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秋月楼 二

春姨，这是老鸨的名字，春姨说话算话，为我们安排得妥妥当当，房间布置得和新房一样，到处是大红的颜色，鲜艳又刺眼，晃得我脑袋整天晕乎乎的。铺盖说是新的，总闻着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每天的饭菜也是四碟子八碗，绝不含糊，但我一直怀疑是客人吃过的剩菜。因为二牛曾在里面吃到被人咬过的半个肉丸。

        我们没带什么东西，只有两盆盆栽，一盆是山石，一盆是松树，山石放到东窗台，窗子外是大明湖；松树放到南窗台，窗子外是红花巷，巷子里有埋伏的武林好手。这个房间正适合通风报信，我们和常槐定下了暗号，红花巷的窗台放上盆松树，就代表平安无事，若是换上山石，便说明招摇二妖已现身，周围埋伏的人立时便会冲上来。

        来之前，师傅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功夫尚浅，若是见到贼人踪迹，及时报信即可，莫要与人动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宁可二妖逃掉，负了府台所托，也不愿你们有什么闪失。”听了这话我心里暖暖的，师傅虽然面貌严肃，却是个铁血柔情的汉子。宁可自己的英名受损，也不愿我们以身犯险。士为知己者死，侠为除暴事生，这次我一定要做好这件泼天大事，绝不能让师傅的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我激动得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书上那些万人称颂的侠士，却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忙将那块竹片交给了师傅，说道：“师傅，这是贼人的东西，您，您要小心天龙门内之人…”师傅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在秋月楼安顿好了之后，两天内二牛就和姑娘们打得火热，也不知道这小子哪儿来的本事，那些妓女丫环都爱和他调笑，而那些龟公都跟他称兄道弟，没事儿这些人就聚到一起赌上几把。二牛是左右逢源，乐在其中。

        我也没闲着，每日到姑娘们的房间里串门，侧面打听杨月儿的事，她的房间与我们只隔了两道门，那扇门几乎整天都关着，从不见她露面，只偶尔有丫头们进出，再没别人出来过，这都好几天了，我还从未见到她的真面目。

        有时我故意在吃饭的时候跑到花厅里去，妓女们如果没有客人，都会聚在那儿吃饭，可是杨月儿一直没有露面。后来我才从丫环嘴里知道，杨月儿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她的饭都是开的小灶，直接送到房间去的，头牌果然有头牌的样子。

        尽管对准妓女这个身份十分不满，我还是很努力地扮好自己的角色，那些妓女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牛大娘子”，都把我当作自己人，与她们打成一片当然是好的，我可以自由出入各个房间，向她们打听消息。没过几天，杨月儿的事情我已略有所知，在这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窝里，杨月儿与别人不一样，她自命清高甚至有些孤僻，她的客人多是达官贵人、富家公子，可她却对他们丝毫不假辞色，动不动就呼来喝去。奇怪得是，她越是不拿他们当回事儿，那些人越是对她着迷，越是肯花钱花功夫来讨她喜欢，因她而倾家荡产的富家公子不计其数。杨月儿就是秋月楼的摇钱数，妓女们都对她既羡且恨，既便是春姨，也多少得看她的脸色行事。

        十几天过去了，二牛成了妓院不花钱的伙计，每天端茶送水无事不作，喝酒赌博样样精通，只要一声吆喝，他随叫随到，在我家佣工时从来不见他这么勤快，春姨总是说：“牛相公，你别走了，就在这秋月楼住下吧！你放心，你的老婆你随便嫖，春姨不收你一文钱！”二牛总是笑嘻嘻地回头问我：“老婆，你说好不好？”

        我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各司其职，每天吃饭时聚在一起商量。这么久了，我连杨月儿的脸都没见过，而二牛已对那些老嫖客了如指掌。偶尔出现个新面孔，两人都会凑到一起琢磨一番。

        有一日吃饭时二牛道：“今天杨月儿要弹琴，客人特别多，那个刘同余又来了，这个人隔三差五就要来，那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憋不住。”

        吃过饭，我出了房间，走到前面，扶着栏杆向下一张，顿时吓了一跳，大厅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平时一张桌子四个人，今日竟加到了八个，后面还加了几排小板凳，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就这样还不够，最后面还贴着墙挤挤挨挨地站了二三十个。伙计们拎着茶壶，侧着身子从人群中挤过，众人的喧哗声格外燥热。

        我在人群中一个一个寻了过去，看见皮老爷子坐在前面一桌，边嗑着瓜子，边和身边的人在说话。蒋成和于东两个捕快在最后面站着，在那儿可以看到全场，这两人几乎是每晚必到，大概是张捕头安排他们在这儿盯着。还有几个齐州的武林人士，分散在四处，可是没看到刘同余。

        前面舞台上是一幅长长的帐幔，垂下来拖到地上，隐约可见里面有人走动，有人在台上点燃了香，捧了琴出来摆放好，众人见了，喧哗声渐弱，都眼巴巴地瞅着，谁料又是半晌无人，这些人便耐不住地开口咒骂，“什么时候开场？这都等了多久了？”“一个婊子竟这么大捧场！”

        任他们喊破喉咙，只是无人上台，这些人便又吆五喝六地喝起酒来。又过了半晌，我简直怀疑杨月儿还会不会出来。忽地一个人影袅袅婷婷地上了台，直接坐在琴凳上，手一抬，“嘣”地一个高音，琴声便冲了出来，周围的人声像被落了闸一般，霎时无影无踪。

        满座寂然，只余琴声铮琮，金戈铁马，枪声刀影，一时齐。我浑身都缩紧起来，连呼吸也似要屏住，只余一颗心咚咚乱跳，琴声猛地一折，直如登山途中忽遇悬崖，参天壁立，让人望之胆寒。我顿觉头皮炸，不知不觉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看那些客人，伸颈皱眉者有之，紧握双拳者有之，怒目瞪视者有之，个个紧张万分，全不像在妓院中休闲，却似置身于激烈拼杀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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