的朝政局势。这皇帝完颜亮上台前两年,确实是励精图治,忠于改革,但近两年又开始走了完颜亶的老路,变的骄奢淫逸。

——刑杀不问有罪,淫嬖不择骨肉。

想到此,完颜雍深叹气道:“孤王明白,孤王明白!”

到了燕京这日,他先令随行的人将家眷安置好,待瞧了铭璇安心睡下了,才准备去建造新宫殿的地方看看。

可等他到了新都处,确实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到了。抬头站于千步廊一看,城郭恢宏,成千上万的人穿梭在梁柱间,背颊晒的黝黑的役夫挑担运石,为一湖道垒石,烈日当头他们还在辛苦劳作。

完颜雍百感交集,深感其中苦楚。

忽有都检张浩,自廊前而来,上前揖礼道一句:“微臣请大王安!”

——这张浩,乃是张沁璃的叔父,前些年被拜为尚书左丞,紧接着,便被皇帝派遣到燕京来增广燕京、营建宫室。便只见了他,一身紫衣官袍而至,手上拿一卷轴,拖着老朽身姿而前来拜谒。

“孤王差点没认出来!”完颜雍略有严词,板着个脸自头至尾的不悦。

张浩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瞧了他这般不悦,便直起身来问:“大王,徐国夫人可安?”

完颜雍这才反应起来,这乃是妻叔,不可不敬,便淡下了自个情绪回了句:“嗯,还好!张叔公可好?”

“只瞧着张叔公,自陛下登基以来,连升三级,如今这尚书左丞,可做的舒坦?”

“害,都是为皇家做事,地位高与不高,本无异也,长短都是为了我渤海张家的子孙。陛下也就看中了臣的才干罢了,其实打心眼里不信任臣,这用之厚,遇之薄的道理,臣早就看穿了!”

两人站在一起而瞭望这新宫殿,金碧辉煌,规模宏丽,竟一时让人挪不开眼睛。

但瞧着役夫这般没日没夜的劳作,在这烈阳之下将千石重梁都往身上抗,完颜雍忽而湿了眼眶,心里有些不忍。这张浩好似看透了他的心,冒昧而曰:“大王,仁慈宽厚,便是见了寻常百姓受苦,也深有感触。”

他这一言,引起了完颜雍注意。

“张叔公,将孤王看的如此透彻?”

张浩笑答:“若是连从小看到大的侄婿都不知,那老臣也坐不到这位置上来。”

他长叹一口气,将四下人屏退道:“哎,老臣是千万个不愿意来营造宫舍,可皇帝迁都意愿如板上钉钉,令我三年之内竣工,我也不得不如此。”

“如今,夏来酷暑,流疫四起,已然死了许多人了。”

完颜雍继续沉默,直到望着一队役夫挑着重担,将肩部都压出了血痕,才道:“叔公,夏来炎热,便叫工匠暂停吧!这样下去,会累死他们的。”

“大王,果真就如此仁慈?”

“不是仁慈,而是瞧着他们受苦,便感觉自个在受苦,孤王这心里头,真不好受!”

“可大王,陛下催工,微臣若叫他们休息,项上人头便不保了,您明白陛下的脾气。”

完颜雍左思右想,静了许久才道:“那……那,便瞧着还要多余的款项吗?给他们置些充足的衣物和药品!”

“孤王自府邸拨些银钱来,为受疫苦的百姓,置些药剂!”

看到完颜雍这般愁苦的模样,张浩再近一寸,独与他相视,忽而道一句:

——“大王何不使民募捐?”

“此法唯有君主才可行,孤王……”

还未等他说完,浩便插一句:“大王,迷夜您为王,若“白”日当头呢?”

完颜雍不知他话中何意,便就静而凝视,望着他一双如鹰的眼睛深沉下去。或许他觉得张浩有些胡言乱语,说着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为了避嫌,他便敛衽而辞去,并承诺拨些银钱来为深受疫苦的役夫置些药剂。

亲王为役夫设棚,成立了一块暂时治疫区,请了相当多的郎中熬药。这一善举,被京城里的老百姓知道了,四处传言雍国王的美誉,赞其为人宽厚仁慈,体恤百姓。

一日傍晚,完颜雍在府邸设家宴,共邀四位妃妾的娘家人前来。其中有张沁璃的父亲玄征与兄长张汝霖和小弟张汝弼;妻兄乌林答晖也来了,仆散忠义、李石、奎可皆前来赴宴。

完颜雍先请几人前去亭中乘凉,并摆流觞曲水桌在庭院里,四处的祗候人忙着摆上饭菜。

“来人,去请娘娘和夫人们,带上姑娘和少郎过来!”

完颜雍一声令下,祗候人便麻溜的往内府里跑,不一会儿,便自苑口传来一片欢声笑语,首先走在前面的浥绡上来便朝着乌林答晖跑去,在他面前揖礼,甜昵的唤了句:“浥绡见过舅公!”

接着便是允恭前来,而身后的允中允功便跑向了张家两位兄弟,浥纭扎着小鬟被仆散忠义抱起。

香翎见了兄长忽而泪目,以手掩面道了句:“哥哥!”

仆散忠义一手抱着浥纭,一手轻拭了她的泪水道:“怎的倒哭上了?这如今都是当娘的人了!”

“思念哥哥所致,哥哥都瘦了!”

仆散忠义不知是笑是哭,按着她的肩膀说:“打仗的人怎么能不瘦,好了好了别哭了!”

一旁的乌林答晖使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允恭举了起来,压着气韵道一句:“恭儿又重了,你舅公我都快抱不动了!哎呦喂!”

接着,他将六岁的允恭抱在膝上在一旁坐了下来,望着铭璇那憔悴的面容,细探左右问:“我听得六妹说,去年你痛失两子,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吗?”

铭璇忽而被勾起往事来,百感交集,敛着双眼扶着腰道:“身子好些是好些了,就是每每想来还是心里难受罢!”

乌林答晖是个心眼多的人,望着在座的妾妃,再压低了声音问:“为兄猜测,此事定与这四个媵妾脱不开干系,你也不好生查一下。”

“不,和她们无关,都是贼人作恶罢了!”

晖听此,乃止,怀着些疑虑将墨眉低下来,与甥男甥女玩的欢快。

“姊姊可真是好福气,二郎和七郎都长的这般的壮实,像极了大王!”

另一旁的张氏兄弟两人,也与张沁璃说着话,更有张玄征在一旁时不时插上几句。

场面一度欢喜,似是大家庭团聚,此时,唯有清雅站在李石和奎可面前一言不发,在其他三位的映衬下,李家似乎冷落了许多。

只探清雅的脸色,那样平淡若水,静然处之,一只朱唇便在这昏黄的晚霞下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身上的绛红褙子与头上挽的彩缯相应,像许多年前一样,鲜衣而立。

奎可见她难堪,便故意提一嘴:“二妹妹似是长胖了些!”

李石见状也笑而答曰:“是,似是比以前胖点了,也好看了!”片刻又道:“二丫头见着人家都有娃娃叫舅公了,心里不舒服了?奎儿、献儿和靖儿也盼着有一个甥女甥男呢!”

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玩笑话,可她无法觉得喜悦,便依旧站在原地,听着身旁众人欢笑,听着身旁小池锦鲤跃起滴滴答答的声音。完颜雍见此,便上前将她的腰身搂住,将她拉到自个身旁的小墩子上坐下,按住她的小手在掌心道:“害,又多想什么啊!舅公又没怪你什么,你年纪最小如何能和她们相比,慢慢来便是,来日方长,孤王还年轻!”

奎可也腼腆的笑起说:“就是就是,爹爹您急什么,我反正不急,献儿和靖儿也是不急的,他们还那般小,若是忽而多出来一个和他们一样大小的孩儿来唤他们舅公,他们必是不习惯的,还会觉得奇怪。”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继续在无可回避中回避着李石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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